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釀

崔杰

爺爺顫動著手端起酒杯，緩緩地舉至唇邊，輕嘬一口，沒有咽下，而是含在口中，美美地品咂著。那架勢，似乎唇齒之間溢滿芬芳，一呼一吸都是甘醇。慢慢地，老爺子臉上顯露出陶然而醉的神情，雙目微閉，口中喃喃：“真是好酒，真是好酒啊！”我探過頭去，好奇地盯著爺爺面前的小酒杯，可爺爺一只手緊緊地捂住杯口，仿佛里面盛裝的是瓊漿玉液，別人看上一眼都會使它變質(zhì)。

……

每年春節(jié)，一家人團聚的時候，爺爺都會從書房中他專門用來存放各種收藏品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搬出一壇封存的美酒招待他的兒女們。輕揭壇蓋，便有一股奇香撲面而來，浸潤著眾人的心。人們目睹著爺爺很有儀式感地將壇蓋徐徐打開，頓時，一股醇香氤氳室內(nèi)，眾人都湊上前去，看爺爺?shù)钩龅谝槐灰姳械囊后w清冽澄澈，微帶橙色，如瑪瑙，似琥珀，倒映著每一個人容光煥發(fā)的臉。

這第一杯酒，爺爺從來是不跟別人謙讓的，都是他自斟自飲，旁若無人地獨自品嘗。于是，本文開頭出現(xiàn)的那一幕，總是年復(fù)一年在團圓飯之前濃情上演。待到滿臉的陶醉漸漸褪去，爺爺才會端起酒壇，給每位晚輩斟上美酒，但是限量供應(yīng)——每人三杯，絕不超量。

這酒似是一劑神奇的湯藥——三杯下肚，白臉的都變得滿面紅光，靜默的也變得慷慨激昂……而在一片喧鬧中，爺爺又會將他那只老酒壇悄然蓋好，密封，收起，以待來年。

密封的老壇中盛裝著甘甜的美酒，更承載了我萬般的好奇與不解。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和爸爸回鄉(xiāng)探望爺爺。爺爺忙活了一大桌家鄉(xiāng)菜，又掏錢讓我去買酒。我不解地嚷嚷：“書房里不是有一壇美酒呢嗎？干嘛還要出去買……”爸爸一聽，雙眼放光，一臉饞相，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爺爺：“是啊爸！過年那壇酒不是沒喝完嘛，快拿出來吧，那可是一壇好酒！”說罷抿起了嘴唇，微閉雙眼，似乎在回味那酒的味道。殊不知爺爺死活不同意：“那酒只能在過年時才能打開！”“哎呀爸，什么酒不能再去買呀！這一年剛過去了一半，什么時候才能喝上那酒啊……”爸爸不由分說，搬出壇子，操起刀來撬開密封的壇蓋。爺爺攔也攔不住，不動聲色地跟了過去。

“老爺子，這酒怎么變成這樣了？”爸爸漲紅了臉，焦急地喊著，身旁是那只已被打開的酒壇。我湊了上去，壇子還是那只壇子，可壇子里的酒渾濁不堪，仿佛一壇污水；也不再有令人陶醉的醇香，而是一股特別刺鼻的類似酒糟的酸味。爺爺沒有責(zé)怪爸爸，只是輕嘆一聲，又蓋好了壇子。

飯畢，爺爺重新給壇子封口打蠟。他一邊干著活，一邊說道：“這酒里放了枸杞、參片和多種中藥。沒釀成時自然會渾濁，有異味?！彼Ａ送?，幽幽地說：“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的誕生，都需要一定的時間，性急不得。就像這壇酒，要經(jīng)過一年時間的浸泡、發(fā)酵，它才能味道醇，有營養(yǎng)。所以每次打開它，我都要先品嘗一下，看有沒有釀制成功……”他看了看父親，笑道：“你看你急的，多像當(dāng)今社會上那些沒有耐心、只求速度的人哪！”

我們沒能嘗到美酒，但是我們從爺爺?shù)脑捴惺斋@到了更能給我們滋補的東西。

【點評】

這是一則情趣和理趣兼顧的故事。文章結(jié)構(gòu)安排極為講究，上文的鋪墊、蓄勢與下文的亮底、揭題結(jié)合得嚴絲合縫、水到渠成。敘述、描寫很見功夫，特別是對人物的言談舉止的描寫，細膩，生動，給人如臨其境之感。特別值得稱道的是文章的結(jié)尾部分，無論是爺爺?shù)脑捳Z還是作者的議論，均可謂蘊藉有致，發(fā)人深省，耐人尋味。

（王淦生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