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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撞身取暖”的人

      2016-12-14 01:05:01魏天無
      詩歌月刊 2016年9期
      關鍵詞:詩人

      主持人語:

      本期評論與武漢這座城市結緣:兩篇出自武漢高校的評論家,

      一篇評論對象是長居武漢的詩人。

      魏天無的這組札記話題多樣,看似互不聯屬,實則貫穿了某

      些具有一致性的理念,此如對堅韌的理想主義和詩性情懷的贊美,

      對自由、寬容和多樣化的詩歌與文化生態(tài)的呼喚,對藝術中極端

      主義的批判,等等。這些看起來更像是常識,而非創(chuàng)見;但在一

      個價值混亂的時代,往往常識與對常識的堅守才更可貴,不是嗎?

      “撞身取暖”這個詞經由余笑忠、張執(zhí)浩等詩人的多重語義編織,

      已獲得豐富而深長的意味。而在作者筆下,“撞身取暖”(而非“抱

      團取暖”)隱喻著對一個詩歌和評論寫作者的理想共同體的建構,

      在這個共同體里面,人們通過互相碰撞(而非傷害)來構造一個

      暖意融融、生機勃勃的精神家園,以抵御時代的荒寒?!坝凶鳒?/p>

      煦之聲,援吾人出于荒寒者乎?”在魏天無這里,我仿佛聽到魯迅

      的悠長回聲。

      詩何為?或者詩有什么用?這是中西詩歌傳統里的永恒之問,

      它要求每個時代的詩人做出新的回答。榮光啟的文章深入淺出地

      對這個問題作了層層辨析,指出詩最直接的作用還是在于自我慰

      藉和自我認知;詩無力發(fā)揮直接的社會功能,它的社會功能只能

      是間接的、隱約的,即以潛移默化的方式改變民族的語言和感受

      性。詩看起來好像是無用的,但這無用正是詩發(fā)揮作用的方式。

      對于“用”的問題,其實中國古代的老莊早就非常智慧地作了回答。

      但是功利主義的魔鬼在任何時代都無孔不入,于是詩人們不得不

      隨時準備為詩辯護。悲乎!

      “我寧愿相信一個好詩人的只言片語,也不愿相信一個評論

      家的宏篇大論”,雪女如是說。但詩人和評論家并非冤家對頭,“只

      言片語”和“宏篇大論”也非勢不兩立,因為一個好詩人總是一

      個好評論家,哪怕他寫的是“只言片語”。雪女本人就是現成的

      例子?;谪S富的閱讀和寫作經驗,雪女在這篇文章里細致辨析

      了張執(zhí)浩在詩歌寫作與詩學觀念上的一些特點,諸如抒情與智性

      的高度融合、對日常性與在場性的重視、對詩歌“喚醒”與“復活”

      功能的強調,等。于此,不僅可以見出雪女在詩歌閱讀上的慧一心,

      更可見出她對一種更符合個人,心性與時代感性的詩學價值的深度

      思考。

      ——劉康凱

      你好,薇依

      該如何描述西蒙娜·薇依,這位“赤色貞女”、“圣

      西蒙娜”?她英年早逝后,其侄女西維爾·西蒙娜因其

      身份,也因其長相酷似姑姑,被當作“圣徒脛骨”,不

      斷有薇依的虔誠信徒想來摸一摸她,用手指梳一梳她的

      頭發(fā)(帕拉·尤格拉《西蒙娜·薇依評傳》,余東譯)。

      蟄居一隅的湖北宜昌詩人毛子,以《致薇依》表達

      了對她的穿越時空的敬仰:

      夜讀薇依,時窗外電閃雷鳴

      我心緒平靜

      想想她出生一九。九年,應是我的祖母

      想想十九歲的巴黎漂亮女生,應是我的戀人

      想想三十四歲死于饑餓,應是我的姐妹

      想想她一生都在貧賤中愛,應是我的母親

      那一夜,驟雨不停

      一道霹靂擊穿了附近的變電器

      我在黑暗里哆嗦著,而火柴

      在哪里?

