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賊

周天紅

最近幾天，唐老三犯毛病了，他總是盼望著自家能遭一回賊。也許，遭了賊，家里一切都會平靜下來。

唐老三是臘月二十五到家的。雖然他從后溝頭走小路半夜里偷偷叫婆娘開門進屋，第二天，村子里還是全都知道他回來了。整整一年了，村里人誰不知道他唐老三在外發(fā)財了，都等著他回來拉扯一把，好過個鬧熱年呢。

三侄兒呀，你看你大伯的瓦房都淋爛半邊了，墻是說垮就要垮呀，你能不能借個一萬八千的，給救個急呀？

老三兄弟，就看在我們當年一起下河光屁股洗澡的情分上，開年你大侄女兒上大學的學費，你就拉大哥一把，要不然你嫂子就該急著給我鬧離婚了。

三叔，我修磚房還差兩萬多，你就借點嘛。后山王大娘的二女說，要等把磚房修好才過門兒，否則就吹燈。你看我都這把年紀了，還經(jīng)得起折騰不？

不要說那些，當年你爹得癌癥過世時，還是在我家借的錢買的棺材。借不借，你就看著辦。

日頭剛爬上對面的大山梁子，唐老三家里就坐滿了人，大爺大伯七姑八嫂的，能擺好幾桌呢。唐老三心里明白，這幾年，自己是在外面掙了點錢，但也沒他們說得那么懸呀。他心里算了一把，要真借，自己帶回來的錢全拿上都還不夠呢，還得拉一把饑荒倒賠，這怎么得了。

半夜里，婆娘突然起來，照著唐老三的屁股就是兩腳，吹，我讓你吹牛，這下看你咋個收場。唐老三翻身起來，照著自己臉上就是兩個大嘴巴，真使勁打呀。要怪，還真得怪自己這張嘴。那天，隔壁李老二進城，在大街上遇見了他，唐老三在館子里接待了他。李老二那個哭呀，讓人心痛。三杯酒下肚，李老二就說起了自己家的傷心事兒。遭賊了，一家人到后山二姑家走親戚，賊進了屋，偷了個精光，連娃兒上學的學費都沒放過，真洗白了?？粗罾隙粋€大男人淚流滿面，唐老三開口就借了一萬給他。一萬，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老婆知道了可不得了。唐老三一抖大話，沒事兒，錢，我有的是。

唐老三有錢，發(fā)財了。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半天，全村娃兒大小都明白了。是不是成了百萬富翁喲？瞎說，才只有那個數(shù)，他能那么大方主動開口借錢？這話傳到唐老三婆娘嘴里，兩口子在電話里鬧了半夜，解釋了整整大半個月，婆娘才信了。嚇得唐老三每次回家，都只得半夜從后門進出呢。

遭賊？遭賊！唐老三想起李老二家的事兒，差點笑出聲來。

啥子遭賊喲，年頭歲末的，別瞎球想那些事兒。婆娘罵了句，躺下身，揪了揪眼睛，想睡了。唐老三趕緊把婆娘弄醒，把嘴巴放到婆娘的耳朵邊細聲細氣地說了半天，聽完，兩個人都差點笑出聲來。婆娘順手指了指掛在墻上的鐘表，又指了指娃兒睡覺的里屋，說了聲，抓緊睡，就依你的。

接連幾天，唐老三都盼賊呀。遭賊了，不管偷多偷少，反正是挨偷了，大家向他借錢的事兒不就黃了。沒有人來借錢，修磚房，買黃牛辦養(yǎng)殖場的事兒不就成了嗎。唐老三一直清楚地記得臨走時老板給他說的話，兄弟，打工幫人不是個長久的事兒，離鄉(xiāng)背井的，還是自己闖條致富路子才有盼頭呢。

致富路子還沒盼到，唐老三卻先盼起賊來。你別說，臘月里來就是賊出沒的時候。那天晚上，賊從后墻窗子一進屋，唐老三就把賊抱住了。賊大驚，反抗。

唐老三說，你就別反抗了，坐下來我們談談。賊更驚。

唐老三又說：既然來了，你也不容易，就多少拿點兒。整得賊一臉糊涂，不知所以。

賊說：既然被你抓了，你就看著辦吧。

唐老三有點生氣：叫你拿點你就拿點，否則，我就真把你抓了。賊嚇得倒退了兩大步。

倆人你來我往，說來說去，越說越客氣，談判了好一陣子。唐老三煩了，隨手從床底下拿出一雙皮鞋，是自己在工地上穿著上班的，舊是舊了點，還能穿一陣子。拿著，快走。賊看了看唐老三的表情，不敢再吱聲，翻身走了。

天要發(fā)白時，婆娘才從對門王大娘家打完麻將回來。唐老三一見到婆娘，笑嘻嘻地說，來了，今晚賊真的來了。他被我發(fā)現(xiàn)了，嚇得啥子都不敢偷，弄了半天，我把床底下那雙爛皮鞋讓他拿去了。

哪雙爛皮鞋？婆娘驚了。

就是床底下我?guī)Щ貋砟请p呀！唐老三答道。

婆娘一聽，一下暈了過去。唐老三趕緊整來半碗冷水，讓婆娘喝了。醒來，婆娘啪一巴掌就打在了唐老三的臉上，冒火星子呢，直罵：你個挨千刀的，你拿回來的錢我全都藏在爛皮鞋底里了。

唐老三一把放下婆娘，出門四下追了半天，早沒了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