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秦始皇本紀(jì)》所見“陸梁”補(bǔ)釋新證
——兼說“梁山”

嚴(yán) 明

(北京大學(xué) 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 北京 100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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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秦始皇本紀(jì)》所見“陸梁”補(bǔ)釋新證
——兼說“梁山”

嚴(yán) 明

(北京大學(xué) 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 北京 100871)

本文在辛德勇先生《“陸梁”名義新釋——附說〈禹貢〉梁州與“治梁及岐”之梁》一文對于《史記·秦始皇本紀(jì)》所見“陸梁”及相關(guān)問題所做研究的基礎(chǔ)上，首先從文字學(xué)的角度入手，利用出土文獻(xiàn)材料，對“梁”字的字形結(jié)構(gòu)和含義作了考釋。又從文字訓(xùn)詁、歷史文化以及地貌特征等角度對“魚梁”、“梁山”等詞作出綜合分析，揭示了《說文》對“梁”字的解釋在訓(xùn)詁上的錯誤。由此出發(fā)，結(jié)合歷史地理研究，討論了用作“地名”的“梁”的涵義，即“陸梁”就是指對其兩側(cè)的地區(qū)起到隔斷作用的一塊高地或一條山脈。

《史記·秦始皇本紀(jì)》;陸梁;梁;魚梁;梁山

“陸梁”一語，見于《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三十三年，發(fā)諸嘗逋亡人、贅壻、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盵1]253司馬貞《索隱》：“謂南方之人，其性陸梁，故曰‘陸梁’?！盵1]253張守節(jié)《正義》：“嶺南之人多處山陸，其性強(qiáng)梁，故曰‘陸梁’?！盵1]253顯然多有牽強(qiáng)，不足徵信。辛德勇先生在《“陸梁”名義新釋——附說《禹貢》梁州與“治梁及岐”之梁》一文(以下簡稱為“辛文”)梳理了歷代的解釋，佐以出土文字材料，結(jié)合歷史地理學(xué)方法，得出如下結(jié)論：“從中原角度觀察，對比秦嶺山脈之于四川盆地與南嶺山脈之于珠江流域等嶺南地區(qū)，可以看到明顯的共同特征，即二者同樣猶如一道陸梁，因此，《禹貢》梁州完全有可能也是因其北界狀若陸梁而得名。正像捕魚的‘澤梁’原本僅單稱為‘梁’一樣，徒稱“梁”字，同樣也可以寄寓‘陸梁’的語義。”[2]203正如辛文所言，固然可以“增辟一條蹊徑，與舊有諸說并行，終歸有助于我們早日登上高處，撥云見日?！盵2]210但也的確不無“臆度”[2]210的色彩。從語言文字學(xué)的角度看，辛文對于“陸梁”的語義如何“寄寓”，解釋得并不十分明確。所以，本文主要從語言文字學(xué)的角度對“陸梁”一詞作進(jìn)一步的討論，作為對這一問題的補(bǔ)證。

一、陸梁、梁和魚(漁)梁

“陸梁”，又見于《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陸梁，詔以為列侯，自置吏，受命長沙王?！盵1]948司馬貞《索隱》正作“陸量”云：“陸量，如淳據(jù)《始皇紀(jì)》所謂‘陸量地’。案今在江南也?！盵1]948所謂“江南”，當(dāng)然很不確切。而《史記·南越列傳》：“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趙氏。秦時已并天下，略定揚(yáng)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謫徙民，與越雜處三歲?！盵1]2968司馬貞《索隱》也提及“陸梁”：“案：本紀(jì)始皇三十三年略陸梁地，以為南海、桂林、象郡?！兜乩碇尽吩疲骸涞鄹荒稀！盵1]2969而《漢書·地理志下》所謂：“曰南郡，故秦象郡，武帝元鼎六年，更名。”[3]2630此說亦不確，當(dāng)從《漢書·昭帝紀(jì)》：“(元鳳五年)秋，罷象郡，分屬郁林、牂柯?！盵3]231

