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變

季世成+聽聽

昏暗的辦公室里，小煤窯唐窯主緊繃著臉，很細心地檢查著骨灰盒和相應(yīng)的火化證明。確定無誤后，他手一揮說：“給錢！”

聽到指令后，站在一旁的保鏢馬上把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放在辦公桌上，推到兩個人的面前。這兩個人，男的50出頭，叫吳仁興，女的不到30，叫吳愛娟。其實，他倆本不相識，因為干殺人騙賠的勾當(dāng)而走到了一起。

吳仁興一把拿過牛皮紙袋，快速地數(shù)了一下沓數(shù)：“不是講好二十萬嗎，怎么只有十八萬？”

唐窯主氣憤地說：“請客吃飯、租車、尸體火化，哪一樣不花錢？”

見唐窯主一臉鐵青，吳仁興知道這事一時難以改變，便把牛皮紙袋裝進了一個黑色旅行包。

吳仁興和吳愛娟壓著興奮，結(jié)伴出了辦公室。到一拐角處，一個壯漢猛地揪住吳仁興，問：“吳文 ？筲 聽聽

圖 ？筲 季世成是吳愛娟的合法丈夫。

吳仁興說：“成了。”

“太好了！”楊楚生一陣高興，哼著小調(diào)，走在前面。

回了臨時住處，楊楚生關(guān)好門。吳仁興掏出牛皮紙袋，把十八沓錢分成三堆：一堆九萬，一堆五萬和一堆四萬。隨后，他把四萬的推到吳愛娟面前，把五萬的推到楊楚生面前，其余的挪到自己面前。

楊楚生有些不情愿地說：“吳叔，我倆出人又出力，每次都和你對半分，這不公平啊。”

吳仁興鼻子一哼，說：“你倆出人又出力不假，可有什么用？不是我去談，哪有這么多錢？大侄子，別在分錢的事上婆婆媽媽，你要嫌錢少，多做掉幾個點子（點子是他們的行話，就是準備殺害騙賠的人選），錢不就多了。年前再做一次，點子一定好，就聯(lián)系我?！闭f完，吳仁興把屬于自己的那堆錢塞進袋子，出了出租屋。

楊楚生憤憤地說：“姓吳的，別太過分，把老子惹毛了，連你也一起做掉！”這樣的事，楊楚生絕對敢做。因為，他第一個做掉的就是他哥哥。

吳愛娟心頭有些發(fā)毛，說：“老公，我們現(xiàn)在有錢，別再殺人了，我有些后怕?！?/p>

楊楚生瞪了她一眼，兇狠地說：“一個人是殺，兩個人也是殺，后怕什么？快，馬上給老子打電話，物色點子。要不然……”說完，他揮起拳頭，作勢要打。

吳愛娟嚇得一哆嗦，急忙掏出手機打電話，看哪個短命鬼上鉤。這個環(huán)節(jié)叫釣魚，是她的任務(wù)。

幾天后，吳愛娟成功地敲定了一個點子。這個點子叫喻長生，江省人，快40歲，在紅市的一工地賣苦力，老婆已經(jīng)病死了，正是干渴年齡。

一周的熱戀電話后，吳愛娟趕到喻長生的工地，約他見面。見到喻長生，吳愛娟不由笑了。因為點子個頭不高，頭發(fā)稀疏，樣子很丑，不過，吳愛娟不嫌棄他。很快，她和喻長生一起開了房。

年輕、貌美、不嫌棄他，這是喻長生做夢都找不到的女人。某個晚上，滾完床單后，他擁著吳愛娟，說：“我想帶你回老家，給老娘看看，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p>

殺人騙賠的整個過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露餡。想到這兒，吳愛娟說：“長生，我和你認識不久，這樣回去，還是不太好。等我們賺了大錢，買點東西，一起回老家看望老人家。”這個建議合情合理，喻長生不好拒絕。只是自己賣苦力，哪里會有大錢？喻長生眉頭緊鎖。吳愛娟知道他的心事，說：“我父親在礦上做事，一個月能掙六千塊錢。你跟他去做，不就能掙大錢了？”

喻長生有些難以置信：“真的？”吳愛娟用指頭戳了下他的腦袋：“都這關(guān)系了，我能騙你？”

喻長生說：“那好，我這就去辭工結(jié)賬?！闭f完，他真的找包工頭去了。不過，他沒結(jié)到賬。包工頭說，他的工資是月工資，必須干滿一個月才能結(jié)賬。再干八天就滿一個月，喻長生決定干滿一個月，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啬玫饺~工錢。

這事雖急，但不能逼得太緊，免得點子生疑。于是，吳愛娟說：“那你就再干幾天，我去辦點事?！庇鏖L生急了：“你要去哪兒？”

