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尋“替身”演逝子溫情圓夢

藍駱駝

1995年7月24日，對湖南長沙市民黃小勇來說無疑是黑色的一天。這一天，6歲的兒子黃舸被診斷為先天進行性肌營養(yǎng)不良，而這種病生命極限最多18年！

黃小勇帶著兒子到處看醫(yī)生。11歲那年夏天，黃舸在家看電視時無意間知道自己得的病是“絕癥”，流著眼淚請求爸爸：“我想見見媽媽！”

原來，在黃舸9個月大時，父母便離異了。雖然黃小勇對他的愛無微不至，但母愛的缺失仍是他心中最大的遺憾。為給黃舸看病，黃小勇花光了積蓄，賣了房子，居無定所。頻繁的搬家，最終讓黃舸失去了和媽媽的聯(lián)系。在朋友的幫助下，黃小勇借助媒體的力量尋找黃舸的媽媽。后來，一家三口終于在電視臺演播廳見面了。黃舸的不幸經(jīng)歷打動了很多人，人們一撥撥地去看望黃舸，來自全國各地的愛心匯款單鋪天蓋地涌來……

原本只想尋母的黃舸意外“尋”來了陌生人的真情，那年冬天異常寒冷，陌生人的善意讓父子倆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2003年5月的一天，黃舸看到父親將匯款單上的地址一個個記在筆記本上，他對爸爸說：“能不能見一見那些幫助過我們的好心人，當面說聲謝謝？”為滿足兒子的心愿，黃小勇答應了。

就這樣，黃小勇駕著三輪摩托車載著黃舸開始了艱辛的感恩之旅。彼時，疾病已經(jīng)剝奪了黃舸自己站起來或長時間坐的能力。每天，黃小勇必須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上輪椅，用繩子仔細“固定”，以保證他不致滑落。他們第一位要謝的是天津的關阿姨。她曾給黃舸郵寄過300元錢，還專門寫了封信鼓勵他戰(zhàn)勝病魔。當父子倆按照匯款單上的地址趕到天津時，關阿姨卻已搬走了。鄰居幫著撥通了電話，關阿姨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鄰居描述了黃舸坐在輪椅上的模樣，她才相信是真的，馬上打車趕來。見到半躺在車上的黃舸，關阿姨感動得哭了……

從那以后，父子倆的“感恩之旅”延續(xù)了下去。3年時間，父子倆走了80多個城市，行程17000多公里，找到了三十多位好心人。因“感恩之旅”，黃舸當選2006年度“感動中國”十大人物。2008年元旦后，黃舸的身體每況愈下。汶川大地震后，黃舸對父親說：“把我的眼角膜捐獻出去。”還特別叮囑父親，“把其中一只贈給四川災區(qū)的同齡人”。

黃舸最放心不下的是最疼愛自己的奶奶。小時候的他是在奶奶家長大的。奶奶常常把子女孝敬她的錢攢下來塞到黃舸手里：“你拿去買吃的，把身體養(yǎng)好！”一直以來，奶奶只知道孫子得了病要坐輪椅，但并不清楚這種病意味著生命隨時終結。黃舸不止一次地囑咐父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一定不要告訴奶奶，我不想讓奶奶傷心?！?/p>

2009年夏天，黃舸最后一次見到奶奶。彼時奶奶的眼睛已看不太清、耳朵也不太好使。她伸出手，撫摸著黃舸的臉念叨著：“瘦了好多呢！”黃舸因病情嚴重，手臂動作受限，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伸出手指在奶奶手心里寫道：“奶奶，好好的！”

11月6日，21歲的黃舸帶著對這個世界的無限眷戀走了。因擔心奶奶難以接受，一家人對她隱瞞了實情：“廣州天氣好，利于治療，黃舸過去治病了。”

苦尋替身

七年之謊幾多傷

年邁的老人掛念著孫子，總想看看他，一家人卻只能心有靈犀地在奶奶面前用一個“謊”圓另一個“謊”。

逢年過節(jié)，黃小勇的姐姐會在吃飯前遞給老人家電話，說：“黃舸打電話來了，問奶奶好！”

“孩子，奶奶好想你，你還好嗎？”一拿到電話，老人就大聲嘮叨半天。雖然老人聽不見電話里說什么，但每次都念叨著“要注意身體，好好養(yǎng)病”…… 而電話的那一端根本沒有人。

