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星星的女孩

龐冬

不是一個孤獨的小孩，卻總愛抬頭尋找天空閃爍的星。那些年晚上散步的時候，都會因為發(fā)現(xiàn)天空的繁星而驚嘆不已。有多少次晴朗的夜晚，聽著耳邊蟋蟀的“嗦嗦”鳴叫，我小心地穿過黑暗的小路，踩著腳下細(xì)軟的草地，暢想哪顆星星上會有一個童話小人在俯視著我。我經(jīng)常和媽媽一起坐在大草地上，一邊講故事一邊欣賞美麗的星空，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情節(jié)不就是童話的序幕？而那時，我還不懂得童話是什么，因為有爸爸媽媽的愛，有一個小小的家可以給予我溫暖的懷抱。今天讀日本作家末吉曉子的《回到星星的女孩》，我才體會到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對童年意味著什么，可能每個憂傷不安的小孩都曾經(jīng)發(fā)自內(nèi)心地呼喊，“爸爸媽媽，你們回來?！?/p>

在這部小說里，單親家庭的女孩麻美子和她的媽媽一起生活，麻美子對媽媽忙碌的工作和粗心的照料非常不滿，在她十二歲生日這天，麻美子收到了媽媽手工修改的小時候穿舊的外套。媽媽對她說，這件外套里面有很多回憶。麻美子心里卻很失望，她多么想要一件和同學(xué)一樣的時髦的細(xì)腰外套啊！這時麻美子開始上補習(xí)班了，天氣也漸漸地涼起來。她只能穿這件舊外套出門了，心情特別復(fù)雜，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隱藏的自卑感都被這件舊外套暴露了出來。媽媽，一個平時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女強人，怎么會細(xì)膩地考慮到麻美子的感受呢。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已經(jīng)不可能被家長輕易哄騙了，麻美子多么期望自己能和別人家小孩一樣擁有體面的家庭、時髦的穿著甚至優(yōu)越的物質(zhì)條件。但麻美子的媽媽堅硬的外表，卻無法承受孩子這些情感和物質(zhì)的需要。

在現(xiàn)實中，麻美子失望沮喪，就像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我看到別人每天帶一瓶易拉罐裝的飲料上學(xué)，而自己只能夠帶一個鋁壺裝白開水喝一樣自卑，那時候碳酸飲料已經(jīng)在同學(xué)中悄然盛行，但只有那些家境殷實的孩子才能盡情暢飲。我經(jīng)常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后座上，斜挎著鋁水壺，背著小書包，低頭看著自行車輪子吱吱扭扭轉(zhuǎn)動，從工廠的住宅區(qū)出來。不是沒有更多期待，只是將羨慕的眼神投向了同學(xué)中那些更加自信和驕傲的人?？砂职诌€在我耳邊灌輸“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三心二意”，媽媽還在嘮叨“要樸素大方，不嬌氣”。爸爸媽媽可能到今天都不明白吧，小孩子其實都有點愛慕虛榮。

此后，麻美子從舊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一張巴士的乘車券，登上了一輛奇怪的巴士，短短的時間里竟然將她帶到了一個陌生的神社前，遠(yuǎn)遠(yuǎn)地能望見富士山！更不可思議的是，這里的天空雖然是藍(lán)色的，周圍的一切卻像老電影一樣緩慢播放。幾棵銀杏樹遮天蔽日，滿地金黃的落葉演奏著好聽的樂曲，一個悲傷的女孩抱著膝蓋獨自坐在銀杏樹下的臺階上，眼淚就要掉下來了！麻美子好奇地和女孩交談起來，才得知這個悲傷的女孩名叫杏子，她的媽媽離開了她，爸爸酗酒，相比之下，麻美子過得幸福多了。同樣是單親家庭，杏子的家似乎充滿著數(shù)不清的煩惱和悲傷，而麻美子的家里則空蕩蕩的，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從出生就和媽媽一個姓氏，更不知道想念是什么滋味。漸漸的，麻美子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不僅和自己長相很相似，而且兩人的媽媽都喜歡穿黑色的衣褲，個性要強，聰明能干。兩個女孩促膝而談，她們發(fā)現(xiàn)彼此簡直就像失散多年的親姐妹一樣，不由得感覺越來越親近，這時麻美子卻準(zhǔn)備離開了。