      整個世界漆黑。我低如屋檐

      風暴之中,滾雷響過,仿佛如她所言:

      ——“偉大只能是孤獨的、無生息的、

      無回音的……”

      詩來自對薇依著作或傳記的閱讀。詩人選擇的閱讀

      對象,對閱讀印象和經驗的呈現與反芻,都在顯示他對

      詩歌寫作的理解和認知:詩是一種倫理;詩也必得承擔

      它當承擔的倫理。在“整個世界漆黑”的時刻,需要有

      人用哆嗦的手劃亮一根火柴——一首詩是一根火柴,能

      發(fā)出的光非常有限且短暫,但不能就此默然于黑暗,就

      像一戰(zhàn)時的薇依不會考慮是否因為她拒吃巧克力,前線

      士兵就一定可以吃上甜品而不去作為,并堅守終身。在

      詩人眼里,薇依也是一點光亮,它會奇跡般穿越遙遠時

      空,在它該降臨的時刻,抵達那些被黑暗壓低的人的手

      中和心中。

      在世人眼中,薇依是位傳奇人物,哲學家、神秘主

      義者,錯生在女性世界的男孩子。她聰穎早慧,非比尋

      常,19歲時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巴黎高師,第二名是

      著名的西蒙娜·波伏娃。薇依集中注意力的超強能力令

      人嘆為觀止。在高師做論文時,她給自己開了一份長得

      令人難以置信的書單,然后一連好幾天把自己關在房間

      里,不吃不睡。她把書一本一本地攤在地板上,自己也

      趴在地板上。由于眼睛近視,她的鼻子不得不蹭著書本,

      就這樣邊讀邊從房間這頭爬向那頭。但是,她那雙笨拙

      得同樣非比尋常的小手,讓她也讓她的同伴吃盡苦頭。

      她參加了“婦女運動俱樂部”的第一支女子橄欖球隊,

      沒有什么困難能讓她放棄,但是由于她打得不好導致球

      隊失敗時,她成了球隊的威脅。后來她自告奮勇去工廠

      當計件工,因為笨手笨腳,常常被割傷和燙傷,她的同

      事的收入就大受影響。西班牙內戰(zhàn)時,不會開槍的她一

      定要一支槍。一位上校教她怎樣射擊,聰明的人都自覺

      地躲得遠遠的。她的傳記作者說,這支槍對戰(zhàn)友構成的

      威脅甚至超過對戰(zhàn)壕對面的敵人。

      納粹占領法國期間,想從事最艱苦勞動的薇依被引

      薦給古斯塔夫·梯蓬,一位天主教哲學家。她住進了后

      者的農莊里。梯蓬說:“我很清楚,認識和愛上一個比

      自己優(yōu)秀的人,必須給自己帶來壓力。不同高度的氣渦

      差異最容易形成風暴?!币荒臧牒螅币廊耀@得前往

      美國的簽證。分別前,她告訴梯蓬不要悲傷,他必須愛

      上他們之間很快就要出現的距離,因為“那些互不相愛

      的人是分不開的”。

      如果說有愛就會有分開,這是相愛的人不得不面對

      和接受的痛苦事實,那么,我們該怎樣理解“互不相愛

      的人是分不開的”?

      2015年12月24日

      不朽之木

      這世上的事真是巧得不能再巧。

      2006年6月世界杯間隙,讀完薇依的《重負與神恩》

      (我習慣在書后標明閱讀時間)。2015年年底,因為

      寫一篇評論,翻出這本書來重讀,注意到封底勒口責任

      編輯一欄,印著“韓東”。不知此“韓東”是不是詩人、

      作家韓東。隔日,詩人小引打來電話,說韓東來了,這

      回他的身份是電影編劇兼導演。他把自己的小說《在碼

      頭》改編為電影,來武漢找外景。我和小引陪他在武昌

      臨江大道、天興洲、曇華林周邊,尋找具有20世紀90

      年代風貌的碼頭和小巷。途中我問到薇依的書,他說那

      就是他。我說你好像還寫過一首關于薇依的詩,他說是

      的。那首詩叫《讀薇依》:

      她對我說:應該渴望烏有

      她對我說:應愛上愛本身

      她不僅說說而已,心里也曾有過翻騰

      后來她平靜了,也更極端了

      她的激烈無人可比。言之鑿鑿

      遺留搏斗的痕跡

      死于饑餓,留下病床上白色的床單

      她的純潔和痛苦一如這件事物

      白色的,寒冷的,誰能躺上去而不渾身顫抖?

