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五代南楚文人的存世作品中,文、詞皆少,以詩居多。這部分詩歌既受到晚唐詩風和宗教思想的影響,也呈現(xiàn)出楚地的部分地域文化特征。
關(guān)鍵詞:五代;南楚;詩歌;特點
作者簡介:張雯(1988.1-),女,湖南沅陵人,銅仁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國際教育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6-0-02
在五代南楚文人的存世作品中,以詩為主,其中又以五言和七言律詩居多。這些詩涉及內(nèi)容較廣,有的作于宴飲之時,有的為惜別懷遠,有的是描繪山川景物,等等。從詩歌創(chuàng)作特點來看,南楚詩歌主要受到三方面的影響:一是對晚唐詩風的繼承,詩歌中苦吟的痕跡相當明顯;二是南楚文學作為地域文學,有著湖南地域文化的特征;三是南楚文人多崇道信佛,在詩歌中自覺地融入相關(guān)的宗教思想。
一、晚唐詩風的影響
五代時期,詩人創(chuàng)作受到晚唐詩風的影響比較明顯。元白的通俗詩風和賈島的苦吟詩風都在這一時期得到了繼承。但就南楚文人而言,賈島的苦吟詩風對他們的影響更大?,F(xiàn)存相關(guān)記載中有不少關(guān)于他們苦吟的記載。如《詩源辯體》卷三十四稱:“《詩藪》所載劉昭禹‘神清峰頂立,衣冷瀑邊吟、卞震‘雨壁長秋菌,風枝落病蟬、曹崧‘鹿眠荒圃寒蕪白,鴉噪殘陽敗葉飛、廖凝‘風清竹閣留僧話,雨濕莎庭放吏衙等句皆‘清新峭拔,另為一種。究其所自,乃賈島、張、王之余?!盵1]《詩話總龜》卷十引《郡閣雅談》稱劉昭禹“為詩刻苦,不憚風雪?!蓖矸Q王元“苦吟風月,終于貧病?!盵2]其《吊賈島》詩二句云:“江城賣藥常將鶴,古寺看碑不下驢。”[3]表達了其對苦吟詩人賈島的緬懷。再如《詩話總龜》卷十一引《雅言系述》言李韶“苦吟固窮”?!对娝挕るs編》卷四評價廖融、廖凝二人“調(diào)亦相類,皆晚唐之幽致者?!盵4]同時,《古今類事》卷十四也有關(guān)于廖融苦吟的記載。再看他們所存詩句,亦不難看出他們苦吟的痕跡。以劉昭禹為例。
劉昭禹曾與人論詩曰:“五言如四十個賢人,亂著一字,屠沽輩也。覓句者若掘得玉匣,有底有蓋,但精求,必得其寶?!睋?jù)《全唐詩》[5],其現(xiàn)存詩歌中有《懷華山隱者》一詩云:“先生入太華,杳杳絕良音。秋夢有時見,孤云無處尋。神清峰頂立,衣冷瀑邊吟。應笑干名者,六街塵土深?!北憩F(xiàn)出了自己對苦吟的推崇。另有句稱自己“句向夜深得,心從天外歸?!敝毖宰约嚎嘁鞯牧晳T。此外,從他的具體作品中亦可見其字斟句酌,苦心思索的痕跡。如其所存殘句“江上呼風去,天邊掛席飛?!庇谩昂簟?、“去”、“掛”“飛”四個動詞將江上狂風飛雨的畫面刻畫得細致入微。
另如詩僧齊己,亦對苦吟詩風頗為推崇。他作有《經(jīng)賈島舊居》、《讀賈島集》二首,稱“若有吟魂在,應隨夜魂回。地寧銷志氣,天忍罪清才。”表達了對賈島的懷念和欽佩。此外,齊己在談到自己作詩的習慣時,稱自己“應念苦吟耽睡起,不堪無過夕陽天”,竟因作詩苦吟而耽誤了早起的時間。另有《詩話總龜》卷十一引《郡閣雅談》記載:“僧齊己往袁州謁鄭谷,獻詩曰:‘高名喧省闥,《雅》《頌》出吾唐。疊巘供秋望,飛云到夕陽。自封修藥院,別下著僧床。幾話中朝事,久離鴛鷺行。谷覽之云:‘請改一字,方得相見。經(jīng)數(shù)日再謁,稱已改得詩,云:‘別掃著僧床。谷嘉賞,結(jié)為詩友。”[6]再如時人張迥曾攜詩拜訪齊己,齊己改其詩中句“虬髯白也無”為“虬髯黑在無”,頗得張迥贊同,遂拜齊己為“一字師”。[7]足見齊己創(chuàng)作態(tài)度的嚴謹。
二、湖湘地域文化的影響
南楚詩歌受湖湘地域文化的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南楚詩歌的創(chuàng)作受到湖湘環(huán)境風俗的影響;二是一定程度受到了屈原《楚辭》創(chuàng)作風格的影響。
