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外（3）

梁一諾

（一）北京，北京

六點三十分。偌大的北京城剛剛睜開了蒙眬的睡眼。

我喜歡這樣的北京，喧囂落盡，在一片寧謐之中，她默默守護著每個孩子的夢想。

我站在空無一人的地鐵站臺上，等候今天的第一班地鐵。熟悉的車輪與軌道摩擦的聲音，裹挾著遙遠的寒風疾馳而來。車廂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幾個像我這樣為了躲避早高峰而特意起了個大早來趕車的上班族。在這些年輕人之中，有兩個燙著卷發(fā)的大媽格外引人注意。

“哎，老姐兒，你家貝貝是今年考大學吧？”

“可不是嗎，今天就高考啦。我家貝貝可算是熬出來了。”

什么？今天高考？我從帆布背包里拿出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幾個大字——“2025年6月7日”。

八年前我同樣面臨著決定命運的高考，然而八年前，我選擇了臨陣脫逃。

（二）醒來是高三

鈴聲已經第三次響起。再不起床就真的要遲到了。

小城還在夢鄉(xiāng)中睡得正酣，我們的教室卻早已燈火通明。我背著書包一路狂奔，唯愿記住的單詞像吸進的PM2，5一樣多。

這是2016年冬，備戰(zhàn)高考的我們，不再掩飾昨夜奮斗到凌晨的疲憊，不再為身邊的小事斤斤計較，我們在高考的熔爐里愈發(fā)執(zhí)著，像一朵朵向日葵，向上、向上，向著高考的方向。

我是同學眼中的理科大學霸喬詩。每天爭分奪秒地重復著“家——教室——食堂”這三點一線的生活。但學得好并不代表喜歡。誰都不知道，學理的我心底懷揣著一個文科生的夢想。

“你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嗎？你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嗎？”熱鬧喧囂的街道上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我扭頭去尋這聲音的主人，猛然瞥見商店里的電視機屏幕上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正在談她曾經的抉擇。她的膽識與執(zhí)著硬是扯住了我掙扎的雙腳，聽完了她的整段演講。

一路沉默無言，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女孩的話：“你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嗎？滿意嗎？！”

捫心自問。這樣的生活我滿意嗎？

不，我當然不滿意。

一直以來，研究明清歷史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業(yè)，故宮博物院是我魂牽夢縈的理想國。但懦弱的我只能把這個夢想小心翼翼收藏在心底，不敢公之于世。害怕如此“越軌”會招來閑言碎語。害怕如此“越軌”會車毀人亡。

于是，我只能沿著多少年來無數(shù)學子踏過的軌道前行，這似乎是一條既定的軌道。

（三）午夜幽夢

那個身影好熟悉。

車廂里人滿為患。她被擠在一個小角落里動彈不得。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穿著一身職業(yè)套裝，高高挽起的發(fā)髻和精致的妝容，無不顯示著這個女人在職場上的威風。向來神經大條的我卻敏感地注意到她滿臉的滄桑，甚至眼角細碎的皺紋。莫非她在這個城市生活得不快樂？

懷里抱著的文件夾從她手中慢慢滑落。我出于好心幫她撿起，又輕輕塞回她手里，沒想到把她給驚醒了。

她站直身子，快步上前用雙手牢牢禁錮住我的雙肩，我皺著眉想斥責她的無禮?？商ь^時卻看到那何其熟悉的雙眼正怒視著我：

“高考真的那么重要嗎？你為什么不能堅持自己的夢想？我現(xiàn)在活得一點兒都不快樂！”她激動地緊捏著我的雙肩，漂亮的臉扭曲得近乎猙獰。

她是多年后的我，但她沒有長成我喜歡的模樣。

她恨我。

（四）追夢

我從夢中驚醒，那是一場夢。還好，那只是一場夢。

不，那不是夢！

“喬詩，不要再猶豫了，勇敢些，你可以的！”一個久久沉默的聲音在耳畔轟鳴，“既然高考不能擺渡理想，你為何不試試其他的路呢？有夢，為什么不追？為什么不追！”

幾次三番地拷問自己。我終于可以冷靜地面對師長——他們可是最關心我的人。我坦言我的選擇很冒險，雙肩很稚嫩，但未來的風雨必須自己扛，其實幾年來患得患失的折磨一點都不比奮斗輕松。

為了興趣與理想，我力排眾議放棄高考，精心準備，憑借多年來積累的歷史知識和濃厚的興趣被幸運女神眷顧。在各種復雜的目光中，我只身來到北京，我在故宮的職業(yè)生涯就此拉開序幕。幾年來，我努力鉆研史書典籍、學習專業(yè)知識、向前輩請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漸漸地，我在這繁華都市為自己辟出了一方凈土。在這紫禁城里覓得了最初的夢想。

我慶幸自己當年選擇了高考之外的另一條路，從而讓我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許我沒有成為世人眼中的人生贏家，也沒讓自己腰纏萬貫或聲名遠播，但我慶幸沒有變成夢境里那個表面風光卻內心凄苦的女人！

真想回到過去，告訴那個倔強勇敢的女孩，我很快樂，告訴她只要能為社會做一份貢獻。另類的選擇也值得慶賀！

（五）曙光

走出地鐵站，我抬眼看著那不遠處的朱紅圍墻，它仿佛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在那兒等了四百多年。

我微笑著朝它走去，迎著太陽，迎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