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麗波
生存的苦難——小說《狗日的糧食》悲劇性論析
孔麗波
劉恒的《狗日的糧食》用直面人生的寫作方式描寫了在特殊年代男女主人公圍繞糧食和現(xiàn)實展開的生存“競技”,女主人公“癭袋”的辛酸而悲劇的人生讓我們對作品中的“糧食”了更深刻的認識,人類賴以生存的最基本生活保障讓男女主人公耗盡畢生的精力,以丑陋的女主人公“癭袋”為核心人物的背后,我們看到了人在生存困境中的掙扎與無奈,同時也深刻體會到人生的悲劇性。
丑陋 悲劇 糧食
劉恒的新寫實小說《狗日的糧食》,以一個具有特殊語義效果的題目吸引了很多的讀者注意,作者給我們塑造了一個特殊年代里關(guān)于男人、女人和糧食的故事:洪水峪的一個名叫楊天寬的男人用二百斤谷子買了一個長著癭袋的女人做了自己的媳婦,癭袋為楊天寬生了六個兒女,但是他們的生活卻始終與饑餓相伴。為了全家人的肚子,癭袋不僅霸道而強勢,而且已經(jīng)完全丟掉了最為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的羞恥之心,而正是這么一個強勢了一輩子的女人,最后卻因為糧證的丟失尋了短見,最后死去。癭袋是一個外表丑陋、性格霸道,但卻是一個很能干的女人,但為了人類生存最基本的物質(zhì)基礎(chǔ)—糧食,她本性中的粗俗、卑賤和狹隘被表現(xiàn)得形象而且深刻。特殊年代的人們,在最起碼的物質(zhì)基礎(chǔ)都不具備的條件下,為了延續(xù)生命的全力掙扎,“糧食”的現(xiàn)實意義被充分的表達了出來,并烙上了生命的印記,女主人公臨死前的最后一句話:“狗日的……糧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普通而倔強的女性對于生存的吶喊和無奈,如同一曲生命的絕唱,久久在我們耳邊回蕩。
首先,女主人外表的丑陋決定了她今后的命運。女主人公不是被那男主人公楊天寬經(jīng)過媒妁之言迎娶的新娘,而是用他借來的二百斤稻谷換來的。小說中寫道:“楊天寬是趟著霧走的,步子很飄。他背著花簍,簍里豎著糧袋,鼓的。這些都陷入白煙,人們疑心他背著空簍。但他前幾日的確跟各家借過糧食,谷子的用處也吞吐著挑了。他走得健就是因了這個……丑狠了。二百斤谷子換來個癭袋。值也不值?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值,總歸是有了女人。于是他領(lǐng)了女人上路,光棍腦袋細打路的盡頭那盤老炕的主意?!睏钐鞂捰眉Z食換來了一個長著癭袋的女人,就是我們俗稱的大脖子病,連楊天寬這個地道的、對美的追求不是很高的的窮苦農(nóng)民都認為這個女人“丑狠了”。
因為外表的缺陷,女人沒有男人們向往的“花容月貌”、“閉月羞花”,導致癭袋這個女人,被像商品一樣買賣,而且到楊天寬這里還不是第一次,癭袋自己說到:“我讓人賣了六次……你想賣就是七次,你賣不?要賣就省打來回,就著鎮(zhèn)上有集,賣不?”丑陋的外表是癭袋悲劇命運的始作俑者,在小說中,我們沒有更多關(guān)于她的過去的故事,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人知道,“女人姓曹,叫什么誰也不知。她對人說叫杏花,但沒有人信?!币粋€連名字都沒有,長相丑陋,被人像商品一樣買賣的癭袋,沒有上帝的眷顧,沒有路遇貴人的命運,她是可悲的,可悲到對自己被買賣的事實不僅順從而且不以為然,可以說,到楊天寬這里,比起之前的多次買賣,給男主人公做媳婦,有一個相對固定的生活,對于癭袋來說,相對來說是不錯安排,但是,從人性的角度出發(fā),癭袋的丑陋導致的被買賣,使她的人生蒙上了一層悲劇色彩。
其次,女主人公言行的丑陋是其悲劇性的主要表現(xiàn)。
