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我在一個平民區(qū)里租了很簡陋的一個房子。日子過得清苦,不過并沒有因此讓快樂跑掉。
院子簡陋,我們就種上蔬菜,房前屋后栽上花草,引來蜜蜂蝴蝶無數(shù),也算是貧寒中的一道盛景。
周末邀朋友來,妻子弄幾個樸素的小菜,喝上幾盅燒刀子,嘮嘮嗑,侃侃各自生活里的順暢與不平,偌大塵世因這小小角落里的暖而不至于那么陰冷。
邀幾個人湊在一棵樹下,打幾把撲克,不賭錢的,照樣把撲克牌摔得啪啪響。
垃圾堆邊的流浪狗很多,我的院子就成了它們的避難所。干脆,我撿了些磚頭瓦塊的,砌了個很大的狗窩,哪只狗愿意來住就隨便好了。接下來的劇情是,我的院子里每天“硝煙四起”,幾只狗為了爭奪狗窩總要進行幾番決斗才行。
每天早上,我的上班路上便多了一支浩浩蕩蕩的保鏢隊伍,鄰居們笑我有“狗緣”,我說,豈止,“貓緣”也不錯。
是的,貓也喜歡往我這個窮家里鉆。貓和狗不同,貓要在屋子里待的,下雨天渾身精濕,腥氣撲鼻,雙腳沾著泥點子。這對愛干凈的妻子來說,不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可是我又不能將它趕出去。只好給它洗了澡,然后學(xué)著老人們的腔調(diào)對妻子說,“來貓進狗,越過越有”。妻子沒辦法,皺著眉頭點點頭。那是多美好的俗語啊,簡直就是為了全天下流浪的貓狗們設(shè)計的。
左邊隔壁家男人有一把破舊的二胡,每天晚上都會拉上一會兒。后來我建議他把時間往后延一點兒,那樣有利于我的孩子早早睡去。
右邊的鄰居是一對比我們還要貧窮的小夫妻。男人在一個工廠里做電焊工,女人在家?guī)Ш⒆?,順便干點類似于卷筷子之類的活計,賺點小錢貼補家用。
日子雖苦,卻過得溫馨。夫妻倆的眼里閃著一種光,我知道,那種光芒叫幸福。
像這對小夫妻這樣恩愛的,在我們這里比比皆是。他們沒有因為貧窮而放棄追求美好生活的權(quán)利,他們一樣可以把生活調(diào)理得井井有條,過得津津有味。即便是吃土豆,也要鼓搗出好多種不一樣的吃法來。
很久以前看過一本書《布魯克林有棵樹》,里面有一段描述:“啊,布魯克林的星期六多么美好。啊,到處都是那么美好!人們星期六照樣能領(lǐng)薪水。星期六是個周末假日,卻又不要守星期天那些清規(guī)戒律。人們有錢出去買東西。他們這一天會好好吃上一頓飯,喝醉,約會,做愛,熬夜,唱歌,放音樂,打架,跳舞,因為次日會有自由自在的一天,可以睡個懶覺,至少可以睡到晚場的彌撒?!?/p>
這段描述讓我對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充滿了敬意。那里有靠教授鋼琴換取微薄收入和食物的老處女姐妹,有靠勾男人養(yǎng)家糊口的俗艷女人,有賣醬菜的怒氣沖沖的猶太人,有開洗衣房的神秘的中國人……其實我更喜歡那棵樹的象征,雖然被砍倒了,卻又從傷疤上發(fā)了新芽成長起來,那么頑強,和主人公弗蘭西一家處境相似,在雜亂的生活里慰藉著努力支撐生計、找樂子的人們。
布魯克林,那是個充滿了廉價食物、破房子、臟衣服、酸菜味的地方,也是一個充滿想象、幽默、溫情、歌謠的具有獨一無二魅力的地方。
我的平民小區(qū),充盈著濃厚的活著的味道,這里,就是屬于我的布魯克林。
相對于衣食無憂的富人區(qū),布魯克林的星期六顯得多么珍貴,多么生動,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