      “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至少宇宙是滿盈的?!?/p>

      “白色的床單”是令人深刻的意象,一如烏有,一

      如愛本身,也一如純潔和痛苦。按照《西蒙娜·薇依評傳》

      作者的看法,她是“通過餓其體膚而加速了肺結核帶來

      的死亡”。人們都清楚肺結核患者需要更加注意營養(yǎng)和

      休息,但在法國被占領期間,薇依拒絕食用超出國內同

      胞的食物配給量,并且把每月食品配給票的一半寄給牢

      獄中的政治犯。至于休息就更談不上。她自愿去梯蓬的

      農莊里從事最艱苦的勞動,有時累得站不住了,就躺在

      地上繼續(xù)摘葡萄,而隨手在路旁摘一把桑葚,就可以當

      一頓飯。因此,說薇依死于饑餓并不為過。當她最終倒

      下,她拒絕住在倫敦醫(yī)院的單人病房里,享受特殊的照

      顧。在她強烈的要求下,1943年8月中旬,她被送往

      肯特郡的一所鄉(xiāng)間療養(yǎng)院。療養(yǎng)院一派田園風光??粗?/p>

      新搬進的房間,薇依說了句:“多么漂亮的等死房間!”

      未幾,34歲的她便離開了人世。

      納粹占領期間,曾與薇依共度了一段美好時光的古

      斯塔夫·梯蓬說,他一開始并不想接待從未打過交道的

      薇依,但是,“我不愿拒絕命運在我的生活道路上安排

      的靈魂”(《重負與神恩·法文版編者序言》,顧嘉琛、

      杜小真譯)。對于2003年的韓東(《重負與神恩》中

      文第一版出版于這一年,韓東的詩也寫于這一年),對

      于2006年的我,薇依也仿佛是命運在我們的生活道路

      上安排的靈魂,突然闖入的、陌生的,又令人“掙脫自身,

      獨自,置身于偉大的風暴”(里爾克《預感》,北島譯)。

      在一個混亂不堪也殘缺不全的時代,薇依的苦行主義確

      實讓人覺得有些過分,不近情理,甚至難以理喻;她的

      話“靈魂的永恒部分以饑餓為食”充滿宗教的玄思。詩

      人崇敬她,是因為她扎根于漂泊不定之中,也扎根于他

      人眼里的生活的不可能性和荒謬性的組合之中——我由

      此懷疑韓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扎根》(2003)的題目

      不僅來自文革話語,也來自薇依語錄。在《讀薇依》中,

      “白色的床單”應當來自對薇依形象與死亡情境的詩意

      想象,是虛擬的:它如此單純、素樸,一如薇依之生,

      也一如薇依之死;它甚至讓我們嗅到鄉(xiāng)村田野中陽光照

      射下的青草味道。

      后來翻閱《韓東的詩》才發(fā)現,韓東并非只寫下了

      《讀薇依》。五年后的2008年,他寫下另一首《西蒙娜·

      薇依》:

