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瑪曲

德乾恒美

夜的歌謠

歌謠，兀自綻放在城市半空

驚擾了一群夜蟲。而這是一首

絕望的吟唱，聲色凄絕，足以殺人

我的愛人，赤腳踏過露水

擁抱晚風，在月光下誦詩

潮 騷

森林之上，月光如水

那只鷹，騰空而起

在返回夢的漫長途中

被森林里發(fā)生的

一場流言擊中命門

掉落在白花花的月光下

它露出苦難的肚皮

羽毛，被風扯散

一縷縷

像太陽風暴的流蘇

拖出巨大的陰翳

蓋住遠處燈火的城市

森林死過兩次

如果，雨水理想

溫度理想

土壤理想

樹根，身體連同骨頭

和黏兮兮的陰濕蕨類

將會鋪滿整個夢的河谷

你從樹蔭下爬起

一棵草劃破手臂

這時，月光

嘩的一聲傾瀉而下

汩汩流進林間縫隙

夜幕下的合唱團

暮秋夜行，月明星稀，蟲子閉眼

南川西路大堵車，我踉蹌跳下船

是一地的碎銀，前方昏暗，有燒酒

民工躺在皮卡車后，一輛車沖過

揚起一團灰，塵土在燈光下唇槍舌劍

喝干二兩，喧囂才去。酒醉，困頓四起

隔壁家的白貓?zhí)M了菜地，草垛里跳出兩條狗

院里有花香，還有淡淡牛糞草香，雨滴

落下，越來越大，墻角開裂，后院大水

你淋濕衣裳，揮汗掘土，白菜貼伏泥地

被雨水沖得白白，白貓站在柴禾堆

又哭又鬧，比叫春還兇。鐵皮洗衣盆

積滿水，濕漉漉的狗尾巴，濕漉漉的貓耳朵

滿園秋色，被大雨澆了個七零八落

又拖拖拉拉，下了一宿，連魂兒也濕透！

夜半酒醒，葉落滿院，走下臺階

是一地的碎銀，水波蕩漾，波及遙遠

鄉(xiāng)村客車

時間的音符散落

整整一個秋天

它慢騰騰地鉆進手指的縫隙

任骨頭在隱忍中漸漸睡去

人們匆忙搭上經(jīng)過路口的鄉(xiāng)村班車

準備遁入盲流

藏匿于鄉(xiāng)村班車

駛向城市的繁華

荒野是腐朽的

敗露出它憂郁的氣相

整個大地闃寂無聲

在大地的胸腔

夜晚的情緒開始發(fā)芽

夜的脈絡漫過臉龐

汽車的血脈開始膨脹

燈光剪開了夜色

道路阡陌，群群鐵馬奔馳

一千張面孔，膚色掉漆

像古代棺槨漫漶的藻紋

車流往東、往南、往西、往北

奔跑、飛翔，在大地的階梯

我記得，那時，我的荒野已是夜晚

從童年的窗臺開始眺望夜空

于是，我打開了收音機

它們陸續(xù)走了出來，從窗口注視著我

一個孩子綺麗的夢想，變得觸手可及

那些本來就存在過的花園和小徑

一座無從考證年代的破敗遺址

一群互相追逐的天真花童

當夜幕降臨，我們繼續(xù)行走

夏天的草叢里落滿了星星的孩子

我們會小心翼翼地把她們裝進瓶子里

夏日瑪曲

我們赤身站在河邊，滿地各色的鵝卵石

你我雙雙跳入水底，想洗去污垢和炎熱

當水漫過頸項，我看到河水泛出粼粼光芒

已經(jīng)來不及了，喜極而泣

我們已沉入水底，淚腺分泌出鹽分

我抓緊你的手，它蒼老。柴骨的手臂

抱著我，在水底，我如嬰蜷縮的身子

魚兒歡快地游過我們的臂膀和腳踝

初浴的嬰兒，河水淋濕他驚哭的臉龐

而你用紅銅的勺子舀取河水淋濕了那個夏天

馬一樣的女人

是啊

我該如何形容一個女人

一個我傾慕的女人

她佇立荒原

像一匹馬

打著響鼻

遠遠盯視著我

我慢步過去

摩挲著她的鬃毛

她黑色的眸子

眨動的長睫毛

肥碩的臀部

不時渾身打顫

甩開白色的長尾巴

多么標致啊

如果可以溯源

在哺乳動物分開的太古時期

她是否猶豫過以后成為

一匹如今的牝馬

或者經(jīng)過刀耕火種

食肉寢皮

直立行走

成為一位靈長的美人兒

向我走來

責任編輯 孫 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