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其實不想走
□劉向陽
“今天是小年,馬上就要過大年了,咱不能總這么耗著,是癤子也該出頭了!”東北來的黃大牛瞪起了牛眼珠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憋了足有半個鐘頭,安徽來的樂二虎抬起了頭,沖著河南來的萬三思說:“你不是號稱‘小諸葛’嗎?該出主意的時候,咋也沒主意了呢?”
萬三思眨巴眨巴眼睛,對著山西來的高拴子嘀咕了一句:“你說說,要是口干,我給你拿醋去?!?/p>
高拴子嘆了口氣,說:“牛犢子走獨木橋,進退兩難哪!”
“沒有閑工夫磨嘰了,豁死豁活,都給個痛快話!”黃大牛的鼻子直喘粗氣。
“就我吧,這回咋的也該輪到我了。”樂二虎咬咬牙說。
“你不中!你奶奶都奔九十了,還能見你幾回面?”黃大牛一句話給否了。
“還是我吧,排號也該我了?!比f三思狠了狠心說。
“你不中!你那病歪歪的媳婦等著你回家呢!”黃大牛又給否了。
高拴子用有點發(fā)紅的眼睛掃了一圈,低下頭說:“定下吧,我。”
“你不中!都當兩個月的爹了,還沒看上兒子一眼呢!”黃大牛說著,將蒲扇大的手往桌子上一拍,“就我了!”
“不中!三年了,哪能回回輪到你呢?”樂二虎急了。
“不中!前兩年我們都依了你,這回,你咋地也得聽我們的了!”萬三思說。
“不中!別看你是頭,我也不服從了!”高拴子說。
“我為啥不能留!”黃大牛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你奶奶也是奔九十的人!”
“你的媳婦也一直病歪歪的!”
“你的兒子都兩歲多了,還沒見著爸爸面呢!”
黃大牛被說得眼睛有些發(fā)潮了,用手抹了一下臉,想想說:“這不中,那不中,總歸得有個留下的。”黃大牛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一張紙,疊了兩疊,用手一撕,撕成四片。又從抽屜里拿出筆,背過身去,鼓搗了一會兒,回過身說:“為了公平,我做了四個鬮,有三個鬮寫的是‘走’字,抓到走的就必須走?!秉S大牛說著,將四個紙團放到了桌上。接著,又帶頭抓起了一個紙團。
樂二虎遲疑了一下,也伸手抓了一個。
萬三思猶豫著拿過來一個。
剩下一個,自然是高拴子的,高拴子拿到了手里。
樂二虎忐忑地打開鬮后,嘴角現(xiàn)出了隱隱約約的笑意。
萬三思打開鬮后,原本騰騰跳的心跳得更歡了。
高拴子看到樂二虎和萬三思的鬮后,已經(jīng)懶得打開自己的鬮了,懷著一種自己都說不出來的心理迫使自己打開了鬮后,高拴子驚訝了。
極其短暫的興奮后,三個人驟然收斂了綻開的笑容,面面相覷后,又齊刷刷地將目光盯住了黃大牛緊攥著的手。
就在黃大牛企圖將手背到身后的瞬間,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牢牢抓住了黃大牛的手腕子,又齊心協(xié)力地掰開黃大牛緊攥的手,奪過紙團,發(fā)現(xiàn)那鬮上同樣寫的是“走”字。
三個大男人,誰都忘了自己是男人,淚唰地一下流了出來。同時嗚咽著問:“頭,你咋騙我們?”
“誰讓我大你們幾歲!誰讓我是頭呢!就這樣定了,我留,你們走!”黃大牛將兩只蒲扇大的手一齊拍到桌子上。
萬三思說:“要不,要不咱都走?!?/p>
樂二虎立馬贊同:“對,咱都走!”
高拴子也跟著響應(yīng):“來年開春咱回來時,這兒不要咱,咱去別的地兒找活,照樣掙錢?!?/p>
“胡說!是這么簡簡單單的事兒嗎?”黃大牛不高興了,“咱拍拍胸脯想想,把全小區(qū)三十棟樓的安全放到了咱哥四個肩上,那是一千零八十戶業(yè)主對咱的信任。信任是啥?信任是金!比金子還貴,無價!”
“你說的我也明白,可一年到頭了,誰不想回家團圓去呀!”
“誰不想回家給爹娘拜個年,磕個頭哇!”
“誰不想和老婆,孩子吃頓年夜飯哪!”
“你們都想,我就不想嗎?可你們想過沒有,咱們走了,這一千零八十戶的三千六百五十二口人就過不上安穩(wěn)年了!”黃大牛掏心掏肺地說,“咱雖說都是莊稼人,大道理咱不懂,可哪頭輕哪頭重,是能夠掂量出來的!”
“甭掂量了,都走!”物業(yè)公司經(jīng)理笑哈哈地推門進來了,“半月前借你們的身份證連同火車票都還給你們!”
“那小區(qū)的保安咋整?”
黃大牛的話音沒落,門再次被推開,齊刷刷進來十來位大爺大媽。領(lǐng)頭的趙大媽拍著胸脯說:“孩子們,有我們新年治安聯(lián)防隊在,你們就放心地回家過年去吧!”
(原載《天池》2016年第5期天津郝志剛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