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璇
“現在這些人物更有個性了,他們用小寫的‘我也能弘揚宏大的精神,這就更加符合當下的電影理念和觀眾習慣了”
2016年,《我的戰(zhàn)爭》《湄公河行動》《勇士》等一批主旋律獻禮影片陸續(xù)上映。其中,以“10·5湄公河大案”為故事原型的《湄公河行動》,憑借不錯的口碑和在警匪題材上的重大突破,從《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爵跡》等熱門電影中殺出重圍,成功走出了票房逆襲的“神曲線”,加入到了“10億元俱樂部”的陣營中。
近年來,隨著中國電影市場的發(fā)展,主旋律電影也逐漸改變了傳統(tǒng)的拍攝模式,在弘揚主流價值觀的同時,也不忘在影片的商業(yè)性上持續(xù)發(fā)力。
2014年,由徐克執(zhí)導的影片《智取威虎山》,采用商業(yè)大片的邏輯來重拍紅色經典作品,在革命樣板戲的敘事中加入情義江湖的快意恩仇,最終票房超過了9億元;2015年,由吳京自導自演、表現特種部隊戰(zhàn)士英勇抗敵事跡的影片《戰(zhàn)狼》一經推出,便迅速成為“清明檔”的銀幕黑馬,票房成績一舉突破5億元大關。
在接下來的主旋律電影中,全明星陣容的《鐵道飛虎》和《建軍大業(yè)》也將陸續(xù)接受市場的考驗。
主旋律電影,真的要向商業(yè)大片轉型了嗎?
小寫的“我”
在以往的主旋律影片中,主要人物在性格塑造上往往體現出臉譜化、模式化的特點,在影片的宏大敘事中承擔起以身作則的道德教化作用。
而在近幾年的弘揚主流價值觀的電影作品中,正面人物開始凸顯出更為豐富的性格內涵。電影《戰(zhàn)狼》中,吳京飾演的特種兵冷鋒先是為救戰(zhàn)友不服將令、擅自擊斃敵人,后又和余男飾演的女上級擦出了愛情火花。這樣的人物設定,在主旋律電影作品中稱得上是一種突破。
對于人物塑造的這種變化,中國傳媒大學教授索亞斌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以前的主旋律電影都是大寫的‘我,‘我是一種價值觀念、一個群體、一個社會階層的典型代表,而不是獨立的個體;而現在這些人物就更有個性了,他們用小寫的‘我也能弘揚宏大的精神,這就更加符合當下的電影理念和觀眾習慣了?!?/p>
從這個意義上看,《湄公河行動》中彭于晏飾演的臥底緝毒警察方新武,延續(xù)了《戰(zhàn)狼》中冷鋒“不服命令”的性格特點:在追蹤毒梟的過程中,他因為個人的復仇情緒,在沖動下?lián)魯老臃?,顯現出了常年臥底生涯帶來的精神動蕩和內心不安,這樣的設計為影片的人性刻畫增添了層次感。
在索亞斌看來,方新武這種看起來“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并不是依照生活的邏輯,而是遵循了商業(yè)片的邏輯,觀眾可以在觀看這些性格比普通人更活躍、更極端的角色時,通過替代性認同而獲得情感的宣泄,這是電影藝術的想象和滿足?!?/p>
而另一部主旋律電影《勇士》,作為長征勝利80周年的獻禮之作,著力于表現在長征的經典之戰(zhàn)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之中涌現出的英勇善戰(zhàn)、團結無畏的紅軍戰(zhàn)士。