      要長成一棵沒有葉子的樹

      為了向上,不浪費精力

      為了最后的果實而不開花

      為了開花不要結被動物吃掉的果子

      不要強壯,要向上長

      彎曲和節(jié)疤都是毫無必要的

      這是一棵多么可怕的樹啊

      沒有鳥兒筑巢,也沒有蟲蟻

      它否定了樹

      卻長成了一根不朽之木

      這首詩的最后一句原為“卻成了唯一不朽的樹”,

      收入詩集做了修改。詩人的修改除了表明他對待寫作的

      一貫的審慎態(tài)度(《讀薇依》收入詩集時也做了改動),

      也讓此詩更為圓滿:樹與木的不同在于,樹依然會讓人

      想到被風吹拂的樹葉,乃至花朵和果實;木則讓人的意

      念集中在樹干,向上的,筆直的,干燥的,去除了多余

      的部分。如果你用手叩擊,它宛若一根骨頭。

      2015年1月4日

      荒謬的英雄

      法國哲學家、作家加繆的《西西弗的神話》,是

      一篇為西西弗(一譯西緒福斯)“正名”的文章。西西

      弗是古希臘神話傳說中的人物,生性機智狡黠,得罪了

      死神塔納托斯、冥王哈德斯等。諸神于是判罰西西弗將

      一塊巨石推上山頂,然后巨石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會滾下

      山去,由此循環(huán)往復,永無休止。諸神認為,沒有哪一

      種懲罰比讓西西弗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

      了。但加繆卻說,西西弗明知推石上山的舉動是徒勞無

      益的,但他依然義無返顧地一次又一次地走到巨石面前,

      從這種“無盡的苦難”、“非人的折磨”中獲得生命的

      激情和幸福感,并且以此作為他對諸神懲罰的蔑視:你

      們算老幾!“在每一個這樣的時刻中,他離開山頂并且

      逐漸地深入到諸神的巢穴中去,他超出了他自己的命運。

      他比他搬動的巨石還要堅硬?!保ǘ判≌孀g)

      加繆將西西弗這個古老神話中的人物形象定位在

      “荒謬的英雄”上,是為了闡明,這個世界存在著許許

      多多的荒謬,每一個個體對此應當有所承擔,而不是一

      味的抱怨和回避?;闹囈辉~的意思可理解為,現代人往

      往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被種種外力所牽制;但你可以

      在看似無望的拒絕和反抗中進發(fā)激情——這是人的命

      運。

      不過,西西弗離我們生活的時代太過遙遠,加繆借

      助這一在西方家喻戶曉的人物所闡發(fā)的存在主義哲學觀

      念,也比較晦澀。200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德語

      詩人赫塔·米勒,她在頒獎典禮上的演說,被中文編譯

      者加了個柔情萬分、令人心動的標題:“帶手絹了嗎?”

      在演說中,她以抒情散文的語調講述了自己當年在羅馬

      尼亞痛苦的、憤懣的生活遭遇。演說快要結束時她提到,

      當她就要開始流亡生活之前的一個清晨,母親被村里的

      警察帶走。母親走到門口時想起忘了帶手絹,便不顧警

      察不耐煩的臉色回到屋里拿了塊手絹。在警局里,那個

      警察對母親大發(fā)雷霆。母親的羅馬尼亞語不太好,不明

      白他在喊叫什么。后來警察離開辦公室,反鎖住大門,

      關押了母親整整一天?!白畛鯉讉€小時,她坐在警察的

      辦公桌旁哭泣,然后她走來走去,開始用淚水浸濕的手

      絹給家具擦灰塵。后來,她又從墻角拿起水桶和掛在墻

      釘子上的抹布擦地板。事后她告訴我這件事時,我驚詫

      不已。我問她,你怎么可以為他打掃辦公室。母親一點

      都不難堪,她說,我找點活干,好打發(fā)時間。而且那個

      辦公室那么臟。碰巧我還帶了一塊男人的大手絹?!焙账?/p>

      米勒不無感嘆地說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通過那些

      額外的,但也是自愿的屈辱,她在監(jiān)禁中為自己獲得尊

      嚴。”(李永平譯)

      因為女兒的不屈從而受到連累和騷擾的母親,在那

      一時刻漸漸忘了監(jiān)禁她的警察,與那些剝奪女兒工作和

      寫作權利的人是一丘之貉。她看到的和不能忍受的只是

      辦公室的臟,她只是做了她覺得自己該做的事情。也許

      這是母親的本分,也許這就是另一位母親喬治·桑說的:

      “我不憎恨可憐又親愛的愚蠢,我以母親的目光來看它?!?/p>

      也許赫塔·米勒和她母親的遭遇并不能簡單地說是“愚

      蠢”所導致的,可是,那些人,除了愚蠢,還能有什么呢?

      赫塔·米勒的母親可能不明白“荒謬”是什么,也

      不會把自己看作反抗荒謬的“英雄”。這個世界愚蠢太多,

      所以需要他人的呵護:不是為了避開愚蠢——誰又能避

      開呢——而是當你陷身于黑暗時,他人的呵護讓你覺得

      黑暗想輕易吞噬你生命的念頭是可笑的。所以,母親才

      會在女兒每天出門之前問:

      “帶手絹了嗎?”