水上之“梁”，就是“魚梁”。正如辛文所說，“在川澤之中設(shè)梁捉魚，是一種歷史悠久的捕撈方法?！盵2]197常見于早期文獻(xiàn)，如辛文所引《詩·邶風(fēng)·谷風(fēng)》：“毋逝我梁，毋發(fā)我笱。”[19]36毛傳：“梁，魚梁。笱，所以捕魚也。”[19]36鄭箋：“笱，古口反。捕魚器。”[19]36再如《小雅·白華》：“有鶖在梁，有鶴在林?！盵19]497鄭箋：“今鶖言梁，鶴言林，是舉鶖在梁得魚，對鶴在林無魚，故知皆以魚為美食為喻也?！盵19]497可見此條所見的“梁”就是用來捕魚的“魚梁”。又如《禮記·王制》：“獺祭魚，然后虞人入澤梁。”[19]1333鄭注：“梁，絕水取魚者?！盵19]1333《荀子·王制》：“山林澤梁，以時禁發(fā)而不稅?！盵20]160楊倞注：“石絕水為梁，所以取魚也?！盵20]160綜合以上各條可知，《周禮·天官·人》：“人，掌以時為梁?！盵19]663也正如鄭眾所說：“梁，水堰也，堰水為關(guān)空，以笱承其空?！盵19]664而人就是漁人，則如孔疏所說：“一歲三時取魚，皆為梁?！盵19]664即利用魚梁捕魚，才能“春獻(xiàn)王鮪。辨魚物，為鱻薧，以供王膳羞?！盵19]664對于魚梁的功能和用法，《辭源》的解釋則更加簡明扼要：“一種捕魚設(shè)置，用土石橫截水流，留缺口，以笱承之，魚隨水流入笱中，不得復(fù)出?！盵20]當(dāng)然，如上所說，早期的魚梁，可能更多的是斷橫木為之?！墩f文》“古文”“梁”的字形作“”，其右邊二木中間的一筆，正是斷木而留一缺口的寫照。不難發(fā)現(xiàn)，“魚梁”作為一種捕魚的設(shè)施，其關(guān)鍵恰恰在于“用土石(或橫木)橫截水流”時，必須留一缺口，才能“以笱承之，魚隨水流入笱中”，從而達(dá)到“絕水取魚”的目的。魚笱和魚梁是配套設(shè)施。辛文認(rèn)為：“可見修筑魚梁，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相當(dāng)普遍?！盵2]197是否早至春秋，尚需進(jìn)一步論證,但遲在戰(zhàn)國時期，魚梁已經(jīng)出現(xiàn)。如《莊子·秋水》：“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樂也?！盵21]陸德明《釋文》引司馬彪曰：“石絕水曰梁?！盵22]成玄英疏“曰”作“為”，又云“亦言是濠水之橋梁”[23]。則非是，且犯了雜糅的毛病。徐堅(jiān)《初學(xué)記·州郡部》引晉代郭緣生《述征記》：“濠汜，水公也，其水注泗。有舊魚梁，莊子游于濠梁，則此地也。”[24]則是正確的。顯然，以上幾條所見的“梁”為同一類設(shè)施，就是魚梁，也作“漁梁”，在唐宋以降的歷代詩文中都有所見。例如，唐代陸龜蒙《和襲美釣侶二章》)：“雨后沙虛古岸崩，魚梁移入亂云層?！盵25]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盵26]北宋王安石《歌元豐五首·其二》：“露積山禾百種收，漁梁亦自富蝦鰍?！盵27]清朝查慎行《渡蘆溝橋》：“草草漁梁枕水邊，石湖詩里想當(dāng)年。”[28]在古代，作為一種漁業(yè)水利設(shè)施，河流中的魚梁往往是由官方修筑的，并且設(shè)有專人監(jiān)管，稱為“魚梁吏”。東晉陶侃就曾擔(dān)任過這一職務(wù)，《晉書·列女傳》：“(陶)侃少為尋陽縣吏，嘗監(jiān)魚梁，以一坩鲊遺母?！盵29]

