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城市中心的火車站

許志杰

我到歐洲去有過幾次坐火車旅行的經(jīng)歷，非常棒。

2001年夏天，在莫斯科完成報道北京申奧的活動后，晚上，我們乘火車從莫斯科到圣彼得堡。那個夏天，俄羅斯少雨天熱，車廂內(nèi)的空調(diào)尚未打開，不一會兒，我們就汗流浹背了。來自中國的乘客受不了，當(dāng)中的很多人光著膀子，穿著短褲，大聲喊列車員，把空調(diào)打開。火車啟動，過了沒多久，空調(diào)管用了，車廂里的溫度迅速下降，來自中國的乘客，不僅把自己帶的衣服全套上，還把車廂臥鋪的被子披在身上，又開始叫喊著讓列車員關(guān)空調(diào)?？赡苁窃趪鴥?nèi)過慣了舒適的生活，怕熱還怕冷的中國人，在俄羅斯這地方顯得很不適應(yīng)，常聽到他們“這不行那不行”的抱怨?；疖囋诖稳涨宄康诌_(dá)圣彼得堡，睡了一夜的同胞們心情顯然好了許多，稱贊俄羅斯的火車噪音小、平穩(wěn)，睡在上面幾乎感覺不到行駛中的顛簸。

還有一次是之前的春天，從德國的漢堡去丹麥?zhǔn)锥几绫竟?，那是我第一次在歐洲坐火車，兩城連兩國，還可遠(yuǎn)眺瑞典和波蘭，火車輪渡跨過費(fèi)馬恩海峽，這些新鮮的第一次，讓我有些興奮。

記得有一次坐火車到?？冢疖嚩奢嗊^瓊州海峽的時候，旅客是不能離開車廂的，只能透過車窗瞭望一下車外的事。等火車開上輪船以后，乘客就可以自由活動了，愿意呆在火車上也行，到渡船上走走看看，拍拍照片，吃點(diǎn)東西，逛逛免稅店也行。渡船上的漢堡和大火腿腸，正宗、便宜、好吃，當(dāng)然少不了原產(chǎn)德國的啤酒。免稅店的商品琳瑯滿目，一個多小時的渡海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也是這一年，我還坐著火車從芬蘭首都赫爾辛基到了位于北極圈上的羅瓦涅米，去拜訪北極村里的圣誕老人。記得那天十分晴朗，已經(jīng)返青復(fù)蘇的樹木草叢，在一層即將化去的殘雪之下，顯得特別清脆。這是北歐獨(dú)有的一景，皚皚白雪底下青草更加茂盛，初春雪化之時，雪水匯成河流，破雪而去，景色十分壯觀。

火車下午四點(diǎn)從赫爾辛基出發(fā)。中國人喜歡喝熱水，為了方便，大都自己從國內(nèi)帶來了熱水壺。車廂內(nèi)沒有電源，但在兩節(jié)車廂的連接處有一個很高的插座，一根連接線不行，再接上兩根，就這樣燒著熱水，品著茶，賞著窗外的美景，很是愜意。歐洲的火車一般不供應(yīng)飯食，只有一些快餐類的食品，買幾根火腿腸和啤酒，拿出從國內(nèi)帶來的花生米、榨菜、香腸、咸鴨蛋，便開喝了。微微有點(diǎn)醉意，美美地睡上一覺，醒來天色亮了，提著行李直奔30公里之外的北極村，看望早已等待著我們的圣誕老人。

2011年秋天，我到東歐的烏克蘭和波蘭，體驗了一把這兩個國家的火車旅行。烏克蘭的火車比較差，從首都基輔到當(dāng)時還是烏克蘭控制的克里米亞首府辛菲羅波爾，坐的是夜車，車廂里條件跟我們現(xiàn)在的普通客車的軟臥幾乎一樣。四個人躺在里面睡覺，有一些局促，還特別熱，下半夜了才涼快下來。沒多遠(yuǎn)的路，火車咣當(dāng)了大半個晚上，清晨才到達(dá)辛菲羅波爾。在車站旁的麥當(dāng)勞一人吃了兩個漢堡，喝了一杯咖啡，就坐著大巴奔向黑海邊的雅爾塔。這點(diǎn)很像當(dāng)年坐火車從濟(jì)南到北京，頭天晚上十點(diǎn)多鐘上車，睡一覺，第二天早晨就到了，洗把臉，吃點(diǎn)東西，不耽誤白天辦事。

