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于饑寒，便可不需衣食

安東

錢穆自幼家貧，16歲輟學后便在家自學，唐君毅贊他“獨立苦學，外絕聲華，內(nèi)無假借”。他篤志勤學，清晨必讀經(jīng)、子難讀之書，夜晚讀史籍，中間則泛覽雜書，“未嘗敢一日廢學”。

而錢家多舛的命運也讓他心憂：祖父37歲謝世，父親終年也僅41歲。1928年，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和新生兒子也相繼逝去。其長兄錢摯在為弟料理后事期間，因勞傷過度，引發(fā)舊病病亡，年方不惑。家中“三世不壽”，在他的心中留下陰影。

這些人生變故，加之錢穆早先亦體弱多病，讓他對“年壽”之事極為關(guān)注，他后來感悟：“人生不壽，乃一大罪惡?！庇谑撬⒅仞B(yǎng)生，加之常年胃疾，所以飲食清淡節(jié)制，不嗜口腹之欲，最終以96歲高齡辭世。

錢穆之子湯一介寫過一本《我們?nèi)恕?，書里說錢穆“平日除讀書、寫作外，幾乎無其他嗜好”。不像同時代那些風流才子，錢穆于琴棋書畫全然不通，不聽京劇，不喜飲酒，西洋音樂、電影、跳舞這些時髦東西，概不接觸。平日的消遣，偶爾會同聞一多夫婦打打麻將，與金岳霖交換著讀英文版的偵探小說，要么就是帶孩子去田間散步。于衣食，則非常簡樸，從不挑剔，常常穿一件布大褂、一雙布鞋，提著的布書包也是妻子縫制的；他本就不講究飲食，1954年生病后更是簡單，每天早上一杯牛奶，一片烤饅頭片，放上一點兒加糖的黑芝麻粉。有一次家人沒看清，把茶葉末兒當成黑芝麻放到饅頭片上，他也照樣吃下去，并未感覺有什么異樣。

錢穆自幼吸煙，后來在小學任教，課本有勸戒煙一節(jié)，他自忖：自己嗜煙，何以教學生，遂決然戒之，后數(shù)十年不吸。接近錢穆的人說他無論做何事均“能提得起，放得下，灑落自在，不為物累”。

錢穆在飲食上唯一的癖好，大概就是喜歡飲下午茶，他與第三任妻子胡美琦，經(jīng)常在家中以各種茶點招待客人。著述之余，與三五好友散坐中庭，品茗閑聊，也是錢穆放松心緒的一種方式。

錢穆在《人生十論》中寫：“饑求食，寒求衣，也是一種自然人生。倘使人能自然免于饑寒，便可不需衣食……”這大約也能看作是他對待飲食的態(tài)度：吃飯的目的是為了生命的延續(xù)，而不是貪圖美味。

關(guān)于錢穆在吃上的“需求”，只見過一則消息。幫錢穆記錄整理《中國經(jīng)濟史》的葉龍回憶往事，想起有一次問錢穆：“老師您最喜歡吃什么？”錢穆回答：“我喜歡吃魚翅?！比~龍于是慚愧，想起曾多次請老師吃飯，每次卻都是普通食物，沒有請老師吃過魚翅。我妄自揣摩，感覺錢穆此語，似乎玩笑成分更大一些。

學者逯耀東師承錢穆，他寫的《肚大能容》和《寒夜客來》，是文人談美食的杰作。他曾在臺灣教授歷史，并開設(shè)“飲食與文化”課，大受學生歡迎。一個不愛吃的大師，卻教出一個美食家弟子來，想想也是有趣。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