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的方便面 吹過的牛B

1958年，日本人安藤百福發(fā)明出第一碗雞湯味方便面。從此，方便面為人類，節(jié)省時間，節(jié)約金錢。吃完，還要被人唾罵“垃圾食品”。它始終簡單廉價、離經叛道，屬于青春、屬于回憶，唯獨不再屬于未來。人越長大，越習慣遠離它，問問你自己，多久沒有吃過方便面了？

涂在傷口上的那層紅藥水，只有我知道，別人碰一下都不行

窮是一道不會痊愈的傷疤

出來工作之后，方便面是獨自回到出租屋后，最后的遮羞布。

畢業(yè)后第一份工作在上海陸家嘴，CBD中的CBD。五千元的工資，光租房和交通就占了大部分，偏偏在這里隨便吃個午飯都得50塊，還是半飽不饑七上八下的感覺。

沒幾天我就覺得不妥，再這么吃下去恩格爾系數(shù)鐵定得破7，踏入絕壁貧窮線。事急馬行田，一個大男人決定自己下廚，帶飯回公司。然而一周后工作越來越忙，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哪能做飯？

這時候只有兩個選擇，找個給我做飯的女朋友，找家賣大食袋方便面的超市。

我想這是一道送分題。

之后每天上班前一晚，我就把方便面泡到八分軟，泡到全熟第二天會變糊的，再瀝干水放進冰箱。另外用醬油、芝麻油、鹽、辣椒醬兌一點水調成醬包，用精致的小瓶子裝好，畢竟方便面醬包的味道中國人都太熟悉了，絕對不能用。

回到公司就直接把面放在辦公桌上緩慢解凍，不能放進微波爐加熱，否則我保證全公司都知道有個窮逼在吃方便面。

開飯的時候把調味包從瓶子里倒出來拌面。同事問這是什么，便說這是家里吃涼面的習慣。如果還有人問你一個大男人吃這么點飽不飽，就說是在健身，節(jié)制飲食。如果下午自己實在餓了，還有最寒磣的一個辦法，找個空調特別冷的地方，低溫降低熱量消耗。

這一套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種“涼面”吃了大概一年，最后實在吃不動的時候，加薪了。

我之后再也沒有碰過方便面，連去超市都繞開走。后來有次和幾個同事出去野外徒步，晚上露營的時候同事煮了方便面給我。當時聞到那股味道就有點不舒服，但推不掉同事一番好意，硬著頭皮吃了一口，一股酸味翻涌而上，竟然吐了。

我今天都還記得當時旁邊吃得津津有味的總監(jiān)看著我那一臉詫異。

老實說，我挺敬佩那些發(fā)跡后還能跟糟糠之妻相愛如故的男人。

例如香港影帝梁家輝。別人家的“糟糠之妻”是謙辭，他家的卻是白描。不管他倆到底是不是真感情，公眾人物都講究一個公眾形象，僅從梁家輝營造的專一好男人的公眾形象來說，我服。

畢竟對我這種脫離了溫飽線的人來說，花幾塊錢就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方便面尚且一吃就吐，何況是活生生一個朝不見晚見的人。

貧困是一道傷疤，只能結痂，但只要活著就不會痊愈。因為只要活著，就要吃喝拉撒睡，就時刻都遭受貧困的威脅。自尊心作祟，笑貧不笑娼，窮帶來的自卑猶如在自尊心上狠狠劃下的一刀，等到以后脫離溫飽了，奔小康了，土豪了，便不自覺地一層一層往傷口上蓋紗布。

而方便面，那個單身男人的“糟糠之妻”，是涂在傷口上那層紅藥水。只有我知道，別人碰一下都不行。

好想吃方便面啊。但想想就好了

喜歡吃方便面的人都有幸福童年

前幾天一個尋常的下午，“果殼”的一個標題跳入視野：《方便面為什么是波浪型的》。對著它，我竟然一下就餓了。這么久了，方便面還是能輕易喚起我的食欲。

我不吃方便面已經很久了。久到大概微信誕生之后，就再也沒吃過。只有那些更早的社交網絡上保留著我曾是一個方便面愛好者的信息。比如在豆瓣上，我是“方便面”小組中54501個成員之一，組員們熱情分享著各種牌子口味的試吃，從農心到日清，從小雞燉蘑菇到泡椒竹筍雞，從撈面到滿漢全席，大家誓將把方便面從身體關懷，上升到人文關懷。再問上一句：有沒有一包方便面影響了你的童年？那種回憶，簡直香噴噴的帶著金光。