在克里米亞參觀完之后，鑒于烏克蘭火車太慢且不舒服，我們就沒再選擇火車，而是坐飛機(jī)回到基輔，又坐飛機(jī)到了烏克蘭西部的利沃夫。但是，從利沃夫到波蘭的克拉科夫，我們再次選擇了烏克蘭的火車，這一次不是軟臥，而是上下三層床鋪的單邊硬臥。這種硬臥，其實就是國內(nèi)普通客車硬臥的一部分，咱這里是臉對著臉，他們是背對背。不清楚是烏克蘭火車車廂高度不夠，還是這樣單邊排列顯得擁擠，感覺躺在上面特別壓抑，有一種好不容易爬上去，又非常艱難地鉆出來的困苦。所以，面對眼前的臥鋪，我硬硬地堅持到實在堅持不了了，才鉆進(jìn)去直挺挺地睡了一覺。

一位烏克蘭的胖大姐，買的是最上邊第三層的鋪位的票，看她試著上兩次都退縮了，我們同行的一位善良女士，就把自己在下面的鋪位換給了她。胖大姐千恩萬謝，然后就洗洗睡了。當(dāng)時我就想，多虧把她換下來，她要真上去了，那體重說不準(zhǔn)能把鋪壓塌了，睡在下面兩層鋪上的人豈不遭殃了。

烏克蘭那邊的人不分男女都是人高馬大，鐵路部門以如此糟糕的臥鋪輸送旅客，真是不以人為本。從烏克蘭到波蘭中間還要過海關(guān)和安檢，折騰了好長時間才算完事。

好在從克拉科夫到波蘭首都華沙的火車條件非常好，包括我們說的硬座也是用透明玻璃隔離起來的，安靜整潔。由此可見，早幾年走上經(jīng)濟(jì)發(fā)展正途的波蘭，政府把改善民生作為頭等大事，讓人民享受到了舒適和安詳。那會兒正是深秋，這個季節(jié)的波蘭整個國家都被一片片金黃色的樹葉所覆蓋，美到極致，被稱為“金色波蘭”。乘著舒適安穩(wěn)的快速火車，同行人都開始享受瞇一覺的幸福。我一個人舉著相機(jī)，打開一扇車門，盡情地把“金色波蘭”攬入相機(jī)之中?，F(xiàn)在想起來有一些后怕，我怎么膽敢私自打開人家火車的車門，盡管波蘭火車的車門是隨意開啟的，但是，太危險了。

2015年春天，我再到歐洲。此次歐洲之行，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坐著火車去旅行。因而，一路下來除了從芬蘭首都赫爾辛基到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坐的是游輪，其他全是火車。

從北京到莫斯科是坐著火車去的，五天六夜的火車生活豐富多彩。之后是莫斯科到圣彼得堡，圣彼得堡到赫爾辛基，斯德哥爾摩到挪威首都奧斯陸，奧斯陸到丹麥?zhǔn)锥几绫竟?，哥本哈根到德國漢堡，漢堡到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到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以及布魯塞爾去回布魯日，布魯塞爾到巴黎，一路火車，優(yōu)哉游哉，不亦樂乎。

此行與前些年在歐洲坐火車的感覺有些不一樣。首先是歐洲的火車更新?lián)Q代非?？欤热缒箍频绞ケ说帽ず透绫竟綕h堡，火車品質(zhì)大不同。現(xiàn)在，從莫斯科到圣彼得堡已經(jīng)開行了跟我們的高鐵差不多的快速火車，時速達(dá)到近三百公里。晚上開行的普通客車也是鳥槍換炮，改成了高等級軟臥列車，有雙人間、單人間、四人間，豪華程度國內(nèi)沒有。哥本哈根開往漢堡的火車也是換了新顏，2004年乘坐的綠皮火車改為了豪華式列車，速度快，且平穩(wěn)，幾乎聽不到車外的噪音。其次，也是最大的體會和感受，歐洲火車十分方便。歐洲城市布局多以火車站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城市中心的繁華地帶與火車站緊密相接，下了火車就是城市中央，商場、賓館、公園、娛樂場所、公共交通，一應(yīng)俱有。我們所訂的酒店，都離火車站不遠(yuǎn)，下了車自己拉著行李到賓館住下就好了。離開時，也是看著快到火車開車時間點(diǎn)了，才拉著行李過去，路上不會發(fā)生堵車。

