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佳
“今來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卑茁乖系陌茁瓜Я?,可那抔沉寂的黃土還在,原上的人和物已不復(fù)往昔,可漫漫黃沙里故事的輪廓還一如往初。如劇里所言,夢里好像發(fā)生了一切,可又好像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家族的爭斗,個人的愛恨,情欲的張揚,革命的高漲,呈現(xiàn)了一場浩浩蕩蕩的時代變遷和熱熱烈烈的人生起伏。話劇落幕后,《白鹿原》就像一塊大石頭沉重而響亮地砸在筆者的腦海里,波瀾不驚的海面暗流翻涌——白鹿原上真有白鹿嗎?田小娥的結(jié)局是罪有應(yīng)得嗎?白鹿兩家的時代結(jié)束了嗎?革命造就了滋水縣的新生嗎?
把陳忠實先生洋洋灑灑50余萬字的小說《白鹿原》改編成短短兩三個小時的話劇搬上舞臺,著實是一件艱難且冒險的事,如若未讀過小說直接觀劇則在劇情或是人物的理解上會感到些許吃力,但如果觀劇之前已看過小說,又難免會因為先入為主的觀念帶入個人感情色彩,從而對話劇作出有失偏頗的評價。姑且拋開小說,融入劇場,用所觀所聞借彼之酒杯澆心中之塊壘。陜西人藝版的《白鹿原》以其原汁原味的陜西方言、真誠精湛的戲劇表演和極具特色的“歌隊”形式唱響了一曲熱鬧中摻雜悲涼,肅穆中浸染溫情,滄桑中包裹無奈的時代挽歌。話劇以白鹿兩家的明爭暗斗為畫筆,勾勒出宗族背后林林總總的人生剪影以及歷史變遷中人性善惡的放大與掩藏。
白鹿原上白鹿兩家在時代變遷中的是非恩怨是全劇的重要主旨表達,作為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標(biāo)桿和白鹿原宗族的族長,白嘉軒以仁義立家,對長工鹿三以兄弟情義相待,制鄉(xiāng)約讓族人恪守禮儀,在得知孝文與田小娥做出茍且之事時毫不猶豫按照族里規(guī)矩嚴(yán)懲孝文,被黑娃打折了腰仍然在其絕境之際求人解救,甚至在鹿子霖被抓時仍不計前嫌地幫助這個昔日的仇敵。話劇從白嘉軒設(shè)計與鹿子霖?fù)Q地開始,又以懺悔而結(jié)束,在整體上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在劇終的前一瞬,白嘉軒聲聲哀痛凄涼地喚著“姐夫”,他深知白鹿與朱先生已遠(yuǎn)去,他不愿面對,可他不得不接受歷史在前進的事實。白鹿原的風(fēng)雪飄落,經(jīng)歷了沉浮動蕩的萬事萬物早已不見其原貌,背佝僂成一道山嶺的白嘉軒卻始終還是那個腰桿又直又硬的白鹿原老族長。戲中鹿子霖的險惡齷齪似乎有意被放大,乘人之危霸占田小娥,又卑鄙利用田小娥使白家丟盡臉面,甚至玷污兆鵬媳婦的身體,他的奸險淫蕩無不使人唾棄,善惡有報,對于他最后瘋癲的結(jié)局,筆者觀來實為痛快。另外話劇還保留了小說里主要人物的線索,如黑娃、孝文、白靈、兆海、兆鵬等,在白鹿兩家矛盾紛爭的背景下穿插展開,助推劇情的發(fā)展,也使全劇結(jié)構(gòu)連密緊湊。
性欲的張揚和思想的解放是該戲顯而易見的另一主旨。田小娥一身紅裝出場,“不是飛蛾的蛾,是嫦娥的娥,嫦娥奔月”,田小娥分明不是封建社會的產(chǎn)物,但在封建禮教桎梏下她追求愛情的大膽固執(zhí)也勢必讓她悲劇收場,戲劇提煉了小說中這個悲劇女性的主要情節(jié),通過黑娃帶小娥回白鹿原,在觀戲時主動勾引白孝文,以及鬼魂附身作怪的場面集中表現(xiàn)出對情欲的需求和反封建禮教的聲聲吶喊。戲中對性的演出并非蜻蜓點水,言語對話中表達了對性的激烈渴望和無比享受,也充分調(diào)動起觀眾的感官和興趣點。該戲分為上下兩場,上半場以田小娥的凄慘結(jié)局收尾,下半場以白靈與兆海兆鵬的情感糾葛開端,一個是在吃人的社會中無法獨善其身,一個是在時代的變革中無法避免犧牲,封建與民主,傳統(tǒng)與革命互相交織,時而平緩時而跌宕的戲劇節(jié)奏,或是擲地有聲、悲涼入骨的音樂讓觀眾沉浸于那個屬于白鹿原的時代。偶有不足的是,在更換舞臺布景過程中發(fā)出的摩擦聲會把觀眾從戲里帶出來,此外,由于此戲的時間跨度長,故事內(nèi)容紛繁龐大,歷史性和厚重感強,再加上追光只打在主要人物身上令舞臺稍顯黑暗,使話劇的整體基調(diào)略為沉悶壓抑。由于戲中臺詞的戲謔,觀眾席中不時會有笑聲傳出,此外的整個觀劇氛圍都較為沉默。其次,在一些場面的切換時應(yīng)多交代一些背景和人物,不然對第一次看《白鹿原》的觀眾來說在理解上可能有難度。
瑕不掩瑜,該戲選用的是陜西人藝本土的老中青三代演員,一口原汁原味的陜西方言讓觀眾深覺淳樸和真誠,為確保觀眾都能聽懂還在舞臺前方打出字幕,較為貼心。眾演員的表演也可圈可點,不論是恪守本分的白嘉軒,奸詐無恥的鹿子霖,善良正義的大儒朱先生或是風(fēng)騷浪蕩的田小娥,抑或是窮兇極惡斥責(zé)孫媳婦的祖母,每一個演員都生動形象地把人物性格演活了,另外,還值得一提的是戲中運用歌隊這一形式,既活躍了舞臺,又在交代故事背景、控制戲劇節(jié)奏和渲染感情上起到關(guān)鍵作用,群眾歌隊的完美配合也提升了整出話劇的觀賞水平。
正如編劇所說“戲是改出來的,但一定要忠于原著?!标兾魅怂嚢妗栋茁乖反_實幾近將這一點做到了完美。巴爾扎克說“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秘史?!痹拕暮暧^上把握住了歷史變遷的廣度,從白嘉軒和鹿子霖的百態(tài)人生到兩個家族的興衰榮辱,折射出關(guān)中地區(qū)乃至整個中華民族在時代潮流進程中的不可阻擋之勢,磅礴激昂的老腔音樂使話劇在表現(xiàn)傳統(tǒng)秩序的崩塌和新時代社會狂涌而來的立意上更顯悲壯,歷史的一頁翻過去了,但人性的善惡變化仍然留待我們反思。白鹿原的白鹿或許已隨著歷史、故人遠(yuǎn)去,但象征仁義、美好、希望的白鹿正向我們心中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