有一年，一家人吃著年夜飯，奶奶看到其他孫子、孫女有說有笑，突然問道：“舸兒怎么樣了？”黃小勇默默放下碗筷，躲到一旁，家人趕忙圓場：“黃舸在廣州治病，就快好了?！?/p>

時光轉眼到了2016年。奶奶已經(jīng)89歲了，她的視力、聽力嚴重下降，孫子多年未見，讓她產(chǎn)生疑慮。春節(jié)期間，見孫子又沒回來過年，她好幾天繃著臉，生氣地質(zhì)問黃小勇：“為什么不帶回來給我看看？你們是不是在騙我？”老人忍不住哭了起來。

黃小勇只能繼續(xù)圓謊：“媽，別著急，過完年天氣暖和點，我?guī)貋硪娔恪！辈蝗绦目蠢夏赣H傷心，黃小勇隨口說道。

然而，話一出口他就呆了，到哪兒去把“黃舸”帶回來呢？和家人商量后，黃小勇決定向媒體求助，征集一名身高、體重相似的志愿者來扮演黃舸，與奶奶見面。

“2006年度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之一黃舸去世已七年，但家人對八旬奶奶隱瞞了消息，奶奶至今念叨想見孫子。黃舸的父親決定征集一名志愿者，扮演一次黃舸，幫老人完成心愿。你愿意給這位奶奶當一天孫子嗎？”——2016年3月9日，這則獨特的“替身招聘”信息，在微博平臺上發(fā)布。

“年齡26～28歲之間，身高1.7米左右，體重110斤以下?！币虿⊥凑勰サ狞S舸，生前體型極瘦，常人中并不多見?！罢衅浮毙畔l(fā)布不到一天，數(shù)十名類似體型的“應聘者”主動與黃小勇聯(lián)系。最終，29歲的長沙青年王峰成了黃小勇選定的人選。

然而，當“替身”遠沒有想象中容易——為了不被奶奶看出來，黃小勇指導王峰開始了緊張的表演練習。在黃小勇的幫助下，王峰學習坐輪椅、拄拐杖，反復練習模仿肌營養(yǎng)不良癥患者特殊的肢體動作。

剪指甲、理平頭、坐輪椅、拄拐杖……短短一周時間，不僅外形方面要做很大的改變，這個健康的年輕人還要裝扮出因肌無力而產(chǎn)生的一系列病理癥狀?！笆种敢驗闊o力無法伸直，但肌肉不能緊張，要放松……”黃小勇認真矯正著王峰的動作，一遍遍練習，“遇到復雜的問題就在奶奶手心寫字，力度要輕、動作要慢……”

3月15日，黃小勇帶著王峰一起在公園里練習使用輪椅，模擬與黃舸奶奶見面時的場景。黃小勇反復交代王峰：坐在輪椅上，一雙手手指勾著，膝蓋頂在一起，腳內(nèi)八字放在踏板上；奶奶手伸過來時，右手不能抬起來，左手不能動，等右手放在奶奶手里，再點點指頭或者搖搖手指；動作要緩慢、吃飯用勺子；表述簡要，比如我要去美國治病，就在奶奶手里寫“去美國”……

3月16日，與黃舸奶奶見面的前一天，黃小勇帶著王峰來到黃舸的墓碑前悼念。黃小勇用濕布細細地擦著墓碑、照片，淚流滿面地絮叨著：“舸兒，爸來看你了。七年了，奶奶一直要見你，我只能求助媒體，幫忙尋找一個像你的人，去見奶奶?！?/p>

“舸，在你的墓前，我只想告訴你，你的精神感動了全國，包括我在內(nèi)的很多人，我要把你這種精神繼續(xù)傳遞下去。明天，我?guī)湍銏A老人家的夢?！蓖醴灞砬槊C穆，他知道自己這個“替身”，關系到一個老人七年的心愿。

溫情圓夢

最美謊言跨越生死

3月17日，王峰隨著黃小勇來到長沙某養(yǎng)老中心，擔心嗅覺敏感的奶奶因為王峰身體味道的不同起疑心，黃小勇還給王峰身上涂紅花油藥水掩蓋氣味。雖然進行了周密的籌備，真到了這一刻黃小勇和王峰仍然心里打鼓。

彼時，大廳里，26名醫(yī)生、護士、志愿者等工作人員隨時待命，以防奶奶身體出現(xiàn)特殊情況，同時也努力為這次見面提供便利。30名媒體記者漸漸聚集到二樓，在一個相對遙遠的距離，很有默契地不開閃光燈、不靠近詢問，安靜地記錄這一場相見，而在千百公里之外，不計其數(shù)的網(wǎng)民正通過媒體直播的視頻，共同見證著這場“愛的謊言”。

