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錢芳
Qian Fang
畫到精神飄沒處 更無真相有真魂黃慎及其《花卉冊》
□ 錢芳
Qian Fang
黃慎(1687~?年),初名盛,字恭壽、恭懋、躬懋等,號癭瓢,福建寧化人。清代畫家,擅人物、花鳥,工草書,并以草書筆法入畫,筆姿放縱、氣象雄偉,為“揚州八怪”之一。
黃慎雖以人物畫最為擅長,但間作花卉,亦生動而有韻味,后者評為“得荒率之致”,頗可與人物媲美,或謂其花卉因沒有“筆過傷韻”之病而更勝一籌。其大幅花卉多為蓮荷鷺鷥、蘆雁、瓶菊等,用筆縱逸;一些小品花卉則清新脫俗,頗有可觀之處。吉林省博物院藏黃慎《花卉冊》,為20世紀60年代在北京寶古齋所購,筆墨精良,品相極佳,堪稱黃慎花卉小品中的精彩之作。
黃慎《花卉冊》,木制冊面,計8開,分別繪有杏花、桃花、芍藥、石榴、萱草、菊花、水仙、梅花8種花卉,畫面上均有草書題詩與之相配。具體如下:
杏花圖。紙本,設(shè)色,以寫意筆法繪杏花兩枝斜出畫面,花下一只燕子展翅飛翔,形態(tài)生動。花枝、花朵采用沒骨寫意技法,枝干用筆頓挫有致,粉紅花瓣點染得濃淡相宜,且用色雅致,清新宜人;燕子基本上用水墨勾寫,與明艷杏花相映,整個畫面充滿生氣。右側(cè)下方以草書題寫南宋詩人陸游《臨安春雨初霽》中“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詩句,鈐“黃慎”白文印、“恭壽”朱文印各一枚。
從流傳作品來看,黃慎花鳥畫中以蓮花鷺鷥最多,次則蘆雁、梅花、菊花、芍藥、水仙等;似此杏花春燕題材的較為少見。
桃花圖。紙本,設(shè)色,以寫意筆法繪桃花、柳條各一枝,構(gòu)圖取勢十分巧妙,花枝似在風中微微飄搖。用筆扎實穩(wěn)重、靈動自然,畫面雖簡但筆法多變,勾勒點染十分用心。用色亦是深淺濃淡變化豐富,耐人尋味,非草草應(yīng)付者可比也。左側(cè)下方以草書題寫“冷冷東風開燕剪,絳桃細柳雨中新”詩句,鈐“黃慎”白文印、“恭壽”朱文印各一枚。
黃慎題寫桃花多用“一年一度花上市,眼底揚州十二春。冷冷東風開燕剪,碧桃細柳雨中新”一詩,此圖中大概是因為受到畫面限制,故取用后二句。
芍藥圖。紙本,水墨,以寫意筆法繪芍藥一枝,淡墨勾寫花瓣,濕筆勾染枝葉,取風中之勢,寥寥數(shù)筆,極為生動,展現(xiàn)出此花在風中搖曳時的動人姿態(tài)和美感。左側(cè)以草書題寫“才剪春風錦繡香,誰憐鐵石是心腸。知君不愛胭脂抹,墨蘸徐妃半面妝”詩句,鈐“黃慎”白文印、“恭壽”朱文印各一枚。
菊花圖
芍藥圖
梅花圖
石榴圖
芍藥因其花容綽約,多被歷代文人吟詠,有“花相”之譽,也是畫家筆下鐘愛之物。黃慎曾多次寫畫類似的芍藥圖,題寫相通詩句;然觀此圖中之芍藥,筆墨十分精到,勾寫渲染處處到位,毫無筆過之病,即使在同類題材作品中亦可看做是精品之作。
石榴圖。紙本,設(shè)色,以寫意筆法繪石榴一枝,榴實成熟,開口如笑,紫紅榴子外露;葉子由深綠而漸黃,色調(diào)十分協(xié)調(diào)自然。左側(cè)下部以草書題寫“自迸明珠打雀兒”詩句,鈐“黃慎”白文印、“恭壽”朱文印各一枚。
水仙圖
石榴同樣受到畫家們的喜愛,作為一種植物果實,石榴不僅美味、美麗,且多子,詩人贊曰:“霧殼作房珠作骨,水晶為粒玉為漿?!笔癖毁x予多子多孫、家庭昌盛之意,絕大多數(shù)畫家筆下的石榴都取此吉祥含義。唯明代徐渭在其大寫意石榴圖中,題寫“山深熟石榴,向日便開口。深山少人收,顆顆明珠走?!?,將石榴比作明珠,借指才能學識,用以抒發(fā)胸中之郁氣?!吧钌角锢蠠o人摘,自迸明珠打雀兒”據(jù)考也是徐渭題石榴圖之句,黃慎題寫石榴圖常用此句,但黃慎與徐渭之人生、性格、時代皆異,用此句題寫石榴,恐怕還是吉祥美好之意較多一些。
萱草圖。紙本,設(shè)色,以寫意筆法繪萱草一株,布局簡潔。右下方以草書題寫“偶過人家閑斗草,背他先去摘宜男”詩句,鈐“黃慎”白文印、“恭壽”朱文印各一枚。
古人認為婦女懷孕時佩萱草則生男,故萱草又名“宜男草”。黃慎在題寫萱草時多用“朝朝畫閣睡猶酣,又聽春光三月三。偶過鄰家閑斗草,背人先去摘宜男”之句,此處則取后二句。
菊花圖。紙本,設(shè)色,以寫意筆法繪菊花一枝橫出畫面,左側(cè)下方以草書題寫北宋名臣韓琦《九日水閣》中“且看黃花晚節(jié)香”詩句,鈐“黃慎”白文印一枚。