民以食為天,吃穿住行,是人的最基本的生物本能,其中吃就排在第一位。那糧食也就必然地成了人在自然界生存的最基本的需求和條件。為了糧食,癭袋的丑陋言行展露無遺。“生命的承載者是我們的肉體,而我們的肉體是一具空洞的軀殼。這軀殼需要東西來填充。然而在填充這具軀殼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需要的東西竟是如此之多,多到我們要用一生來完成,于是,生命成了一場苦難。這苦難就像癭袋一樣伴隨我們?!保?]小說從一開始就給我們埋下了伏筆,女主人公一生的命運從開始就和糧食分不開:在用糧食換來跟楊天寬過日子的癭袋,因為自己的男人在村里分的地離家較遠,覺得村里人人不要的地分給自己男人而耿耿于懷,罵別人是“豬”,還說“老娘拉屎給你吃”,還罵楊天寬“你啞啦?尿擠不出一星,屁崩不來一個的你!我下去你上來,你給我吆喝,給我日他欺人精的祖宗……”等不堪入耳的語言;“二”是癭袋嘴里經(jīng)常說的臟話:村里的生產(chǎn)隊長埋怨她干活不積極,她回生產(chǎn)隊長“背不得,我腿根子夾著你的二哩!”一系列的不堪入耳的臟話,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處在社會最底層的女性,為了生存,而表現(xiàn)出來的無恥和下賤,這種病態(tài)的人物性格,不僅源于她本身的經(jīng)歷,社會因素也是導致她病態(tài)性格的劊子手。
癭袋是我們蕓蕓眾生中的一個非常普通的人物,甚至還可以說是一個卑賤渺小,可憐可悲的人物,只要是涉及她及其家人生存的問題,而且這個問題是最基本的關(guān)于吃的問題,她沒有任何的羞恥和顧慮,并把人的本性中的丑陋、卑賤和狹隘不留余地地統(tǒng)統(tǒng)表現(xiàn)出來。她可以為了一粒糧食小偷小摸,順手牽羊;可以為一個鄰居家的一個葫蘆,和鄰里撒潑、說臟話,可以說為了能吃飽,癭袋毫無羞恥之心,甚至為了吃的糧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內(nèi)心的愚昧和狹隘又是她死亡的致命禍根。在癭袋丟了領(lǐng)糧的糧證后,小說中是這樣描寫的:“公社糧棧柜臺外邊擠著人,雖擠倒并不顯得怎么饑餓,癭袋捏著空口袋,發(fā)現(xiàn)錢和購糧證一并丟掉了。生就的急性子,當即便嗷地怪叫一聲,跌倒地上吐開了沫兒?!`袋哭軟了,一輩子剛氣,不知哪兒積了那么多淚。她打了兩個來回,把十幾里山路上每塊石頭都摸了,又到灌木林兒里脫光,撅著腚撕衣裳補丁,希望里邊藏點兒什么。有了月亮她才進家,油燈底下天寬在吸煙袋鍋,旁邊炕桌上給她晾著一碗稀粥。她盯住那碗粥愣了神兒?!弊罱K,癭袋在自己以為的重大過失和罪不可赦的自責中選擇了服毒(杏仁渣)死亡,結(jié)束了她可憐、可惡和可悲的一生。如果說狹隘和愚昧是導致癭袋死亡的罪魁禍首,不如說是對糧食的匱乏的懼怕與無奈,女人的一生跟糧食、生存的競技,讓一個曾經(jīng)強悍的女性走了,可以說她強悍、潑辣、不知羞恥的外表之下,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懼怕,同時也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有限反抗?;钪钠D辛與掙扎讓我們厭惡這個女人的同時,也對她給予深深的同情和些許的敬佩,她丑陋,行為粗俗,可是她也能干:“扛了镢頭、吃食,在囫圇坨搭個草棚,五宿不下山?!?;“日子苦,但讓她得些憐憫也難。她做活不讓男人,得看在什么地界兒,家里不消說了,推碾子腰頂主杠,咚咚地走,賽一頭罩眼牲口,能把拉副杠的小兒小女甩起來;從風火銃背柴到家里,天寬一路打六歇,她兩歇便足了,柴捆壯得能掩下半堵墻;擔水一晨一夕十五擔,雨雪難阻,五擔滿自家的缸”。如果不是特殊年代的物質(zhì)資料的匱乏,癭袋是一把干活的好手,是一群孩子能干的母親,是一個老實男人的能伺候人的好媳婦,不會為了吃卑賤、粗俗、潑辣、不知廉恥,最后狹隘而愚昧的死去,她會是一個生活安逸,至少不會為吃發(fā)愁的會過日子的普通女性,會安穩(wěn)過日子,會壽終正寢……,但是特殊年代的特殊條件,人的本性被活生生的改變和異化了,女主人公的“癭袋”伴隨她一生,成為揮之不去的痛苦,而我們又何嘗沒有癭袋呢?生活的癭袋,精神的癭袋。