9點58分，王峰做著最后的準備。為了讓奶奶摸上去更接近黃舸生前單瘦的感覺，盡管氣溫只有12攝氏度，王峰卻脫下了羽絨服，換上一身單衣。因為肌無力，黃舸手指的溫度低于常人，在見奶奶前，王峰特意將雙手浸泡在冷水里降溫。

10點40分，奶奶被家人攙扶著進入大廳。在等待孫子的時間里，盡管看不清楚，她卻不時往入口方向張望。大廳里，不少人屏住了呼吸。老人的目光里凝聚著整整7年的渴望，讓黃小勇鼻子發(fā)酸。

11點鐘，黃小勇忐忑地推著輪椅上的“兒子”，一步步緩緩走向奶奶。

“舸兒，你是舸兒嗎？我好久沒看見你了，還記不記得奶奶？想不想奶奶？在廣州好不？”奶奶細摸著“孫兒”的臉，言語激動，一雙蒼老的手，緩緩地觸摸著王峰的雙肩、手臂。

讓王峰覺得“驚險”的一刻還是發(fā)生了。奶奶用手輕輕觸摸王峰，然后問：“你是不是長高了？”

那一刻，王峰心里頓時緊張起來，擔心被奶奶發(fā)現(xiàn)不知如何作答的他只能點點頭。

黃小勇告訴母親，孩子能站了，說話還不方便?！包S舸現(xiàn)在能拄拐杖走路了，你看。”黃小勇一邊說，一邊示意。王峰在黃小勇的攙扶下，拿起雙拐，顫顫巍巍地在奶奶面前走了幾步。

“是能站起來了，走得蠻好。”奶奶笑著說。

11點20分，黃小勇借口“黃舸”要上廁所，推著他離開大廳。離開后，兩人抹汗，相擁鼓勵。王峰的手指，一直保持著肌無力的彎曲狀態(tài)，趁著奶奶不在身邊，趕緊活動活動身體。

午飯時間，王峰怕露餡，不敢動手吃飯。在黃小勇的提示下，才拿起勺子緩慢地喝著湯?！岸喑圆税　?、“吃飽了沒有”……奶奶坐在“孫兒”身邊，不時地詢問。

“媽，吃完這頓飯黃舸就要坐飛機去美國治療了，可能要待幾年才回來……”黃小勇故作平靜地和老母親說道。奶奶眼中含著淚，一邊給“孫兒”夾菜一邊嘮叨著：“你多吃點，吃飽點。你去美國那么久，治好了早點回來?！?/p>

吃過飯，黃小勇要把“黃舸”送走了。奶奶忍不住哭了起來，依依不舍地撫摸著“孫兒”的臉：“舸兒，記得奶奶家住在六樓，要回來看我……”

王峰的眼圈濕潤了，他多想替黃舸喊一聲奶奶??！他多想抱抱奶奶啊！可是，他不能，他只能點點頭，奶奶握著他的手，他只能搖一搖，在她手心里點一點。

離別時，黃小勇拿著“黃舸”的手不停搖晃表示揮別，奶奶看到“孫子”難得的大動作，開心地抹著淚，笑了……

和奶奶惜別后，內(nèi)心酸楚的王峰和黃小勇相擁告別：“叔叔，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繼續(xù)當黃舸的替身，來看望奶奶，只要她開心?！?/p>

一直堅強的黃小勇，含淚拒絕了王峰。不知情的老母親越開心，知情的他其實越沉重，能讓老母親在有生之年看“孫兒”一眼，已經(jīng)很圓滿。倘若兒子在天上能看到這一切，應該會是笑著的吧？在這場眾人共同編織的“愛的謊言”里，有多少他們難以忘懷的溫暖啊……

作為2006年度“感動中國”人物黃舸的父親，黃小勇曾駕著三輪摩托車載著身患絕癥的黃舸開啟感恩之旅。7年前，21歲的黃舸因病去世，而黃小勇則向老母親隱瞞至今。如今，89歲的老母親盼望著能在有生之年與7年未曾相見的孫子見上一面。為了完成老母親的心愿，黃小勇苦尋“替身”，和愛心人士一起安排了一場“圓謊”又“圓夢”的相見——

不是所有的勇敢

都值得喝彩

（摘自《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