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林
古代的文化人以“評書、品畫、瀹茗、焚香、彈琴、選石”為樂,可見焚香不光為了敬佛,到了文化人這里,就成了雅事。
既然是件雅事,那就得精致一些,香藥、香方、香具、薰香方法、嗅香過程等都得講究,那才能玩出個品味來。
王醒,雖然長相粗糙得像個李逵,吃的也不是文化這一口飯,可也極喜焚香。
清江浦每年中秋都有香事活動,一班文化人聚在一起,找一個贊助商花幾個小錢,于是就網(wǎng)羅了全城的人氣,專門玩香的人就會出來露一手:先品評一番香藥、香方、香具,再看看人家的薰香方法,最后伸過鼻子聞一聞,比較一下每一個人燃出的香味有什么細微的差別。
選出香魁。
王醒當然是沒資格參加這樣的香事的,他的營生是每日從清江浦的廁所里挑了大糞去鄉(xiāng)下賣,這個職業(yè),是沒有資格參加的。
他自己也不喜歡去湊這個熱鬧,偶爾經(jīng)過香事現(xiàn)場,必屏住呼吸,側身而過。
有一次,因為憋氣的時間太長,差點窒息。
那時在場上做香事的是清江浦的女才子魏雪梅,她的香事在這次評比中贏得了滿堂彩:香材選料精致、香方搭配細膩、焚香手法繁復、發(fā)出的香味清雅幽微。
這樣的手段,獲得香魁那是一定的了——得了香魁,那可有五百塊賞錢呢。
魏雪梅干干脆脆地走了。
王醒很好奇:你跟著我干嗎?
魏雪梅淡淡地笑:你為什么不喜歡我的香,很難聞嗎?
也不是,王醒把手中的空擔子歇到院子里,我只是習慣了聞自己的香。
哦,魏雪梅笑笑,那我就不打攪你了。
轉身要走。
魏雪梅是什么人呀,她剛才在這小院里站了會,發(fā)現(xiàn)這里根本沒有一點香味。
她的鼻子靈著呢,誰在風中點一炷香,隔三天,她都聞得見味。
跟了我半天,聞聞我的香吧——這一趟,你也算沒白來。
王醒也笑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你,也夢香?
嘿嘿。
我的香彌漫在小院里,可是被我扎緊了口,沒有我,你是聞不到的。
王醒拿出一枚牙簽,在魏雪梅的鼻子前輕輕地扎一下,魏雪梅就覺得臉上一涼,一股香味撲面而來。
讓她有微醉的感覺。
來到王醒的臥室,果然燃著一炷長香,煙霧裊裊,似一寂寞女子在獨舞。
現(xiàn)在的清江浦人,喜歡隔火煨香,求其有味無煙,其實,這是個錯誤——煙,是香的魂。
哦?
王醒拿了一支筆靠近那煙,煙就被吸引了過來,他在空中虛寫了一句“白云生處有人家”,那煙就牽牽饒饒,變成了這一行字。
他又點燃了另一炷香,兩炷香冒出的煙一轉眼變成了狗的形狀,相互狂吠。
狺狺有聲。
真好玩,魏雪梅鼓起了掌,臉漲得通紅。
就像你想的那樣,一男一女,有著共同的愛好,那還不得發(fā)生點故事?
兩個人,成了夫妻。
夫妻之間,還有什么不能公開的喲?
魏雪梅想知道引煙作字的秘密。
王醒說,我讓煙能順著心意變成字,那是因為這香的原料里被我摻了別的東西。
什么東西呀?
等池塘里冒出第一枚荷葉的時候,在荷葉上涂滿了蜜。
這枚荷葉會被蟲啃得只剩下筋脈,到了秋天,就把它摘下來,揉成粉,摻到香料里。
一試,還真是這么回事。
那個兩犬相吠的你是怎么弄的呀?
這個,還是不說了吧。
王醒冷了臉。
不說就不說吧。
魏雪梅噘著嘴,玩了幾個月引煙作字的游戲,漸漸沒了興趣。
——王醒,為什么就不肯說兩犬相吠的秘密呢?
直到死,也沒說。
臨死,王醒說我還是把兩犬相吠的秘密告訴你吧。
魏雪梅流著淚說不必了。
如果你說破了,我也許很快就沒有了玩香的念想了。
你還是把這個秘密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