晚上，麻美子乘坐返程的巴士回到了家里，從媽媽口中得知，她準(zhǔn)備再婚了，這種猝不及防的打擊，讓她不知所措。不久之后，懷著沉重的心情，麻美子又一次拿出了媽媽送她的外套，里面還有一張舊車票沒有使用。她想去找杏子，想再一次見到那白雪皚皚的富士山。見到杏子之后，麻美子進(jìn)一步了解到了杏子的家庭情況，可憐的杏子需要給人帶小孩來換點糖吃，而她的媽媽早就悄悄地拋下了她和酗酒的爸爸，跑了。杏子的境況似乎照應(yīng)著母親即將再婚的麻美子，沒有哪個孩子心甘情愿地同意一個陌生人分享自己的至親，爭奪本來專屬于自己的那份愛。于是，感同身受的麻美子陪同杏子一起踏上了尋找杏子母親的旅途，卻沒有想到杏子母親寄來的信封上的地址是錯誤的。兩個孩子在海濱的沙灘上盡情恣意地玩耍了一番，看到海邊停著幾艘像鳥兒一樣的小船。從巴士下車來到三濱，麻美子忽然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到處寫著繁體字，城市里也破敗不堪，人們都穿著破衣爛衫，其實她是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日本！那時二戰(zhàn)剛結(jié)束，在東京附近可以看到美軍轟炸過的廢墟，人們生活困苦，衣衫襤褸。如夢初醒的麻美子瘋狂地趕往來時的巴士站點，而杏子愿意舍棄性命地為她攔下那輛銀色的巴士。

真的太神奇了，當(dāng)我專注地閱讀，一口氣也停不下來的時候，心情跟隨著麻美子一起時而低落，時而愉快，時而輕松，時而緊張，閉上眼睛，眼前像放電影一樣出現(xiàn)了自己年少時的情景，那會也曾在父母的爭吵中落淚，內(nèi)心懊惱、煩悶。不過最令我震驚的是聽到那句“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們早離婚了”，總想去分辨真?zhèn)?，卻難逃自責(zé)和內(nèi)疚的煎熬。十歲左右的孩子，實在是看不懂成年人的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他們的情感豈能用幾句話說得清楚？我的爸爸媽媽沒有離婚，他們磕磕絆絆，在互相的檢討和紛爭中用自己的方式愛。我不知道自己是幸運的，還是麻美子更幸運，她的媽媽絲毫沒有后悔離婚的選擇，對女兒說，如果當(dāng)初沒有離婚，現(xiàn)在可能會更不幸。我的媽媽為家操勞半生，也在忍讓和頑強中獲得了圓滿的家庭，與其在情感上為孩子樹立糟糕的榜樣，媽媽覺得成就一個完整的家更偉大。

讀到這里，或許小說已近尾聲，但更大的震撼卻隱藏在麻美子閱讀了媽媽的日記本之后。心中滿是懷疑的麻美子帶著媽媽童年的日記本，乘車回到不久前曾到過的地方，尋找杏子故事的后半部分。這本日記證實了一個秘密：杏子就是麻美子的媽媽，而麻美子在時空的交錯中，曾意外回到過媽媽的童年，成為媽媽日記中提到的那個“回到星星的女孩”！媽媽的名字“京子”和“杏子”在日語里讀音相同，而媽媽不喜歡“京”這個字，總是自己改成“杏”字。

讀到最后一篇日記，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杏子又一次前去尋找媽媽，也就是麻美子的外婆之后，面對母親即將再婚的現(xiàn)實，無法淡定，就在母親即將和未婚夫一起離開，去東京的那一天，杏子任性地拉著母親和那個叔叔一起登上了海邊擱淺的一艘像鳥兒一樣的小船……災(zāi)難降臨，小船被海水淹沒，母親為了保全杏子的生命而葬身大海。我相信天意弄人，人間的真相比小說和電影更戲劇化，生命的美好在死神面前，令人扼腕嘆息。

麻美子是幸運的，她能和媽媽在童年相遇，才發(fā)現(xiàn)外表堅強的媽媽也曾遭受過心靈的重創(chuàng)，或許每一個成年人都在為年少時沒有勇氣承認(rèn)的過錯買單。此時我才明白，每個小孩都是任性的，以為在父母無私的包容之下，可以擁有全世界。但每個小孩都要長大，慢慢長大，羽毛豐滿之后可以振翅翱翔，離開老鷹的懷抱，尋找自己的藍(lán)天。不知何時，淚水滑落臉頰，很高興看到作者給了麻美子的媽媽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她最終找到了自己的真愛，一個理想的丈夫，也獲得了女兒的理解和祝福，即將開始新的生活。杏子，一個曾經(jīng)不幸而倔強的女孩，不僅贖回了二十五年前的過錯，還打開了新生活的大門。而麻美子，也許在神奇的穿越之后，和她的媽媽一起找到了獲得幸福的力量和勇氣！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