菊花在中國古代一向名重,傲霜之花,晚節(jié)有香,是文人們賦予菊花的高尚品格。韓琦的“雖慚老圃秋容淡,且看黃花晚節(jié)香”正是道出了文人們對菊花那種“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的感慨和贊嘆。
桃花圖
水仙圖。紙本,設(shè)色,以寫意筆法繪水仙二株,一株花開。左側(cè)下方以草書題寫“湘夫人正蒼梧去”詩句,鈐“黃慎”白文印、“恭壽”朱文印各一枚。
蒼梧,傳說中舜的葬地,在湘水之南。傳說舜帝為湘君,帝妃為湘夫人,其愛情故事流傳千古。詩人畫家曾以水仙比擬湘夫人,徐渭題水仙詩云:“杜若青青江水連,鷓鴣拍拍下江煙。湘夫人正蒼梧去,莫遣一聲啼竹邊?!贝藞D乃黃慎取其詩中一句為題。
梅花圖。紙本,設(shè)色,以寫意筆法繪梅花,取老枝一段,開梅花數(shù)朵而已。左側(cè)下方以草書題寫“幾時修得至梅花”詩句,并署款“癭瓢”,鈐“黃慎”白文印、“恭壽”白文印各一枚。
梅花與菊花都不是最美的花,但因在某些方面具有無可比擬的象征性,被古人賦予了太多堅定不移的信念和追求,所以這兩種花都是畫家筆下最常見的。黃慎此冊則以梅花作為最后一幅?!皫讜r修得至梅花”是宋末元初愛國詩人謝枋得《武夷山中》一詩的最后一句,作于南宋亡后,是一首遺民詩,表達了作者堅貞不屈的氣節(jié)。
綜觀此冊,筆者初步總結(jié)出以下幾個特點:
杏花圖
1.寄物抒情,詠物言志。此《花卉冊》中描繪了八種花果(杏、桃、芍藥、石榴、萱草、菊、水仙、梅),這些花果大多都被賦予了各種美好的人類品格或吉祥含義,如同最典型的梅蘭竹菊四君子、松竹梅歲寒三友一樣,古人在自然界生長的花草樹木中寄托了情感,并有固定的含義,體現(xiàn)了中國人特有的審美觀念。畫家通過簡練的筆墨提煉出花卉的精髓,以所題詩句表達心意和祝福,借物而抒情,詠物以言志,正是黃慎《花卉冊》的精神之所在。
2.筆法洗煉,構(gòu)圖別致。黃慎在揚州八怪中是以擅長人物著名的,其人物畫流傳也較多見,然人物畫畫得過多、過熟,不免有流于“俗”之一字者,就是后人所評價的“筆過傷韻”?;ɑ軇t不然,尤其是小品花卉冊,多是精彩用心之作。清人張士保曾評價:“癭瓢作人物山水皆精熟,所謂筆墨狼藉見功夫是也,然未免落野狐禪,其花卉則直入青藤白陽之室。…”觀此《花卉冊》,筆墨極為洗練,筆中則變化豐富,用筆頓挫提轉(zhuǎn),縱橫潑辣處卻能收放自如,確實帶有青藤白陽的幾分神韻。加之黃慎善人物畫,有扎實的造型功底,所作花卉雖以追求神似為要旨,但造型生動準確,可謂形神兼?zhèn)洹?/p>
8幅花卉小品在構(gòu)圖上亦有可圈點之處。黃慎習草書,不僅以草書筆法入畫,且能在畫面布局中借鑒結(jié)字章法,觀此冊中8幅作品,在構(gòu)圖取勢上看似隨意,實則相互提點照應(yīng),在注重每件作品構(gòu)圖的同時尚能顧全大局,顯示出畫家出色的布局能力。
萱草圖
3.展現(xiàn)個性,畫中精品。揚州八怪在藝術(shù)上人人皆有個性,黃慎的繪畫更是個性強烈。黃慎出身窮苦人家,早年喪父,既無祖上之根基可以依靠,又無現(xiàn)世之資金可供深造,只能從小“劃灰學字”,完全憑借自學之路從民間畫工躋身文人藝術(shù)家之列,這要求他不僅有超出常人的天賦,還要付出超出常人的艱苦努力。值得一提的是,黃慎一生似乎從未想過要通過讀書而入仕途,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繪畫上,經(jīng)過多年的揣摩思變,最終形成了鮮明的、以書法入畫的大寫意風格。后人描述他的畫“忽而疏,忽而密”,“忽而枯,忽而生”,“取怪偏疑實則正,目之為怪大不敬”,齊白石亦曾將黃慎與徐渭和石濤并列而提,稱贊其繪畫中寫神、寫意的境界。觀本文所介紹的這件《花卉冊》,畫家的個性展現(xiàn)得十分明顯,雖是小品,但以書法入畫的用筆方式處處可見,寫神、寫意、形神兼?zhèn)涞乃囆g(shù)特色十分鮮明。黃慎曾言其畫分三等,一等多題跋,二等署年月,三等只署“癭瓢”,而此冊中每一幅都有典型的黃氏草書題寫詩句,故此可視作黃慎花鳥畫中之精品。
鄭板橋評黃慎畫云:“愛看古廟破苔痕,慣寫荒崖亂樹根。畫到精神飄沒處,更無真相有真魂?!碑斒菍S慎藝術(shù)的恰當評價了。
(責任編輯:郭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