喜歡吃方便面的人，大概都是從童年開始的。越是垃圾的食品，對味蕾越有誘人的召喚。再加上家長的反對，吃上一次方便面，就像是偷腥破戒，有種雀躍的滿足。為了吃方便面，甚至會暗暗期待父母不在家，只有在這樣迫不得已的時候，母親會批準我吃一次。我記得當時央視放了一個方便面的科普節(jié)目，進入廠房看怎么熬骨，怎么制料，來解釋為什么方便面的料包其實是很有營養(yǎng)的，以此來說服母親讓我吃方便面。

再長大一些，我才能體會到，這種對方便面的喜愛里，秀的是一種滿滿的優(yōu)越感。

直到高中，我才有偶爾中午不回家吃飯的機會。和同學一起在小賣部泡方便面吃，隨口說起自己對這種食物的喜愛和母親的管制。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同學眼神突然冷下來，說：“只有你們這些有媽管的孩子才會喜歡吃方便面，我一個人在家時吃得都快吐了?！蔽液退鋵嵅皇?，模糊知道她的父母離異，在她面前我的那些抱怨和欣喜，大概特別刺眼又讓人尬尷吧。

后來，我也有了吃方便面都快吃到吐的時候。大學里在寢室不愿下去打飯的時候；剛工作時一個人住的時候；去旅游時坐十幾個小時火車，一天三頓都用方便面打發(fā)的時候。我終于也能體會那種一聞到方便面的味道胃里就有東西翻涌的厭棄感。

但那種厭棄其實并不徹底。

隔的時間夠久，看到韓劇里吃拉面的場景，或是到超市看到琳瑯滿目的方便面貨架，抑或是看到豆瓣小組里新的試吃，口水還是會自然分泌，不受控制地產生欲望。就像不久前的那個午后，一個標題就能刺激出的念想：

“好想吃方便面啊。”

但，想想就好了。

這是童年時幸福滿滿的胃積累下的恢復力，是母親管制下越得不到越想要的任性，是遠距離產生的美。在拆開調味包的時候，就會被另一種回憶所覆蓋。

不想吃方便面的感覺，是一種體會過人間辛苦的成長。

它們像是包裝上大塊的牛肉蔬菜一樣遙遠和不真實

當方便面都不方便了

8歲那年，扔下一句“媽媽愛你”之后，我媽就奔向飛機，開啟了她滿世界出差的女強人生活。當天我頭一次見識到我爸精湛的廚藝——一碗黑胡椒牛肉方便面，加兩個蛋。

從此方便面成為家中的?？?，一包面，一壺水，5分鐘，地球上沒有比這更方便的一頓飯。方便面的發(fā)明者一定是個天才，他幫人們節(jié)省了那么多時間，雖然它們并不十分寶貴。

住校的日子讓方便面正式登基為王，我見識過6種方便面氣味同時在宿舍飄散的盛世，還學會了同桌無需用碗就能泡面的特技，期間無論捧著方便面塞進嘴里的人是神采飛揚抑或滿臉苦相，有一點共識則死都不會改變：它可真TM快和方便吶！

這世上的所有人類文明無非兩種價值：把擴展人類未來上限為己任的各種前沿科技，和只求提高人類生活下限的廣大開水泡面。以一個俗人的角度，我相信后者才具有更寬廣的善意，因為有了它，人們才在那沒錢、沒時間、沒精力的日子里活得稍微瀟灑自如一點。

倒霉的是，這種苦情的日子還真不少。

沒料到有一天我會步上我媽的后塵，成為一個四海為家的人。作為一個浪子，出門在外能讓我頭疼的只有兩件事，陪客戶吃飯，和不陪客戶吃飯。

陪人吃飯意味著虛偽的酒局，不提也罷。可在異地獨自吃飯并不高明到哪兒去，遭遇了N次中標拉肚子和趕行程來不及吃飯的折磨后，為了保住小命，我養(yǎng)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行李箱中常備兩桶方便面。它們提供了安全的伙食保障，還滋生出一種別樣的親切感，那是泡面獨有的香辛混合油炸與塑料包裝的刺鼻味道，卻在那些漂泊的日子，讓我尤其受用。