      2015年11月24日

      “疾病是一所修道院”

      余秀華為什么能夠一夜爆紅?對此已有許多解析。

      不過,“腦癱”這個身份標簽,是推動她的詩歌最初在

      微信圈病毒式傳播的最主要誘因。盡管后來詩人頗為惱

      火地不斷做出澄清和糾正,但我相信那些突然對當下詩

      歌備感興趣的讀者,下意識地把“腦癱”等同于“智力

      低下”;而“生命的痛感”也隨即成為贊賞她詩歌的關

      鍵詞之一。

      眾所周知,病痛對身體的折磨,是文學普遍的而非

      特殊的主題,只不過詩人可能對此尤為敏感??ǚ蚩ńK

      身遭受肺結核的襲擾。他與“文青”雅諾施第一次見面

      時就說:“只有痛苦是確定的?!保ā犊ǚ蚩谑觥?,

      趙登榮譯)有傳記作家認為,疾病使卡夫卡的身體“女

      性化”,他更加依賴于別人的照顧。當他最后一次前往

      波羅的海的療養(yǎng)院,遇見了在猶太孩子夏令營做輔導員

      的朵拉·迪曼。兩人的關系迅速升溫,甚至開始憧憬未來:

      一起去巴勒斯坦開家餐館,朵拉當廚師,卡夫卡則幻想

      當一個招待。數月后,卡夫卡的肺結核擴展到喉部,不

      能說話,只能用便簽與人交流。他要求一直和朵拉照顧

      他的朋友增加嗎啡劑量,并忍著劇痛悄聲說:“殺了我

      吧,不然你就是一個殺人犯?!保ㄉ5聽枴·吉爾曼《卡

      夫卡》,陳永國譯)

      如果卡夫卡作為詩人還不夠典型,那么里爾克,

      終其一生備受頭痛、頸痛、舌頭痛的侵擾,以及由血液

      流動傳送的痙攣、抽搐,前額和眼睛充血的折磨。當他

      后來患上致命的血液病白血病時,口腔里的囊腫讓他想

      起久遠歲月中的那些不曾離去片刻的病痛,他感到自己

      “落在那些褊狹的魔鬼手中”。他在去世前一年寫給最

      知心的朋友露·安德烈亞斯-莎樂美的信中絕望地呼救:

      “我看不到在這種情況下該如何活下去?!庇捎趥挠?/p>

      絕,這封信在他手里擱了一個多月也沒有發(fā)出。藝術并

      沒有給他帶來慰藉,甚至讓他對病痛折磨的感受愈發(fā)細

      微:他對癥狀的直覺描述從醫(yī)學角度來說是非常具體精

      確的。(參見茨維坦·托多洛夫《走向絕對》,朱靜譯)

      作家加繆十七歲歲就得了肺結核,經常是洗了澡、

      走了路或者天氣太熱就會突然咯血。吐出的血先是鮮紅

      的、帶著泡沫,隨后就變得黯淡。在當時的阿爾及爾,

      如果得不到治療,三個病患者中會有一個在十八到二十

      個月之后死去。如同卡夫卡一樣,結核病使加繆的感官

      變得更為敏銳。每次一發(fā)燒,各種顏色就不僅僅是被他

      感覺到,而且變成一種強烈的,有時甚至是痛苦的光線

      刺激。醫(yī)生將其稱為“過度敏感癥”或“感覺過敏癥”,

      同樣患過肺結核的紀德稱之為“感覺的聚會”。加繆則

      稱自己“渾身都是感覺的穿透細孔”。(《加繆傳》,

      黃睎耘、何立等譯)

      詩人余秀華也許會贊同卡夫卡的如下說法:“事

      實上,作家總要比社會上的普通人小得多,弱得多。因此,

      他對人世間生活的艱辛比其他人感受得更深切、更強烈。

      對他本人來說,他的歌唱只是一種呼喊。藝術對藝術家

      是一種痛苦,通過這個痛苦,他使自己得到解放,去忍

      受新的痛苦。他不是巨人,而只是生活這個牢籠里一只

      或多或少色彩斑斕的鳥。”(《卡夫卡口述》)加繆則說:

      “疾病是一所修道院,有著自己的清規(guī)、苦行、靜謐和

      靈感。”(《加繆傳》)終身的疾患對任何人來說都是

      痛苦與不幸的深淵;我們不必故作高深地說,它對詩人、

      作家來講是福祉。因為這里并不存在一種可以換算的交

      易;存在的只是,那些虔誠地投身于詩歌與文學的人的

      一生,注定是痛苦和不幸的,疾病只是讓他們更早也更

      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如果必須為此支付痛苦和與世

      隔絕的代價,那就支付吧。”(加繆)