“傻瓜，我能去哪兒？”吳愛娟親了他一口，“這事我還沒告訴我爹，我總得和他商量商量吧。”

吳愛娟確實是找人商量，不過不是她親爹，而是她老公。

次日，吳愛娟離開喻長生，徑直找到楊楚生。見她進來，楊楚生冷冷地問：“弄清楚了？”吳愛娟有些緊張：“弄清楚了，點子叫喻長生，他的腋下有顆痣，屁股上有個疤。”這些信息比較隱秘，只有非常接近的人才能知道。

“賤婆娘！”楊楚生揪住吳愛娟就揍。吳愛娟急忙抱住頭，任他揍。一會兒，吳愛娟就被揍得鼻青臉腫。

接下來，楊楚生一邊罵自己不是男人，一邊狠搧自己的耳光。每次確定點子之后，楊楚生先是狠揍吳愛娟，然后狠揍自己，這是必然經(jīng)歷的程序。一番自我折磨后，楊楚生猛地吼了一句：“喻長生，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的?！?/p>

八天過后，吳愛娟準時來到喻長生的工棚。不過，除了喻長生，還多了兩個人：一個近50歲的女人和一個3歲左右的孩子。吳愛娟吃了一驚，忙問是怎么回事。

喻長生急忙迎上去，解釋說：“這是我堂姐，那是我兒子樂樂。樂樂，過來，叫媽媽?！?/p>

樂樂屁顛屁顛地過來，朝吳愛娟喊了一聲媽媽。吳愛娟抱起他，狠狠地親了他一口。

喻長生接著說：“愛娟，我娘病了，我得回去一趟?！?/p>

明天就要去西省，這事已經(jīng)和楊楚生、吳仁興定好，不能推遲！想到這兒，吳愛娟說：“姐，按理說，老娘病了，我和長生得趕回去?？墒?，我們已經(jīng)定好去西省的火車票，日子不能耽擱。要不，你帶些錢回去，幫我們照顧老娘?！?/p>

堂姐說：“說實在話，長生他娘也不想你們跑，只是這次病得重，再者她想看看兒媳婦?！眳菒劬挈c點頭：“姐，煩你告訴老人，等賺了錢，我就和長生回去結(jié)婚?！碧媒阏f：“還有，樂樂沒人帶?！?/p>

還有個孩子，這可怎么辦？吳愛娟犯難了，不敢獨自作主，只得說：“孩子的事我得問問我爹，看他怎么說?！闭f完，她急忙出了房間，躲著打楊楚生的手機。

過了一會兒，吳愛娟進來說：“我爹說，長生還是不回老家了，孩子一起帶去，由我照料。”其實，楊楚生是這樣講的：“孩子一起帶去，把大的做掉賺錢，小的賣掉賺錢，一舉兩得?！?/p>

聽到這話，喻長生很是高興。他拿出兩千塊錢，說：“堂姐，這是兩千塊錢，你帶回去，一千八給我老娘治病，兩百給你做路費?！?/p>

三天后，吳愛娟帶著喻長生父子趕到了西省。不過，她病倒了。雖然手頭缺錢，喻長生還是咬著牙，把她送進了衛(wèi)生院。

經(jīng)過一系列的檢查，醫(yī)生最后確診，說病人體內(nèi)有瘀血，必須及時清除，否則有生命危險。

“體內(nèi)有瘀血，這是什么病？”喻長生忙問醫(yī)生。

醫(yī)生瞪了他一眼，說：“這是什么病，你自己干的好事，還不清楚？”喻長生更不解了：“醫(yī)生，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釋一下嗎？”

吳愛娟有氣無力地說：“醫(yī)生，是我自己跌了一跤，和我老公沒關(guān)系，不怪他?！贬t(yī)生哼了一聲：“有沒有關(guān)系，我心中清楚。喻長生，你老婆的病得趕緊治，先預(yù)交一千，到時候多退少補?！?/p>

喻長生的身上就只有一千塊錢，全交了就沒了生活費。他哀求道：“醫(yī)生，我身上沒這么多錢，能不能先交八百，到時候我再補交?！?/p>

醫(yī)生說：“你老婆買了農(nóng)合沒？這個你可以回去報啊。”

吳愛娟是買了農(nóng)合，可這個名字是假的。為了不惹上麻煩，她從袋子里摸出四百塊錢，說：“長生，你先交著，算我欠你的?！?/p>

“是我沒本事！”喻長生痛苦地說，“愛娟，等你好了，我馬上去掙錢，讓你過好日子?！?/p>

聽到這話，吳愛娟的心頭居然涌出一股甜蜜。

喻長生悉心地照料著吳愛娟。在喻長生父子的陪伴下，吳愛娟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到了第四天，她都可以下床走動了。