丹麥?zhǔn)乔骘灨傻陌l(fā)源地。他們專門生產(chǎn)了一種“火車頭曲奇黃油餅干”，包裝盒印有介紹火車頭的故事和圖片。這是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

機(jī)聲隆隆的十九世紀(jì)二十年代，那是一個繁榮向上的時代。美麗明快的蒸汽機(jī)車在遍布?xì)W洲的軌道上穿梭奔忙。火車站因人流而生動，成為一種社交聚會的場所。婦女穿戴起只有周末才穿戴的帽子和手套做點(diǎn)綴的盛裝，男士則身著外套大衣及禮帽。出行的人們不必匆忙地趕點(diǎn)。按照歐洲的優(yōu)雅傳統(tǒng)，每個人都以盡量舒適的方式等車，利用時間閱讀報紙，與人交際，享用熱氣騰騰的泡沫咖啡和新鮮出爐的美味曲奇。

直到今天，許多歐洲人依然保留著這種優(yōu)雅的等車傳統(tǒng)，他們從不擁擠著上車，人多了就等下一趟，坐在站臺的長椅上喝一杯咖啡，閱讀報紙，悠然自得。

我從歐洲回國在北京由機(jī)場轉(zhuǎn)乘高鐵回濟(jì)南，因為所帶行李太多，在北京南站請了一位小紅帽幫忙。那個一臉憨厚的小紅帽，樸實好學(xué)，聽說我們是從歐洲回來，就問那里的人怎樣乘火車之類的問題。當(dāng)他聽說歐洲的火車站不安檢不檢票就能上車時，立即表示出極大的驚訝。我告訴他，狗也能坐火車，這個小伙子更是不解，說那不亂了套。這就是歐洲火車最大的優(yōu)點(diǎn)，乘坐方便，進(jìn)站方便，隨到隨進(jìn)，只要是一個方向的來車即上。而且，火車與地鐵、公交汽車聯(lián)運(yùn)聯(lián)動，一張火車票在手，一天之內(nèi)，再乘坐地鐵、公交都是免票的。在英國，一張火車票不僅可以在啟程的城市公共交通免票，在到達(dá)的城市也能免票乘坐公共交通。

還有一個優(yōu)點(diǎn)是歐洲火車的人性化，每一列車都專設(shè)寵物座，旅客只要買一張與人一樣的車票，狗就可與人享受一樣的待遇。為了方便自行車一族，歐洲的火車設(shè)置專門的自行車車廂——不是每一趟火車都有，長途的跨國直達(dá)車一般沒有，但是普通火車基本都有——上班族和騎車旅行的人，騎自行車到火車站上火車，再騎著自行車上班或旅行，回來亦如此。方便乘客，環(huán)保綠色，一車多用，節(jié)約成本。這些專門的車廂外畫著狗、自行車的標(biāo)識，醒目易識，不會造成混亂。

中國的高鐵越跑越快，卻離著城市中心越來越遠(yuǎn)，很多偏遠(yuǎn)的小站在不斷被拋棄，人們看著火車近，坐趟火車卻是越加困難，心離著近在咫尺的火車越來越遠(yuǎn)。致力于將中國高鐵開到全世界的雄心沒錯，但有一點(diǎn)須加注意，方便慣了的歐洲人更喜歡方便，我們追求的高大上，未必是傳統(tǒng)的歐洲人的首選。畢竟，火車不是用來看的，舒適、便捷、安全，才是第一位。

在歐洲旅行，我選擇火車，圖的就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