      2015年10月6日

      藝術中的極端主義

      自從有了網絡,有了BBS論壇,就有了無數“匿

      名者”隱蔽在電腦后,靠一根數據線,伴隨著電腦貓

      (MODEM,調制解調器的俗稱)的滴滴聲,與這個龐

      大世界發(fā)生關系。這些匿名者也許覺得匿名正與他們的

      生存狀態(tài)契合無間,也正是網絡為他們提供了前所未有

      的自由言說與寫作的權利;匿名也是我們評價網絡寫作

      初期特征的最重要的一面,延續(xù)至今。

      令我自己也感到費解的是,從上網伊始,我就一直

      使用真名實姓,以至多年前有人在本埠一家官方報紙網

      站的論壇上,稱這是一個“有趣的現象”。我能理解人

      們?yōu)槭裁催x擇匿名,也明白自己其實也是多重人格群體

      中的一員——誰又能例外呢——但就是無法躲在虛擬的

      ID簽名檔后發(fā)言。這可能是我與成長于新媒體時代的

      80后、90后的代溝所在,也極可能是另一種強迫癥,

      需要療救。我唯獨不能理解和接受的是,匿名造就和強

      化的網絡語言暴力;后者當然不能單純地歸咎于匿名,

      卻是匿名者洗刷不掉的罪名:匿名在某種程度上放大了

      各人內心的惡魔影像,潛伏在語言中,又被自我化解為

      “那只是說說而已,干嗎那么認真?”

      網語中有許多很有意思的詞匯,比如“控”;但更

      多的是極端化思維的碎片,從中可以見出說話人的暴戾

      與極端,比如“綠茶婊”,比如“正能量”。它們自動

      生成對立面,簡化了這個極其復雜的世界;同時也在自

      己和對立面之間劃分出等級,表達出立場——只能是這

      個,絕不可以是那個;或者反之。更重要的是,這是一

      種世界觀:它從根本上把好與壞,也就是好的世界與壞

      的世界對立起來,從而導致要決定性地毀滅后者;而好

      與壞的標準可能是因人因時因地而變化的。

      與此相應,文學藝術領域內,在好與壞、崇高與

      低俗之間畫出絕對界線并具有強烈排他性的觀點,也就

      是極端主義者的觀點,是我深惡痛絕的。藝術與美學中

      的極端主義,有可能是政治極權主義的倒影,現代主義

      藝術史上已有例證?;加姓Z言暴力癥的人,當他聲稱厭

      惡政治的時候,可能正在對他所厭惡的政治暗中施以援

      手。

      也許,喬治·桑的觀點更有啟發(fā)。在她看來,藝術

      與生活、好與壞、絕對與相對不是截然分開的,即便在

      提法上兩者的并列會給人以斷裂的印象,它們之間還是

      會建立起某種連續(xù)性:這一個并不是那一個的負面,而

      是它的凝聚、凈化與成形。喬治·桑認為,以揭示真實

      的人的真實存在為目標的藝術,應該克服好與壞的二元

      論思想,而且要指出存在于兩者之間的“持續(xù)的滑動”:

      “藝術不僅是批評性和諷刺性的。批評和諷刺只是描繪

      出真實的一種面貌。我要看到作為其本人的人。他不好

      也不壞,他既好也壞。但是,還有一些細微差異的東西。

      對于我來說,藝術就是表現細微差異。”(致福樓拜的

      信)這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晚年的蘇珊·桑塔格關于文學

      是一座“有著細微差異的屋子”的觀念,讓我們重新思

      考她為何堅守文學對世界的復雜性的關注——這種文學

      立場何嘗不是一種政治立場。

      喬治·桑說:“我不憎恨可憐又親愛的愚蠢,我以

      母親的目光來看它?!蔽乙苍S還不具備她這種寬容以待

      的憐憫之心。不過,假如我偏愛余秀華的詩,不會認為

      其他女詩人寫的是“閨中詩”;假如我贊賞許立志的詩

      句“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不會認為沃爾科特說月

      亮是“一個橢圓形、無實質的元音”(來自英文moon

      的發(fā)音)是無病呻吟,或者,畢肖普說“月亮是天空頂

      部的一個小洞”形同廢話,或者,羅伯特·瓦爾澤說“月

      亮是夜晚的傷口”有些矯情。我們的寫作可能沒有變得

      比網絡出現之前更為艱難,但也并不更加容易。

      多一點善意吧,網絡中的匿名者。

      2015年10月6日

      “撞身取暖”的人

      詩歌曾經多么輝煌?朦朧詩人當年明星級的待遇離

      凡人太遠,還是說說我自己吧。

      1984年,在華中師范學院(現為華中師范大學)

