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沐霖
初中三年,我最好的伙伴是那個胖胖的,大臉,帶著無辜眼神,不倒翁一樣的家伙。對,就是多啦A夢,或者,我們叫它機器貓。
也沒什么特別的,女生們都喜歡看漫畫,書包里永遠夾著一兩本時興的漫畫,從《美少女戰(zhàn)士》到《灌籃高手》,美女帥哥是永恒的主題。關鍵是,我是男生,而且,我看的是被同學笑為幼稚的《哆啦A夢》。
我比同學幸運,在學校看漫畫很少被老師發(fā)現(xiàn)。老師們大概沒想到,這個內(nèi)斂安靜、功課優(yōu)秀的孩子也會把漫畫書夾在課本中,偷偷翻看。不過即使被發(fā)現(xiàn),也不會被罵的,因為我的爸爸是這所學校的校長。這讓所有的老師對我都格外寬容,也讓所有的同學,對我都格外疏遠。
更糟的是,我沒有朋友,我試圖和別的男生一樣,聊聊貝克漢姆的新發(fā)型或者科比的三分投籃。但是當我走近他們時,他們回報我客氣的微笑,然后定定地看著我。空氣就在那一瞬沉靜,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等待我的離開,然后繼續(xù)暢所欲言。我知道,他們怕我給班主任打小報告。在他們眼中,我是個類似“間諜”一樣的角色。
直到某一天,我遇上了哆啦A夢。我突然覺得,自己和那個康夫好像啊。內(nèi)向、羞怯、被伙伴孤立,想要出類拔萃卻壓力重重,獨自承受著父母老師的期望。而我渴望的,正是和哆啦A夢一樣,能耐心聽我抱怨,又隨時給我分憂的神奇伙伴。
一種強烈的同理心使我喜歡上了這個漫畫。我開始租書,一期不落。在昏暗的租書店,我稔熟地摸到放著《哆啦A夢》的那排架子,看著書脊,篩選自己看過和沒看過的。然后,在書店老板略有些遲疑的目光中付錢。他一定在想,我為何不拿上一排的《犬夜叉》或者《火影忍者》。
在哆啦A夢神奇的口袋里,我找到了會飛的雨衣,永遠吃不胖的餅干,可以更改錯誤的橡皮,瞬間回到過去的時光機器。對于哆啦A夢來說,所有的錯誤都能被原諒,所有的壓力都能瞬間消散。我已然把哆啦A夢當成自己的依靠。考試前,我會對它說:“請助我一臂之力?!北煌瑢W孤立時,我會對它說:“請給我?guī)碛颜x。”
靠著一本本漫畫書,我度過了沉默的初中三年。沒有人知道,這個一貫優(yōu)秀的男生,心中的孤獨和惶恐。他瘦弱的身體,承擔著因為父親職位帶來的莫名的光環(huán)。他希望老師對他一如普通同學,卻得到了不切實際的期望和過度優(yōu)待,這讓青春期的他,越發(fā)困窘和孤立。他渴望從同學中找到友誼,卻被同學用禮貌的微笑拒絕。他只好在一本本漫畫中,得到鼓勵和安慰。那個胖胖的溫順的機器貓,承載了他青蔥時節(jié)所有的隱忍和荒涼。
直到我考上大學,重回母校,見到了當時的班主任。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往事:“你有一陣子,特迷漫畫吧。我給你爸爸反映了,他想狠狠批評你,被我攔著了。”
我有些錯愕,旋即笑了。自以為是的堅強,卻原來被老師盡收眼底。我依稀看到那個瘦削的男生,穿著寬寬的校服,背著大大的雙肩包,緊抿雙唇,獨自行走在記憶的長廊。他太敏感,以至于忽略了身邊一直存在的溫情;他太可愛,企圖用一個漫畫形象,溫暖自己的寂寞年華。
我突然想起哆啦A夢里的故事,往往以奇幻開始,在輕松愉悅時,失敗降臨,戛然而止,讓人猝不及防。這是漫畫作者的匠心,哪有什么一勞永逸的魔法,實現(xiàn)心中的愿望,還是需要自己的努力。
所以,哆啦A夢,僅僅是個夢。不依賴,不逃避,有擔當,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如果能回到從前,我一定會告訴那個沉默的少年,不用太在意師長的期許,也不要刻意尋求友誼。做一個快樂真實、不斷進步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