《勇士》的導演寧海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從劇本創(chuàng)作階段開始,“我們就非常注重刻畫人性化的英雄,不僅有廖大強這樣粗獷勇猛而又心系親人的戰(zhàn)士,也有余振中這種槍法精準、經驗豐富的老兵,我們所塑造的老兵絕不是那種叼著旱煙袋、沒有太多文化的臉譜化的‘老班長,而是軍事素養(yǎng)很高的職業(yè)軍人?!?/p>
寧海強還特別提到了影片的一個線索人物——田生才。在他看來,這個被俘的“神炮手”從膽小懦弱到視死如歸的轉變,正源于紅軍隊伍平等團結、上下一心的集體力量的感召。在表現這個人物的心理變化時,寧海強舍去了用畫外音表現人物內心的傳統(tǒng)設定,而是讓田生才在和紅軍戰(zhàn)士的交往中逐漸蛻變,在血的洗禮中獲得新生。
“當一個承擔了影片大部分笑點的小人物也成為英雄時,《勇士》的魂也就形成了?!睂幒娬f。
紅色經典帶“港味”
回顧近幾年來的主旋律電影,人們不難發(fā)現,香港導演的名字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電影片頭的字幕中。
從陳德森導演、陳可辛監(jiān)制的《十月圍城》開始,《智取威虎山》《我的戰(zhàn)爭》《湄公河行動》等多部主旋律電影都由香港團隊主導創(chuàng)作。
與內地導演相比,在港片中浸潤多年的香港導演,無疑在警匪動作片等類型的電影拍攝中更具優(yōu)勢。
索亞斌認為,“香港導演正在努力把商業(yè)美學的豐富經驗運用到主旋律電影的創(chuàng)作里,讓觀眾接受起來不感到生硬和違和?!?/p>
2016年“國慶檔”黑馬《湄公河行動》,無疑是香港導演至今在主旋律電影方面取得的最好成績。
在編劇張小北看來,《湄公河行動》是林超賢導演的一部標志性的影片,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林超賢在《湄公河行動》中找到了最適合他的切入點,一方面他能夠發(fā)揮在警匪題材領域積累的制作經驗;另一方面他選取了境外執(zhí)法的緝毒警察(張涵予)和在販毒匪幫中臥底的警察(彭于晏)這樣一組‘雙雄對立、熱血動作的模式。這樣的模式雖然在林超賢之前的作品里一直出現,但這次的運用就像廚師放鹽一樣,不多也不少,說明他已經找到某種屬于自己的敘事風格了?!?/p>
有趣的是,《智取威虎山》《湄公河行動》等影片的監(jiān)制一職,都由內地導演黃建新?lián)?。作為曾?zhí)導過《建國大業(yè)》《建黨偉業(yè)》等獻禮影片的主旋律題材資深導演,黃建新對內地電影政策和觀眾喜好的熟稔程度,自然要高過香港導演。
“由懂得內地的制片人去把握大方向,然后讓導演具體操作,似乎是這幾年主旋律電影的規(guī)律了。”索亞斌說。
不過,對于“香港導演+內地監(jiān)制”的模式,索亞斌也表現出了一定的顧慮,“香港導演確實有很強的適應能力和商業(yè)電影的制作經驗,但從創(chuàng)作角度上看,這種模式也凸顯了真正能拍好商業(yè)警匪大片的內地人才的缺失。內地導演雖然已經知道用什么樣的價值方式來表現故事,但還缺少具體的執(zhí)行能力和技巧?!?