      讀中文系大一的我往校廣播臺投了一首詩。詩歌播出后,

      時任校廣播臺編輯的歷史系學生張執(zhí)浩給我送來一張油

      印的稿費單,我們就此相識。稿費是五毛,什么概念呢?

      可以在食堂買十個肉包子,或者,買兩份回鍋肉,一份

      吃著,一份盯著?!艺f的是校廣播臺發(fā)的稿費,一

      首詩的稿費。

      1994年回母校師從王先霈先生讀文藝學研究生,

      因為專業(yè)學習的需要,也因為好友的不斷邀約,我放棄

      詩歌轉而寫評論。詩評在一家公開期刊發(fā)表后,一直不

      見稿費,便去問好友。我還記得他那種眼神,意思是:

      稿費?給你發(fā)出來就不錯了。自那時起,我便知寫詩歌

      和搞詩歌評論的人,實際是一路貨色,忍受著毫無道理

      的待遇,還要抱著感恩心態(tài)。

      前不久收到一本詩歌合集,收有我的評論文章。但

      凡各種選集收錄作者文章,不打招呼,無須同意,已成

      慣例;給樣書已算仁至義盡,至于稿費,哪怕五毛,也

      是癡心妄想。

      盡管我有我的主張,我不會責怪該書主編,哪怕我

      主張的僅僅是作為寫作者最基本的權利(多年來有大量

      的詩人、評論家自掏腰包出版選集,另當別論。我對他

      們一如既往地致以敬意)。但是當我翻閱后記,一路看

      著主編的感謝從高層干部、中層干部、基層干部、同僚

      到入選詩人、責任編輯,唯獨不見那些如我一樣在懵懂

      中,被光榮地收進集子里的評論者。我自然無權要求致

      謝——我的寫作不是為了致謝——并且,以我這樣做慣

      了評論者,似乎在他人眼里已坐穩(wěn)了評論家位置的人的

      心態(tài),我還得感謝,在這樣一個時代,把我的評論收進

      集子并促成集子歷經艱辛終于出版的那些人。

      這就是我作為詩歌評論者的真實處境,與詩人一樣。

      但不同的是,我還得裝作沒有看見、聽見詩人對評論者

      的冷嘲熱諷,謾罵詆毀。

      主編是我尊敬的長輩,一位好師長。我借此事說出

      可以借他事想說的,相信他會一笑了之。我更想表達的

      是,我從內心深處感到詩人與評論者團結一致的必要。

      是的,停止無聊的相互詆毀,超越學理的謾罵,以及毫

      無原則、既敗壞評論者也敗壞詩人名聲的吹捧。應當前

      所未有地感受到詩人和評論者作為一個共同體生存下去

      的必要。這個共同體按照奧登的說法,“是有理性的人

      組成的,因大家有著對某事物的共同熱愛之心而團結在

      一起”;與之相反,“大眾”則是烏合之眾,“一群虛

      無之徒,他們只是表面上的聯合,他們只是對一些事物

      感到擔心,害怕,這種害怕心理的實質是他們一想到自

      己要作為理性的人要對自我的發(fā)展負責任就感到恐懼”

      (《耐心的回報》,葉美譯)。能夠結成共同體的人,

      既是理性的,也是對自我發(fā)展負責任的;既不會恐懼,

      也不會自怨自艾。

      詩人余笑忠曾在詩中寫道:“寒冬在加深。一群鄉(xiāng)