直到現(xiàn)代，仍可見到使用魚梁捕魚的方法。沈從文的《常德》中就曾描寫過他在湖南桃源縣所見的魚梁：“或上去一點(diǎn)到桃源女子師范河邊，看看河中心那個大魚梁。水發(fā)時，這魚梁堪稱一種奇觀，因?yàn)槭切毙钡貦M在河中心，照水流趨勢，即有大量魚群，蹦跳到竹架上，有人用長鉤鉤取入小船，毫不費(fèi)事！”[30]85只是這種魚梁，應(yīng)該是用竹子搭架而成的，所以使用原理也有所不同。具體情況，有待進(jìn)一步研究。

二、“梁山”新證

“梁”，又可以用于地名，多見者如“梁山”?！洞呵铩烦晒迥辏骸跋?，梁山崩?！盵19]1090《公羊傳》：“梁山者何？河上之山也?！盵19]2292“梁山崩，雍河三日不氵不?！盵19]2292對于“氵不”字，需要補(bǔ)充論證。陸德明《釋文》注：“音流?！盵22]317其實(shí)，“氵不”就是“流”的異體或訛變。在《集韻》中，“流”、“氵不”二字作為異體同條：“流，《說文》：‘水行也?！蜃髁鳌卟??！盵31]按，此條或有倒文，當(dāng)作“‘流’或作‘氵不’”。而這一點(diǎn)，也有異文材料為證。上引《公羊傳》一條，亦見于《谷梁傳》：“梁山崩，雍遏河三日不流?！盵19]2419

這里所謂“梁山”，亦即辛文提到的《尚書·禹貢》所見：“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19]146的“梁”。呂祖謙說：“岐、梁皆是龍門左右之地也。”[37]而“龍門”，也就是黃河晉陜峽谷中段的壺口瀑布，古人或以為：“禹未治水前，岐梁壺口地本相屬，因禹辟之，而后二山為河所絕?！盵37]具體而言，壺口瀑布的地貌，正如辛文所說：“俯視這一段河道，黃河壺口處的整個橫斷面，又與魚梁的形態(tài)非常相像。”[2]208壺口兩岸的山，中間有黃河穿過，正類似于留有缺口的魚梁，所以稱為“梁”。山名“梁山”，地名“梁州”，也就是西周時期的梁國故地。所以，壺口地區(qū)的地貌特征也正是西周時期河上梁國國名所自出。按照《路史·國名紀(jì)乙》的記載，是“少昊后嬴姓國”，“梁，伯爵,本少梁夏陽，今同(州)之韓城有少梁故城。好城而亡，有梁山?！盵38]也就是秦仲少子康所封的梁國?！锻ㄖ尽な献迓浴罚骸傲菏?嬴姓,伯爵,伯益之后。秦仲有功,周平王封其少子康于夏陽梁山。夏陽,今同州縣猶有新里城。新里,梁伯所城者。樂史云:“新里在澄城。僖十九年,秦取之?！盵39]