湖湘之地多山水,不管是長期生活在這里的文人,還是曾到過此地的文人,皆愛描述這里的山水風物。這里的山山水水極大程度上地賦予了他們創(chuàng)作的靈感,就算遠離故土,詩歌中也常常會出現(xiàn)相關(guān)的意象,其中洞庭湖、湘江、岳麓山、衡山等風景點作為意象在他們的詩歌中最為常見。以齊己為例,在其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提到湘水的就有四十余首。如其在《送休師歸長沙寧覲》一詩中云:“殷勤問安外,湘岸采詩靈。”直言湘水能帶給詩人源源不絕的靈感。而他的不少詩作中也的確常見對湘水的描述,如“四絕堂前萬木秋,碧參差影壓湘流”、“七絲湘水秋深夜,五字河橋日暮時”、“遍尋幽勝了,湘水泛清澄”等句,皆可見其對湘水的深厚感情。此外,尚顏的《早春送人歸岳陽》中有句云:“岳陽多異境,搜思勿令疏?!币仓赋隽撕嬷匾捉o予人創(chuàng)作的靈感。
此外,“湘南自古多離怨,莫動哀吟易慘凄?!痹诤系貐^(qū),不管是舜之二妃的故事,還是屈原被放逐于沅湘之間,最后投江而死的事跡,皆在湖湘之地廣為流傳。由于這些飽含“離怨”的歷史故事,極易引發(fā)此處眾文人騷客的離愁別緒,因此在南楚文人的作品中,表達羈旅離別之情的作品也頗多。如齊己的《湘江送客》曰:“湘江秋色湛如冰,楚客離懷暮不勝?!睆埫诘摹肚锿磉^洞庭》曰:“莫把羈魂吊湘魄,九疑愁絕鎖煙嵐?!绷砣鐝堊用鞯摹豆卵恪?,沈彬的《贈王定保》,尚顏的《秋夜吟》,狄渙的《詠南岳徑松》,翁宏的《秋殘》,孟賓于的《晚眺》、《湘江亭》等,或表達惜別之情,或表達羈旅之愁,或表達孤苦之意,多為寓情于景,以景襯情,透露出詩人濃濃的愁緒。
另外,楚地民風淳樸,尚鬼神,這在屈原的《楚辭》中就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屈原在《楚辭》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了大量的民情風俗和民間神話傳說。他所作的《九歌》既有對楚地神話傳說的加工創(chuàng)造,對民間巫風、祀神的禮贊,亦將湖南的自然景物賦予了人格化的描寫。南楚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也或多或少繼承了這樣的特點。他們欽慕屈原的人格修養(yǎng)及文學成就,哀痛屈原的人生際遇。如齊己在其詩歌創(chuàng)作中就曾多次提到屈原,其中有“漁父真閑唱,靈均是謾愁”、“君不見楚靈均,千古沉冤湘水濱”、“范蠡東浮闊,靈均北泛長”等句,即表達了自己對屈原人生際遇的不平,亦表達出了對其精神的敬服。還有詩人畢田也對屈原頗多推崇,如其《香水》一詩云:“坎上浮圖已拂天,椒蘭遺馥尚依然。九重無復修常貢,空有香名與邑傳?!盵8]再從南楚眾詩人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和風格來看,也可見屈原對他們的影響。首先表現(xiàn)在內(nèi)容上,有對楚地民間神話傳說的采用和對民情風俗的描述。如湘妃的故事一直是洞庭湖畔流傳最廣的傳說。齊己有《湘妃廟》云:“湘煙濛濛湘水急,汀露凝紅裛蓮濕。蒼梧云疊九嶷深,二女魂飛江上立。相攜泣,鳳蓋龍輿追不及。廟荒松朽啼飛猩,筍鞭迸出階基傾。黃昏一岸陰風起,新月如眉生闊水?!碑吿铩洞蟀е蕖吩疲骸坝褫偰涎踩ゲ贿€,翠娥望斷楚云間?!盵9]張泌《晚次湘源縣》中亦有“二女廟荒汀樹老,九疑山碧楚天低”之句。此外,赤帝、堯、舜等楚地傳說中常見的人物在南楚詩歌中也偶有出現(xiàn),如齊己《雜曲歌辭·苦熱行》云:“離宮劃開赤帝怒,喝起六龍奔日馭。下土熬熬若煎煮,蒼生惶惶無處處。火云崢嶸焚泬寥,東皋老農(nóng)腸欲焦。何當一雨蘇我苗,為君擊壤歌帝堯?!蓖瑫r,南楚詩歌中還有關(guān)于楚地巫儺文化的描述。如齊己《夏云曲》中就寫到了楚地民間祭祀中的場景,詩云:“紅嵯峨,爍晚波,乖龍慵臥旱鬼多。燭燭萬里壓天塹,飏雷電光空閃閃。好雨不雨風不風,徒倚穹蒼作巖險。男巫女覡更走魂,焚香祝天天不聞。天若聞,必能使爾為潤澤,洗埃氛。而又變之成五色,捧日輪,將以表唐堯虞舜之明君?!逼浯伪憩F(xiàn)在奇絕的藝術(shù)想象力上。如徐仲雅有《東華觀偃松》一詩云:“半已化為石,有靈通碧湘。