現(xiàn)在，它們都已經成為過去，像是方便面包裝上大塊的牛肉蔬菜一樣遙遠和不真實。

我依然繼續(xù)天南地北的奔波，但很多事情開始變得不同。我不用再擔心在異地迷路，因為有了精準的地圖和導航。我無需再投胎一樣奔向車站、機場購票，因為一切能在網上搞定。我也很久沒有再吃過方便面，因為大可用APP就近找到一家靠譜的餐廳，或者直接叫上門外賣，多么愜意。

這么些年來，當它不再可口，我忍了。它被指垃圾食品，我也忍了。當它不再“方便”，我不用思考是否需要容忍，因為它已經快要被人們遺忘。

我的行李箱里不再有隨時備好的方便面，同時被拿走的還有曾經每期必看的報紙和雜志。有一天當我心血來潮地走到超市的方便面貨架前，才發(fā)覺我中意的黑胡椒牛肉面早已不賣了?？粗浖苌夏切┢炔患按鲋黉N的身影，我想現(xiàn)在年輕的學生大概無法理喻它曾經有恃無恐的輝煌，譬如自己燒水、沖泡忙活5分鐘解決一餐飯何以被稱為方便。

因為樓下剛點的外賣5分鐘后若再不送來，這個差評今天可給定了。

一切剛剛好，所以覺得當時的味道天下第一

每一碗方便面里都有你野蠻生長的樣子

方便面一直是個好東西。

好東西不一定健康優(yōu)雅，積極向上。好在更多時候是一種主觀意識，我喜歡就是好，所以泡面于我而言，必然是好的。

面條在江湖上一直地位斐然。

以前，關于吃的條件很差。在大家都為食物憂傷的背景下，沒有人會思考螃蟹到底清蒸好，還是該放些咖喱一起炒。相比其他吃食而言，只需煮沸就能直接食用的面條簡單直接，干凈衛(wèi)生，不僅容易填飽肚子，還可以減少腸胃疾病的發(fā)生。更重要的是，即便家里已經沒有一棵青菜，人們仍舊可以就著清湯度過又一個安然無恙的夜晚。

環(huán)境越惡劣的時候，面條的意義越大。這是不是面食在北方落地生根的原因，我不敢保證。但我能肯定，這是獨自踏在未知征途上的窮逼們離不開泡面的原因。以方便面之名，每一個曾經需要在困頓和饑餓瘋狂來襲時大行方便的人，都曾經是它的信徒。

我們或多或少都熬過一些夜，特別是放蕩的大學時期，以及初涉社會的菜鳥時期。

你會發(fā)現(xiàn)那些熬夜的日子，回想起來似乎都是泡面味的，好像是有一種魔咒，每到萬物寂靜如洗的深夜時分，嘴巴就特別容易寂寞，而泡面就是為了這種時刻而生的。畢竟并不是每一個晚上都能約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把酒言歡，擼串到天明。更多的時候，你只是一個人。

我曾經在深圳最大的城中村住過一段時間，那時龍精虎猛，加班是常態(tài)，熬夜是常態(tài)。

凌晨兩點是一個尷尬的時間段。在熬過了第一波睡意來襲之后，你通常會胃口大開，可惜街上早已偃旗息鼓，城市露出了真正的疲態(tài)，沒有什么比一碗泡面能更迅速地滿足自己的食欲。

燒一壺開水，撕開一袋袋佐料撒在燦黃香脆的面餅上，待熱水“嘩”的一聲沖下去，香味便開始歡騰愉悅地充盈整個房間，你也隨之精神一震。若是興趣盎然，你還可稍微勤快一點，干脆用小鍋煮了泡面，放一片芝士，加一根火腿，再打一個雞蛋下去。

熬夜的寂寞和加班的疲憊，會在面湯發(fā)出的咕嘟聲中，會在廚房的熱氣彌漫里，被沖淡開。

泡面真的好吃嗎？只是因為冷清的夜晚別無選擇，只是因為囊中羞澀圖它便宜，只是一切剛剛好，所以覺得當時的味道天下第一。

我喜歡吃泡面嗎？好吃的東西太多了，我不可能吃一輩子的泡面。但我確實喜歡泡面，堪比真愛。無論怎樣，它代表著一些溫暖的記憶，代表著蕩氣回腸的歲月，代表著曾經無數(shù)個熬夜的晚上，有關工作和生活的靈感隨著飽嗝噴薄而出。

只有那個時候的每一碗泡面里，有自己野蠻生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