除了晉陜之間，在全國各地，還有許多叫做“梁山”的山地，也多得名于類似的地貌。例如位于今北京石景山區(qū)的四平山—黑頭山—石景山，就是《水經(jīng)注·鮑丘水》所謂梁山：“鮑丘水入潞，通得潞河之稱也。高梁水注之，水首受灅?biāo)陟辶暄?，水北有梁山，山有燕剌王旦之陵，故以戾陵名堰。水自堰枝分，東徑梁山南，又東北徑劉靖碑北?！盵40]然而，關(guān)于北京石景山區(qū)的“梁山”，究竟是指哪座山，學(xué)者們也一直有所爭議。侯仁之先生認(rèn)為：“梁山即今石景山，曹魏時曾由此引水入高梁河，故稱‘高梁水出焉’。”[41]5而吳文濤女士則說：“1991年出版的《石景山區(qū)地名志》說，車廂渠以北的‘梁山’只能是今天的‘四平山’而不是‘石景山’。這一論斷代表了當(dāng)時大多數(shù)學(xué)者的觀點(diǎn)?！盵42]89根據(jù)上文對“梁山”地貌特點(diǎn)所做的分析和闡釋可知，這兩種對立的論斷都是不夠準(zhǔn)確的。其實(shí)吳女士也曾對四平山—黑頭山—石景山一帶的地形地貌做過較為精確的描述：“位于石景山西北約1.4公里的‘四平山’及其東南相鄰的黑頭山，同樣處在永定河?xùn)|岸，與石景山之間具有‘兩山夾一谷’的天然地形缺口，既為開渠引水提供了低洼易行的溝谷通道與雙峰共扼的堅(jiān)實(shí)倚靠，由此修建水門也能大大減少工程量，理應(yīng)成為劉靖主持興修水利時的首選?！盵42]89顯然，這也正是“梁山”得名的由來。吳女士所說“天然地形缺口”，也同樣類似于留有缺口——亦即“關(guān)空”之地的“魚梁”結(jié)構(gòu)，故稱為“梁山”?！端?jīng)注·鮑丘水》記載：“魏使持節(jié)、都督河北道諸軍事、征北將軍、建城鄉(xiāng)侯沛國劉靖，字文恭，登梁山以觀源流，相灅?biāo)远刃蝿?，嘉武安之通渠，羨秦民之殷富。”[40]今日，站在黑頭山或石景山山頂，向西北方向回望遠(yuǎn)眺，正是永定河—桑干河的上游，可見酈道元所言不虛。

“石景山”，元明兩代稱為“石經(jīng)山”。元《一統(tǒng)志》：“在宛平縣西南二十五里石經(jīng)山洞內(nèi)，石上刻經(jīng)文者二十余處?！盵43]而“石經(jīng)山”這一名稱，就是包括了四平山和黑頭山在內(nèi)的。明代沈榜《宛署雜記》中記載李東陽所撰《敕封崇安侯譚公神道碑銘》：“我太宗文皇帝有心膂爪牙之臣曰譚公，諱淵，其先滁州人也。[44]251……子忠及孫新寧伯璟，別葬石經(jīng)山?！盵44]252出土于四平山、現(xiàn)藏于北京田義墓的譚祐墓志記載：“石經(jīng)之麓，唯舊有阡。若馬之鬣，新封巋然?！盵45]其妻柳氏之墓位于黑頭山，墓志銘記載：“葬以卒之年八月壬寅，墓在宛平縣石經(jīng)山祖塋之側(cè)?！盵46]綜合以上幾條，可見當(dāng)時人所謂“石經(jīng)山”(即“石景山”)是個較為廣義的概念，即包括四平山和黑頭山在內(nèi)。那么，同樣的道理，歷史上位于北京石景山區(qū)、侯仁之先生所說“即今石景山”的“梁山”，也就是今天的四平山—黑頭山—石景山的總稱。而這一名稱，也正是得自今天的黑頭山與石景山之間的“關(guān)空”地貌。這可以為《春秋》所見“梁山”為黃河兩岸之山合稱提供一條旁證。

三、“陸梁”釋義——兼釋“蒙茸”

以上對同樣用作地名的“梁山”的探討，對于我們正確理解“陸梁”的涵義，應(yīng)該是有所幫助的。

“陸梁”的“陸”，當(dāng)如《爾雅·釋地》所云：“高平曰陸?！盵19]2616所以辛文說“猶如一道陸梁”[2]203，意思大體是對的，但又不免有同語反復(fù)之弊。對此所作的進(jìn)一步解釋，卻又偏離了這條意見：“南嶺山脈中間尚分布著一些諸如湘、漓谷地這樣的山間通道，猶如魚梁上面的‘關(guān)空’之地，源出于南嶺的贛江、湘江等河流則猶如魚梁‘關(guān)空’之處瀉下的水流。而‘陸梁地’就是指南嶺及其以南的嶺南地區(qū)……可證用‘陸梁’來形容南嶺，非常合乎情理?！盵2]200南嶺山脈中間當(dāng)然有如辛先生所說的山間通道，但以此“證用‘陸梁’來形容南嶺”，卻并非那么“合乎情理”。首先，但凡山脈，幾乎都有“猶如魚梁上面的‘關(guān)空’之地”，且為數(shù)眾多，并無特色，不具有標(biāo)志性。更重要的是，這些通道即使多見類似“關(guān)空”之地，也不過是整個山地中的個別存在的小型地貌，并不能反映整個南嶺山地的總體地貌特征，以此為由而稱南嶺為“陸梁”，顯然并不那么合理和貼切。