第五天上午，病房里突然進來兩個男人，打破了這里的溫馨。這兩個人正是吳仁興和楊楚生。

見他倆進來，吳愛娟向喻長生介紹，年長的是她的父親吳仁興，年輕的是她父親的窯友楊楚生。見是未來的岳父來了，喻長生急忙扯了兩根香蕉遞給他們。

楊楚生把香蕉丟到地上，踩上一腳。他板著臉問：“愛娟病成這樣是不是你弄的？”喻長生結(jié)巴著說：“不是，是她體內(nèi)有瘀血。”

楊楚生揪住喻長生質(zhì)問道：“不是你，她的體內(nèi)怎么會有瘀血？”說完，他掄起拳頭就打。吳仁興連忙勸說：“楚生，你不是答應(yīng)幫我準女婿忙的嗎，怎么忘了？”

楊楚生這才想起正事，急忙罷手：“以后你要是敢再欺負愛娟，老子整死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喻長生連聲答應(yīng)。只是，他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么這么關(guān)心吳愛娟。

辦好出院手續(xù)，喻長生便跟著吳仁興、楊楚生去找窯井掙大錢。

窯井的選擇非常講究。太規(guī)范的大礦對打工者的審核非常嚴格。只有那些小礦，管理比較松散，窯主沒有官方背景，出人命后，通常選擇花錢消災(zāi)的方式。當(dāng)然，這些小礦首先得有經(jīng)濟實力，出人命后有錢賠。

在殺人騙賠的過程中，這個環(huán)節(jié)叫踩點。吳仁興提前兩天到了黑土鎮(zhèn)，已經(jīng)摸清楚了基本情況，接著，他和楊楚生把喻長生帶到一家叫“繼勇”的鐵礦小窯。

窯主姓王，叫王繼勇，40多歲。掃視了一下吳仁興他們?nèi)齻€，然后，王窯主點點頭：“免費試用兩天，你們?nèi)齻€如果每天能挖三噸礦石，日工資就是六百。如果想干，就留下；不想干，就滾蛋?！?/p>

喻長生聽了，馬上答應(yīng)要干。見他答應(yīng)，吳仁興心頭暗喜，說要去井下做采礦的準備工作，實際上他想看這個礦井適不適合殺人。

王窯主自然不會反對，丟給他們?nèi)敯踩保λ娜チ恕?/p>

戴上安全帽，三個人摸索進了窯井。通過一條長長的黑漆漆的巷道，他們終于摸到了窯底。一到窯底，楊楚生就興奮地捅了一下吳仁興，因為這個窯井太適合殺人了。吳仁興當(dāng)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捅了一下他，表示知道了。

踩點的任務(wù)順利完成，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就是把點子做掉。不過，現(xiàn)在還不行，因為要先試用兩天工。等通過試工，再和窯主簽個書面合同，到時候就不怕他賴賬了。

三個人出了繼勇鐵礦，到一分岔路，喻長生說，他得買個魚頭燉湯給吳愛娟喝，好讓她補補身子?？粗x去的背影，楊楚生心頭冒出無名火。他氣沖沖地趕到吳愛娟的租住地，要她馬上跟他去住。

吳愛娟正和小樂樂玩，聽他這么講，急忙反對說：“跟你去住，那我之前的力氣就白費了。”

“啪”的一聲，楊楚生給了吳愛娟一記耳光：“我就知道你不想和我過了，老子打死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樂樂在一旁嚇哭了。

這時，喻長生拎著菜，興沖沖地進來。見吳愛娟被打，他把東西一扔，朝楊楚生撲了過去?？墒?，他無法阻止楊楚生的瘋狂廝打。情急之下，喻長生拿起一把菜刀：“你再不住手，老子劈了你！”

聽到這話，楊楚生嚇了一跳，急忙松開手。喻長生一把拉起吳愛娟，把她護在身后。

“誤會，誤會！長生，快把菜刀給我?！鼻『脜侨逝d進來了。

喻長生把菜刀一揮，嚇退吳仁興：“楊楚生，你為什么打我老婆？”見喻長生血紅著眼，一副拼命的樣子，吳愛娟忙說：“長生，你聽我解釋。楊楚生以前追過我，花了不少錢。剛才，他說要討個說法，一時氣急才動了手?！?/p>

楊楚生趁機說：“是的，這便宜被你占了，我咽不下這口氣。”喻長生說：“楊楚生，吳愛娟跟了我，我就得好好保護她。這次我就不跟你計較，要是你以后再欺負我老婆，老子肯定和你拼命?！?/p>

