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曹文軒是一個很儒雅的人,儒雅得有點兒讓人嫉妒。這位從小很調(diào)皮很搗蛋內(nèi)心又很狂野的作家,你現(xiàn)在從他身上找他從前的影子是不大容易找得到的。不過,世界上從來沒有撬不開的石頭。假如你喜歡他的作品的話—不難找到他所有的—你想知道的秘密。作家和學者的種類有很多,但他是那種忠實于自己人性真實和恪守文學創(chuàng)作原則的人。所以說,我們認識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曹文軒童年有過苦難的經(jīng)歷,經(jīng)歷的影子在他的作品中隨處可見。幾乎每個主人公的身上都有他童年自己的影子和自己相關(guān)的人的影子。因為他有精湛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技巧,所以你如果想探究他的真實的童年的話,你必須撇除渲染和夸張的成分。他總喜歡強化和突出某些東西。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胃在童年受過嚴重的傷害。這種傷害刻骨銘心。他并不是一個喜歡夸夸其談的人,更不喜歡對自己的往事津津樂道。如果我們懷著好奇的善意想了解他和他作品中所展現(xiàn)的人物以及世界的關(guān)系時,他毫不回避和隱瞞任何細節(jié)的真實。
在他厚得有點令人發(fā)怵的長篇小說《紅瓦》之中,幾乎全景式地暴露了他童年經(jīng)歷的真實。他提到了營養(yǎng)不良和腦子發(fā)暈的細節(jié)。這是他的胃受到傷害引發(fā)的直接后果。盡管只是一種懷疑。作家—尤其是那種喜歡用經(jīng)驗寫作的作家—幾乎都是自己的醫(yī)生。他會給自己診斷病情,開藥方,治療。所以,他一直對食物保持著高度的熱情,并形成了一些固執(zhí)的飲食習慣。我毫不懷疑他的胃和食物的戀愛始終是他自我療傷的一個過程。更多的例子可以證明這一點。
曹文軒是一個很懂得感恩的人,多年以后,他給他最初寫作的老師—兒童文學作家—李有干先生在他的家鄉(xiāng)開過一個隆重的作品研討會。在會上,他很激動地發(fā)表了一番發(fā)自肺腑的演講,他說:很多作家成功以后,在談起自己創(chuàng)作的老師的時候,會把自己的師承關(guān)系抬高到魯迅或者說海明威這樣的高度,但我想說的是,我最初的老師是李有干先生。李有干先生是他那個地區(qū)文化館的干事,后來是文化局的干部,輔導過不少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他感慨地談到了一個細節(jié),他們家沒有招待先生的食物,只是喝湯。雖然是時代造成的,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很多人逐漸學會了淡忘,所以,同在一片藍天下,人的思想比人的個子的高低的差異性更大。
曹文軒是個很優(yōu)雅的人,言談舉止很難能找到什么破綻。就是他的吃相,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你會發(fā)現(xiàn)他吃什么都有一個很好的胃口的事實,尤其是肉類。我常常想,他的牙齒恐怕是鋼鐵做成的,而他的胃是一個強大的攪拌機。有一次,我們和他的孩子一起吃意大利的比薩的時候,我很好奇地問了一句(我覺得他不應該喜歡這些東西):“曹老師,你喜歡這些?”他大聲抱怨:“不喜歡,非人食品!我是陪孩子吃飯,小家伙要吃這個,你受點委屈吧。”他是個好父親。
后來有一次,我們?nèi)ゴ篪喞娉燥垺T谶@種私下的場合,他喜歡自己點菜。他非常樂意我們分享他喜歡和鐘愛的食物,就像給我們推薦好書一樣。但有一道菜讓我感到驚奇,我不確定地問他:“這是什么?”他大聲說:“豬尾巴,武林,這是好東西,你多吃點!”我差點噴出飯來。我說:“好在哪里?”他說:“這是藥,治療尿床。”我終于笑出聲了。我說:“曹老師,你尿床保持到什么時候?”他說:“小學(記不大確切是幾年級)?!蔽蚁?,大約尿床的毛病,他就是吃豬尾巴治好的。
曹文軒的作品,人生閱歷和人生感悟以及社會經(jīng)驗積淀的很深厚。他的人,單純明凈儒雅但又飽含著深刻機智和大氣。有一張照片很有趣,他蹲著,抱著一只碗,在蒼茫的山前,專注地吃飯。大山的堅實和磅礴與他的渺小和孤獨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而也就是這一張照片,似乎把他的一生都深深地凝進去了。他懷著深深的仇恨和彌補缺憾以及生命力所需求的養(yǎng)料而大快朵頤。吃著吃著,他的人生就像面前的大山一樣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