在作者筆下,一個糧食匱乏的年代,農(nóng)民是人類生存苦難的道路上最典型的代表。楊天寬的窮苦讓他用借來的糧食換了一個身體有缺陷的女人和自己過日子,“農(nóng)民讓生活的封閉性和傳統(tǒng)倫理道德在其身上的穩(wěn)固性使其成為可能。”[2]楊天寬的生存理念就是找個女人過日子,而且只要是個女人就可以了,可以為他生兒育女就夠了,農(nóng)民的封閉與傳統(tǒng)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強的體現(xiàn)。多少年以來,農(nóng)民根深蒂固的思想理念和人與生俱來的從眾心理讓楊天寬這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沒有更多對于生活更多的思考與改變。
首先,膽小、懦弱、逆來順受的性格使其缺失了男性應(yīng)有的陽剛之氣。楊天寬用糧食換女人文中是這樣描寫的:“楊天寬是趟著霧走的,步子很飄。他背著花簍,簍里豎著糧袋,鼓的。這些都陷入白煙,人們疑心他背著空簍。但他前幾日的確跟各家借過糧食,谷子的用處也吞吐著挑了。他走得健就是因了這個?!毙⌒囊硪?,膽小怕事的性格在文中的“趟”、“飄”、“走得健”很形象地表現(xiàn)了這一點,楊天寬自己是個光棍,三十了還沒有找到媳婦在農(nóng)村來說是被人看不起的,但是買一個媳婦又顯得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在買媳婦這個問題上他不敢聲張,不得不小心處理這件事。在得到自己的一塊被人挑選剩下的地之后,楊天寬沒有半點怨言;對癭袋的潑辣和無賴他也只能“哀怯怯”;在沒有糧食的時候,他去借糧也是膽小如鼠:“天暗得看不清人形了,天寬常常頂著星星去串戶。他拎一個小口袋,好像提拎著自己的心,又羞又慌,碰上不肯借糧給他的,他就恨不得整個兒鉆到破口袋里去?!睏钐鞂捁亲永锏呐橙跖c無能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在糧食匱乏的年代的客觀條件限制下的一個缺乏奮進與改變意識的男性。
其次,愚昧與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是楊天寬的性格硬傷。他用糧食換女人僅僅是為了過日子,找個傳宗接代的工具,當他看到長著癭袋的女人,問了一句:“癭袋不礙生?”足見他與癭袋的結(jié)合是毫無感情可言的;在知道癭袋把糧證弄丟時,他不僅沒有安慰處在精神崩潰狀態(tài)的媳婦,而是罵了一句“敗家的”,然后“說著說著就管不住手,竟撲上去無頭無臉一陣亂拍,大巴掌在女人頭上、癭袋上彈來彈去,好不自在。鄉(xiāng)人們蹲在夜地里聽,明白癭袋的男人又成了男人,把女人的威風煞了,半世里逞能扒食,卻活生生丟了口糧,這是西水女人的造化。天寬,往死里揍她!” 楊天寬的愚昧與無情在以糧食為前提的大環(huán)境下,被放大了,人本來應(yīng)固有的那點人性被一點一點異化,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價值已經(jīng)沒有,甚至還不如那點糧食的價值?!叭艘蚣Z食的匱乏而產(chǎn)生的向生物性的退化”[3]楊天寬的行為如同自然界的動物一樣,為了食物可以向同類甚至自己的至親下毒手。他的性格,如同小說中最后總結(jié)的寫到:“如今楊天寬六十多歲了,仍舊慈眉善目,老娘們兒似的低聲細氣。他一輩子沒有逞過大男人的威風,也許試過一次,但只一次便要了老婆的命。到承包的田里做活,時時要拐到墳地里去,小心拔土堆旁的雜草,他好悔!”
《狗日的糧食》描寫的是農(nóng)民的故事,農(nóng)民在特殊年代的人性挖掘與深刻揭露讓我們看到了農(nóng)民作為社會的人的復雜性。在以癭袋和楊天寬為主的作為農(nóng)民表現(xiàn)出的作為自然人的自然屬性以及作為社會人的社會屬性,我們體會到了以“糧食”為導火索的人生存的悲?。荷娴臍埧崤c生活的無奈使人把最起碼的尊嚴與人性拋之腦后,這不僅是一個時代的悲劇,一群農(nóng)民的悲劇,也是我們?nèi)祟惖谋瘎 ?/p>
[1]徐秋里.寂寞的肉體和孤獨的靈魂[EB/OL].藝術(shù)論壇,http://wenku.baidu.com
[2]何欣.劉恒小說的悲觀與達觀[J].語文學刊,2009.
[3]http://wenku.baidu.com/link?url
(作者單位:文山學院人文學院)
孔麗波,女,漢語言文學碩士,講師,云南文山學院人文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