“媽媽，你的嘴上有血，我?guī)湍悴敛??！毙窐纺弥粡埐徒砑堊吡诉^來。吳愛娟蹲下身子，讓小樂樂擦著，臉上帶著幸福的笑。

中午12點和下午6點，是窯工的中餐和晚餐時間。每到這個時候，吳愛娟就會背著小樂樂，拎著飯菜，來到窯井口。

大人們吃飯，小樂樂就在一旁跳著樂著。見他可愛的樣子，路過的窯工會抱著他，問哪個是他爸爸，哪個是他媽媽。小家伙就會一一指著，誰是他爸爸和媽媽。

到上工的時候，王窯主咬著一根雪茄，帶著保鏢，吆喝窯工下井開工。見到小樂樂，他也喜歡，有時會抱著他，問同樣的問題。

很快，窯工和窯主都知道喻長生和吳愛娟是夫妻，吳仁興是他倆的爹。這個結(jié)果正是吳仁興想要的。因為作為喻長生的親人，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找王窯主要錢。

兩天試工期過去，吳仁興他們?nèi)朔弦螅屯醺G主簽了個簡單的用工書面合同。

按以往規(guī)矩，從開工、找點、做掉點子、偽造礦難現(xiàn)場，至少要七天。因為只有花足夠的時間，才能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墒?，楊楚生等不及了，他恨喻長生，不想讓他多活一天。在他的再三央求下，吳仁興同意在正式開工的第三天中午直接做掉點子。

第三天上午，兩個惡魔早早地到了窯底，做好準備工作，就等點子來送死?？墒牵恢钡鹊?0點，喻長生還是沒來。楊楚生惱了，急忙撥通喻長生的手機，說：“喻長生，你死哪兒去了？”喻長生說：“愛娟病了，我在醫(yī)院?！?/p>

楊楚生怒氣沖沖地趕往鎮(zhèn)醫(yī)院。果然，一臉慘白的吳愛娟躺在病床上，正打著點滴。小樂樂挨著她，睡在一旁。不過，喻長生不在。

楊楚生撲到病床前，惡狠狠地說：“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病，你是不是在裝病？”

吳愛娟有氣無力地說：“你看我這個樣子，是裝病嗎？”吳愛娟確實病了，不過，是她故意把自己弄病的。她想用這種方式，延緩喻長生的死亡。楊楚生附到她的耳旁，說：“你現(xiàn)在就起床，乖乖地回去，讓喻長生馬上下井?！?/p>

吳愛娟說：“這個樣子，他肯定不會讓我出院的。你讓我打幾瓶點滴，晚些時候我就出院。今晚，我做一餐好的給他吃，明天你再動手，這個規(guī)矩你不能破?！?/p>

在點子死前，讓他吃餐好的，這是兩個惡魔定的規(guī)矩。如果不是恨喻長生，楊楚生是不會破這個規(guī)矩的。見吳愛娟提出，楊楚生不好反對：“這個我依你，到時候要是誤了老子的事，老子先弄死你。”

吳愛娟知道，楊楚生的話絕對不是威脅，她的心頭充滿恐懼。

天黑時分，吳仁興他們提前收工，買了些魚肉、三瓶老白干到了吳愛娟的租住地，說是要好好喝一杯，慶祝吳愛娟出院。喻長生一進屋，就要吳愛娟歇著，由他來忙。

這頓晚餐，是喻長生的最后一頓晚餐！吳愛娟抱著小樂樂，看著喻長生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頭非常痛苦。這種感覺，她以前從未有過。

很快，噴香的飯菜到了桌上。不一會兒，桌上的三瓶老白干見了底，三個人都有了幾分醉意，隨后，他們倒在地上，鼾聲如雷。

“你們憑什么抓我？”

不知睡了多久，喻長生被吵醒了。他睜眼一看，猛地彈坐起來。只見屋子里全是荷槍實彈的警察，吳仁興和楊楚生的手上都戴著手銬。

喻長生見吳愛娟抱著孩子坐在床邊，安慰道：“愛娟，有我在，別怕，沒事的，沒事的?！?/p>

吳愛娟說：“我不怕，是我報的警?！闭f完，她把孩子遞給喻長生，朝警察伸出了雙手。一個女警過來，“咔嚓”一聲，把一副手銬銬在她的手上。

楊楚生咆哮著說：“吳愛娟，你為什么要報警？”

吳愛娟一字一頓地說：“因為你不把我當(dāng)人，我恨你！”

“帶走！”隨著一聲命令，警察把吳仁興他們一一帶走。

“愛娟，我會等你的！”喻長生抱著孩子追了出去。一束陽光射過來，刺得他睜不開眼。等他睜開眼時，警車已經(jīng)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