濃縮的人生

徐瑩

因為長了一張好人臉，我常常被陌生人求助，也常被人拉著傾訴。在網(wǎng)約車上聽來的故事，常常是一段段高度濃縮又跌宕起伏的人生。

“不幸中的萬幸，我當年沒在鄂爾多斯買房?！闭f起自己大起大落的人生，網(wǎng)約車司機老羅落寞中帶著慶幸。八歲那年，作為水庫移民，老羅的父母帶他們兄妹三個移居到湖北的一座小縣城。在湖北上完大學，學工業(yè)與民用建筑的他從施工員到拉起工程隊包工程，最輝煌的時候他的凈資產(chǎn)已達八千多萬元。“在湖北的小縣城買了兩套房，開始有點兒飄了，想玩一票大的，讓一雙兒女家里有礦。”

老羅便帶著幾個貼身下屬去鄂爾多斯開采露天煤礦。“那時的鄂爾多斯都是淘金者，大街上燈火璀璨、人來人往。”房價一天一個價的年代，不少人一去就買了房，老羅情系故土，想賺了錢回老家買幢有院子的別墅，加上當時開銷大，就沒買。辦理手續(xù)、購買設(shè)備、培訓人員，忙活了一年半。一切就緒，卻在他的礦區(qū)采出煤時，煤價比剛?cè)r跌掉三分之二，輝煌一時的鄂爾多斯也人去樓空。

虧掉大半生心血，還欠親友、銀行一千多萬元，鎩羽而歸的老羅和朋友合伙到江浙一帶做小工程，五年還掉七百多萬元借款。接下來，工程難接、工程款難收，老羅賣掉老家一套房，把設(shè)備和工程隊轉(zhuǎn)讓給同行，還清全部外債?！芭畠杭薜匠啥迹瑑鹤釉诮鹑A工作、結(jié)婚，我和老伴就來幫忙帶孫子、孫女?！弊庾≡陔x兒子家不遠的城中村，閑不住的老羅用開了多年的老“寶馬”開起了網(wǎng)約車?！爱斄艘惠呑永习澹瑳]法放下自尊去給別人打工，開網(wǎng)約車自由自在，能開多久開多久。”

一次在上海打網(wǎng)約車，遇見的司機自稱曾是上海灘有名的紡織品出口商，曾作為優(yōu)秀青年企業(yè)家、納稅大戶連續(xù)幾年上過多個榮譽榜。2007年8月之后，美國次貸危機由金融領(lǐng)域向?qū)嶓w經(jīng)濟蔓延，美國紡織品消費下降，直接影響他公司的紡織品出口，而他在2007年初投入大量資金實行技術(shù)改造擴大產(chǎn)能。公司資不抵債，靠賣掉上海市區(qū)的別墅和上海近郊的老宅拆遷補償款還掉債務(wù)，老兩口住進一套小的回遷房，大的那套給了兒子。“不習慣給別人打工，不想在家聽老婆長吁短嘆，就出來開網(wǎng)約車了。賺夠吃喝不難，更好的是這份自由自在……”

“介意我靠邊停兩分鐘嗎？我想打幾個字評論一下剛才的直播?！遍_網(wǎng)約車的95后男生小楊一臉率真，剛上車就詢問是否介意他開著一個綜藝的直播，二十八分鐘的車程竟然沒熬住，要停車發(fā)評論轟他不喜歡的歌手。小楊畢業(yè)于一所211大學，進過大廠、開過小店，如今開了兩年網(wǎng)約車?！白杂勺栽冢梢月犗矚g的音樂，遇到興趣相投的乘客還能聊幾句，女朋友就是這么認識的……”

霍金說，最令人感動的，是遙遠的相似性。遭遇職場、人生挫敗，中國古人常常選擇隱逸田園山野，而這一代中國人中的一些，卻把自尊和自由妥妥地安放在一輛小小的網(wǎng)約車里，兼顧了生存所需和精神自由。

【原載《金華日報》，本刊標題有改動】

插圖 ／ 開網(wǎng)約車的人生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