生逢堯雨露,老直漢風霜。月滴蟾心水,龍遺腦骨香。始于毫末后,曾見幾興亡?!蓖耆珜⑺蓸鋽M人化了,言其“生逢堯雨露,老直漢風霜”,不知見證了歷史上多少的興衰存亡。再如齊己《風琴引》中“挪吳絲,雕楚竹,高托天風拂為曲。一一宮商在素空,鸞鳴鳳語翹梧桐”四句,用吳絲作琴,楚竹為笛,以風拂曲,想象極為豐富。此外,翁宏、蔣密之詩也頗得屈原遺風。廖融曾贊翁宏之詩“高奇一百篇,造化見工全。積思游滄海,冥搜入洞天。神珠迷罔象,端玉匪雕鐫。休嘆不得力,《離騷》千古傳?!薄度落洝肪矶Q:“零陵儒士蔣密,能吟詠,頗得風騷之旨?!盵10]
三、宗教對南楚詩歌的影響
南楚時期,無論是統(tǒng)治者還是文人群體多崇道信佛。馬殷初奉黃老之學,晚年信奉佛教,廣修寺廟,延納名僧。詩僧居遁、惟勁皆曾受其邀請。其中居遁被其請于龍牙山妙濟院說法,惟勁則被其迎請住持報慈東藏。另有馬殷之長子馬希振亦好佛道,常延納虛中于詩閣,并與門下僧人貫微互有詩歌對答,自己亦出家為道。再如文昭王馬希范,曾欲迎詩僧洪道于報恩寺主持。而之后廢王馬希廣,被馬希萼賜死,“臨刑,猶誦佛經(jīng)”[11]。南楚統(tǒng)治者的這些行為足見佛道思想對他們的影響,也因此推動了佛教和道教在南楚民間的傳播。
除南楚統(tǒng)治者外,南楚文人亦多崇道信佛。他們多愛好尋仙問道或者談詩論禪,在作品中普遍流露出對隱逸仙境的向往及對道家清凈無為境界的追求。如南楚時期的游仙詩,就明顯透露出了作者對逍遙仙境的向往。再如從齊己“從他笑輕事,獨自憶莊周”,張泌“浮生已悟莊周蝶,壯志仍輸祖逖鞭”,廖匡圖“莊周指我悟榮生,買得衡山十里青”[12]等詩句,還可見眾詩人對莊子道家思想的追逐和參悟。
此外,南楚文人易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禪意佛理。這在南楚文人的詠物詩中較為常見,如齊己的《新栽松》、《詠影》等,其中《詠影》一詩云:“萬物患有象,不能逃大明。始隨殘魄滅,又逐曉光生。曲直寧相隱,洪纖必自呈。還如至公世,洞鑒是非情?!贝嗽娫姸U結(jié)合,詩人于萬物皆有的影子中窺得禪理,指出由于“萬物患有象”,故是非曲直,公道真理,在陽光下必將被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另外,追求禪意的現(xiàn)象在南楚文人的寫景詩、贈答詩中也會偶有出現(xiàn),如徐仲雅“旁搜水脈湘心滿,遍揭泉根梵底通”一句就將禪理融入到了對會春園景色的描述之中。另如齊己“詩心何以傳,所證自同禪”一句,通過證詩心,認為詩禪自是一體。還有居遁禪師所存的偈頌九十六首,更是句句入禪,齊己曾在為之作序時稱:“凡托像寄妙,必含大意?!盵13]
由上述可見,南楚文人一方面欽慕道家思想的逍遙出世,在詩歌中隱含著他們對莊子飄逸人格的追尋。另一方面,又自覺地以禪論詩,追求詩禪的統(tǒng)一。
注釋:
[1]明·許學夷.詩源辯體[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311.
[2][6][7]宋·阮閱編,周本淳校點.詩話總龜前集[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112,131,62.
[3][12][13]陳尚君輯校.全唐詩補編·續(xù)補遺[M].中華書局,1992:513.
[4]明·胡應麟.詩藪·雜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297.
[5]清·彭定求等.全唐詩[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8][9]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1726,1725.
[10]宋·周羽翀.三楚新錄/叢書集成初編(第3845冊)[M].中華書局,1981:7.
[11]宋·袁樞.通鑒紀事本末[M].中華書局,1964:3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