      村小學的孩子,在墻角彼此撞來撞去。他們這樣相互取

      暖”。當年的歷史系學生、詩人張執(zhí)浩贊賞不已,并由

      此生造出“撞身取暖”一詞作為一部詩集名。我不清楚

      詩歌的寒冬是否已經過去,如樂觀者所言;我知道的是,

      世事愈發(fā)無常,世態(tài)的確炎涼,尤其是你選擇了做一位

      詩人或詩歌評論者。我們仍然需要“撞身取暖”,不僅

      僅是在寒冬。

      2015年8月18日凌晨

      愛上福斯特

      英國作家福斯特在BBC廣播講座的文字結集出版

      后,依然保留著通俗易懂、深入淺出的風格,但這并不

      意味著他不理解或不喜歡復雜的表達。年輕一代的英國

      女作家扎迪·史密斯說:

      “他是愛·摩·福斯特:他不需要別人都來效仿他。

      看起來,這是世間最簡單、最顯而易見的道理——然而

      能做到這點的英國小說家又有幾人!在英國小說中,現

      實主義者們捍衛(wèi)現實主義,實驗主義者們捍衛(wèi)實用主義;

      言簡意賅的作家自然對簡潔明了的寫作風格大加贊賞,

      而好用修辭的作家則將抒情奉為文學的最高價值。福斯

      特則不然?!梢宰谧约旱奈膶W角落里,而不必

      宣揚它比別的角落來得優(yōu)越。他頑固地為喬伊斯辯護,

      盡管他不怎么喜歡喬伊斯;他為伍爾夫辯護,盡管她令

      他感到困惑;他為艾略特辯護,盡管他對艾略特心存畏

      懼?!保ā陡淖兯枷搿罚瘀巫g。下同)

      我不知道福斯特是否有史密斯說得這么好,但如果

      他真是這樣一個人物,無論是作為小說家、評論家還是

      普通讀者,都令人肅然起敬,以至讓人有盡快重讀他的

      小說和評論的沖動。在這個人身上,體現的是對文學與

      世界的好奇,是他的廣博閱讀和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一

      顆寬厚而溫暖的心,是對自己所缺失的他人身上優(yōu)點的

      不吝贊美,當然也是一種自信。且不說英國的文學分類

      體系將福斯特歸為普普通通的作家一類(扎迪·史密斯

      語),即便是在中國當下語境中,一個似乎沒有任何鋒

      芒和個性,一個為自己不喜歡、不理解的東西辯護來辯

      護去,一個這也好那也好,一個不懂得想出頭就要一條

      路走到黑、想上頭條就要扯去底褲的寫作者和評論家,

      不被挖苦和嘲弄已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平庸的寫作者都

      想抓住一點什么,不管那點東西是什么:先鋒,異類,

      諂媚……否則惶惶不可終日。也正是這樣的平庸的寫作

      者,喜歡把跟他不一樣的人,譏諷為平庸之輩。

      瓦爾特·本雅明說,卡夫卡畢其一生都在自問到底

      長相如何,但他從未發(fā)現還有鏡子這種東西。福斯特可

      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長相,他到處在找鏡子;他

      鄭重其事向聽眾推薦的每一本書,都可以看作是他找來

      的一面鏡子,先拿來照自己,再看看別人是不是可以用。

      他在向聽眾推薦E·F·本森的回憶錄《我們這樣的人》

      的時候,就像是拿著鏡子在照自己,并提醒自己不要重

      蹈如下命運:“不幸的是,大多數中年人不只是身上的

      肌肉和活力,連‘精神纖維都失去了彈性。經驗也有

      其危害:它有可能給我們帶來智慧,但也有可能導致頭

      腦和思維的僵化,因而失去彈性,造成嚴重后果?!倍?/p>

      在簡·奧斯汀這面鏡子面前,他這樣表達他對她的喜愛:

      “她是英國人,我也是英國人,我對她的喜愛,可以說

      是一樁家務事。”

      如果你認為福斯特是完美無缺的,那就錯了。史

      密斯說,福斯特有很多毛病和缺點,比如:“福斯特的

      作品里有魔力和美感,也有軟弱,還有少許慵懶,些許

      愚蠢?!薄案K固乜偸怯悬c兒太過謙遜,有點兒不夠坦

      率?!薄八覀円粯?。很多人為此愛上了他。”史密

      斯的意見是:“喜愛福斯特,就要像他本人那樣,滿足

      于他的平庸與杰出的結合。”

      這可真夠難的。

      2015年6月9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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