相較之下，黃永年先生在給顧頡剛先生的信函中對此問題所做的解釋就顯得更為合理：“蓋南越之地，北有五嶺，乃秦進(jìn)軍南越所必經(jīng)，越人且憑此山險以抗秦，竊謂‘陸梁’之名殆由五嶺而來，所謂‘陸梁地’即‘大陸上的山嶺地區(qū)’之謂?！盵47]但從訓(xùn)詁角度來看，黃說對“陸梁”一詞的訓(xùn)釋，仍然顯得不夠精確。“陸梁地”是“山嶺地區(qū)”，當(dāng)然沒有問題，但“梁”用以指“山梁”，則是后起的用法。在秦代，“陸梁”之“梁”，取的仍是“斷木”義的比喻性用法。正如 “魚梁”或“水梁”是以缺口將橫木隔斷為之，“陸梁”就是指對其兩側(cè)的地區(qū)起隔斷作用的一塊高地。在“隔斷”這一關(guān)鍵點(diǎn)上，二者有類似之處，故以“陸梁”稱之，是比喻性的用法。而其他解釋，如對于揚(yáng)雄《甘泉賦》“蚩尤之倫，帶干將而秉玉戚兮，飛蒙茸而走陸梁”[48]所見，《文選》李善注引晉灼曰：“飛者蒙茸而亂，走者陸梁而跳也?！盵48]呂延濟(jì)注：“蒙茸、陸梁，亂走貌?！盵48]亦皆非是，主要是“走”字無據(jù)。從語法上講，“蒙茸”與“陸梁”對舉，顯然都是就環(huán)境條件而言?！懊扇住北臼遣菽緟采x，較早的例子見于《史記·晉世家》，但卻是比喻的用法：“狐裘蒙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盵1]1647裴骃《集解》引服虔曰：“蒙茸以言亂貌?！盵1]1647即以雜草叢生比喻狐裘上的毛。而其本義“草木叢生”也在歷代詩文中都有用例。如唐代羅鄴《芳草》：“廢苑墻南殘雨中，似袍顏色正蒙茸?！盵49]北宋蘇軾《后赤壁賦》：“履巉巖，披蒙茸?！盵50]明代馮夢龍《喻世明言·吳保安棄家贖友》：“只見萬山疊翠，草木蒙茸，正不知那一條是去路?！盵51]清代魏際瑞《諸葛公墓》：“定軍山下柏蒙茸，曠古精誠在此中?！盵52]清代龔自珍《江城子》：“假山修竹隱蒙茸?！盵53]民國鄒魯《丁未鎮(zhèn)南關(guān)之役》：“我軍披蒙茸，拔鉤藤，以繩縋于斷澗危崖間，直進(jìn)第三炮臺?！盵54]等等，都是這種用法?！懊扇住笔钦f草木繁盛，“陸梁”則指高山阻隔，可謂文從字順。而上面列舉的蘇軾《后赤壁賦》中的“履巉巖，披蒙茸”的用法也正與此類似，毋庸強(qiáng)作它解。而這高山阻隔，指的正是南嶺，又稱五嶺。它橫亙在中國南部，是一條重要的地理分界線，不但是熱帶和亞熱帶的分界線，也是長江流域和珠江流域的分水嶺?！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所見“陸梁地”，原本是指南嶺或五嶺地區(qū)，之后詞義發(fā)生轉(zhuǎn)移和擴(kuò)大，甚至進(jìn)而包括嶺南地區(qū)了。所以，“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盵1]253就是說秦始皇奪取了稱為“陸梁地”的嶺南地區(qū)，設(shè)置了三個郡。但是，通過以上的論證，可以看出，“陸梁地”中“梁”字的這一用法，仍然是從 “斷木為梁”之義類比、引申而來。