可以預見的是,當劉偉強的《建軍大業(yè)》、陳嘉上的《戰(zhàn)神戚繼光》等影片上映之后,關于所謂“港味”紅色經典的討論依然不會停歇。
更新拍攝觀念
2016年9月30日,在《湄公河行動》上映的第一天,演員張涵予在微博上發(fā)布了一篇名為《勇闖威虎山,逆流湄公河》的文章,在文中他這樣寫道:“感謝林超賢導演,你的堅持讓這部電影呈現出了不亞于好萊塢的質量和氣場,你為中國式警匪片打開了新的可能和格局?!?/p>
作為一部改編自真實案件的影片,《湄公河行動》在多個方面實現了國產警匪電影的突破:在題材設置上,首次表現出中國警察境外執(zhí)法過程;在創(chuàng)作尺度上,首次在公安部實景拍攝,并在片中出現公安部部長級別的官員;在人物塑造上,首次出現正面人物槍擊童兵、折磨俘虜的場面。
這是公安部對主旋律影片制作的一次全新試水。
無獨有偶,與《湄公河行動》同處10月檔期的影片《勇士》,也在籌備期間就進行了商業(yè)上的考量。
寧海強在《勇士》開拍前,就向攝制組提出要求:“影片最起碼要比去年的《百團大戰(zhàn)》好看,要有創(chuàng)新。所謂創(chuàng)新,就是像這樣有關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的影片要與商業(yè)元素相結合,因為只有吸引觀眾,才能達到用電影這個藝術門類去傳承主流精神的目的。”
同是寧海強導演的主旋律電影,與《百團大戰(zhàn)》相比,《勇士》從制作到營銷,都在商業(yè)化的道路上向前邁了一步——不僅邀請到香港的動作指導羅禮賢來為片中的紅軍戰(zhàn)士設計動作、使用超過1000個特效鏡頭來還原歷史現場,還在竹林槍戰(zhàn)的環(huán)節(jié)增加了熊貓、猴子等萌系動物,為影片壯烈的底色增加了幾許唯美暖意。
值得一提的是,《勇士》的主題曲《不息之河》由歌手楊坤和偶像組合TFBOYS分別演繹了兩個版本,除了表現長征精神的代際相傳,TFBOYS對年輕觀眾的巨大號召力也是片方考慮的重要因素。
“以前很多人都會說我們是看著八一廠的電影長大的,現在沒有人這么說了,我感到,身為一個從事八一廠軍事電影的導演,應該作這份努力?!睂幒姼锌馈?/p>
向“主流電影”轉型
主旋律電影能否在商業(yè)化的嘗試中走得更遠,還有待市場的進一步檢驗。
“主旋律電影”這個詞語,誕生于上世紀80年代末。在百度百科的詞條下,“主旋律電影”被定義為“能充分體現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革命歷史重大題材影片和與普通觀眾生活相貼近的現實主義題材、弘揚主流價值觀、謳歌人性人生的影片”。
在索亞斌看來,“主旋律電影”的概念,常被用來與“商業(yè)電影”進行區(qū)分,而這樣的區(qū)分往往會引起人們的誤解,認為凡是主旋律電影,都帶有與市場相脫節(jié)的表現手法和較濃的宣傳說教意味?!捌鋵崗纳鲜兰o90年代中期開始,很多主旋律電影都在嘗試和已有的商業(yè)類型片進行嫁接,比如《孔繁森》就作出了和家庭倫理片結合的努力;而《驚濤駭浪》《驚天動地》等影片,則借鑒了美國災難片的元素,但是市場表現還不是足夠成功?!?/p>
隨著中國電影市場的發(fā)展壯大,《風聲》《建國大業(yè)》《唐山大地震》《建黨偉業(yè)》等弘揚主流價值觀的電影,已通過不俗的票房表現逐步拓寬了主旋律電影的商業(yè)路徑,而近年來《智取威虎山》《戰(zhàn)狼》《湄公河行動》等現象級作品的出現,則進一步淡化了主旋律電影與商業(yè)片之間的區(qū)別。
實際上,在主旋律電影與商業(yè)電影的劃分問題上,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秘書長饒曙光曾提出過一個概念——主流電影。
“主流電影”是指那些兼顧主流價值觀和市場占有率的影片,具體來說,就是大片化、商業(yè)片化的主旋律電影。“從現在看,主旋律電影的確已經在向主流電影轉型,尤其是2015年以來,在警匪類型片領域出現了非常成功的案例。”索亞斌說,這類影片以《烈日灼心》《寒戰(zhàn)》《解救吾先生》《湄公河行動》為代表。
警匪片的興盛,一方面源于觀眾需求的不斷擴大,當愛情片與喜劇片已不能滿足日益擴大的內地電影市場時,觀眾對《解救吾先生》《火鍋英雄》等小成本影片的正向評價促使更多相似題材投入創(chuàng)作環(huán)節(jié);另一方面,當警匪片自帶的正邪對抗屬性和抽絲剝繭的案件追蹤過程,越來越頻繁地被用作表現主流價值觀的手段時,警匪片也可以獲得相對寬松的創(chuàng)作空間。
轟動一時的“白銀殺人案”,在案件告破之后便迅速被公安部下屬的金盾影視中心買下影視改編權。
這會是下一部《湄公河行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