以上通過文字考釋、文獻(xiàn)引證并結(jié)合歷史地理學(xué)的研究方法，對“梁”、“梁山”及“陸梁”的涵義作了補(bǔ)釋和新證。在研究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歷史地理學(xué)的相關(guān)研究中，充分利用出土材料和傳世文獻(xiàn)，包括文字訓(xùn)詁材料，并注意結(jié)合田野調(diào)查，對于研究工作應(yīng)該是不無裨益的。或許這樣，倒可以如辛先生所期許的那樣，“增辟一條蹊徑”，“有助于我們早日登上高處，撥云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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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吳文濤.戾陵堰、車箱渠所在位置及相關(guān)地物考辨[J].北京社會科學(xué),2013(4):88-95.

[43]孛蘭肹，趙萬里.元一統(tǒng)志：卷一[M].北京：中華書局，1966：55.

[44]李東陽.敕封崇安侯譚公神道碑銘[M]// 沈榜. 宛署雜記.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0：251.

[45]費(fèi)宏.明故特進(jìn)榮祿大夫柱國太傅兼太子太傅新寧伯謚莊僖譚公墓志銘.該墓碑現(xiàn)藏于北京田義墓博物館.

[46]劉吉. 封新寧伯夫人柳氏墓志銘[M] // 沈榜. 宛署雜記. 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0：252.

[47]黃永年.愚修錄(一)·致顧頡剛函[M] //顧頡剛讀書筆記：卷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11：13-14.

[48]揚(yáng)雄.甘泉賦[M]// 蕭統(tǒng),李善,呂延濟(jì),等.六臣注文選.北京: 中華書局,1987：141上.

[49]羅鄴.芳草[M]//唐人選唐詩(十種)·才調(diào)集:卷八.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68：624.

[50]蘇軾.后赤壁賦[M]// 茅維,孔凡禮. 蘇軾文集：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8.

[51]馮夢龍,陳曦鐘.吳保安棄家贖友[M]// 喻世明言.新注全本.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4：127.

[52]魏際瑞.諸葛公墓[M] //沈德潛,等.清詩別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284.

[53]龔自珍.庚子雅詞·江城子[M]//龔自珍全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580.

[54]鄒魯.丁未鎮(zhèn)南關(guān)之役[M]//中國近代史學(xué)會. 辛亥革命資料叢刊：第三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217.

(責(zé)任編輯：高士榮)

The Supplement and New Evidence of “Luliang” Found inShiJi-Qinshihuang’sBiography：Also Talking about Mountain Liang

YANM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China)

This article，based on the research on the word “Luliang(陸梁)” inShiJi-Qinshihuang’sBiographydone by Xin Deyong，firstly，taking the use of the relevant documents unearthed, collates and interprets the character “l(fā)iang(梁)”, then analyzes the word “Yuliang(魚梁)” and “Liangshan(梁山)” from the points of exegesis,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pography, and also reveals the wrong of the interpretation inShuowenjiezi, and goes ahead, combined with the research of historical geography, discusses the meaning of the character “l(fā)iang(梁)” found in the names of places, so as to brings out the meaning of the word “Luliang(陸梁)”. The meaning of “Luliang(陸梁)” is a plateau or a range of mountains, of which plays a role of cutting-off or blocking-up between the two areas on both sides.

ShiJi-Qinshihuang’sBiography;Luliang；liang；Yuliang (weir)；Mountain Liang

2016-01-16

嚴(yán)明(1972-)，男，陜西乾縣人，北京大學(xué)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yàn)槌鐾廖墨I(xiàn)與思想文化。

K204.2

A

1672-2817(2016)06-009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