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孟雅
那年八月,我扛著大包小包重新回到高中校園。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老師,我卻產生不了一絲親切感。不過,即使心里萬般抵觸,我還是得走向自己的座位。是的,我復讀了。
復讀班里大部分學生都是外校過來的。但其中也不乏熟悉面孔。我低著頭。盡量避免與他們的視線交鋒,一步一狼狽地走到座位邊。就在拉出書桌下的凳子準備落座時,我杲住了,一路保持鎮(zhèn)定的臉一下子原形畢露,臉也紅到耳根。
坐在我后面的,竟然是姜帆。
姜帆,這個看起來總一副高冷王子相的男生,高中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我?guī)缀蹙虐賯€日夜都會想到他。印象里,他總是一身白上衣,面無表情地穿梭于校園各個角落,像是居于神壇,只可遠觀。而此時,他竟成為一名復讀生,而且就坐在我后面。
我既驚喜又疑惑:他成績那么好,怎么會來復讀呢?而且,他不是已經考上一所很不錯的985大學了嗎?正想著,我感覺到姜帆抬起了頭。我在剎那間完成一系列動作,拉板凳,放書包,轉頭坐好。我想姜帆一定只看到了我的背影。一定沒看到我那近乎扭曲的臉。不過好像也沒什么。因為姜帆本就不認識我。仰慕他的女孩那么多,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后來,我聽說姜帆是因為不滿意被調劑的專業(yè)才復讀的。我開始心中有點平衡。原來復讀并不是差生才有的選擇。更多的當然是欣喜,三年了,我終于和姜帆坐在了同一個教室。
開始的幾天,我從不敢向后轉頭,生怕姜帆看到我臉上零星又丑陋的斑點??v使他永遠不可能像我仰慕他一樣去欣賞我,我也不想讓他對我有個壞印象。
直到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老師在講臺上發(fā)試卷。姜帆過后就是我的名字,于是他很自然地就一起接過了我的試卷,然后低著頭像是在細細打量著什么。我一邊心跳加速一邊努力保持平靜,想著一定要用最美的微笑對他說聲“謝謝”??山珱]給我機會!他將試卷遞給我時先開了口。他似乎有點無奈地看著我,然后拋出一句若有所思的話:“真笨!”
我的臉又一次不爭氣地紅到了耳根,還好頭發(fā)夠長。我迅速低下頭,假裝認真看試卷,其實是懊惱又錯過了一次和他名正言順說話的機會。不過我心里卻樂開了花。我在心里嘀咕:姜帆他竟然研究了我的試卷,他竟然主動和我說話。只是這種開心持續(xù)了不到半小時,我就被成績單上的排名推進了深淵。我的名字被印在A4紙的底端,被眾人踩在腳下。而姜帆的名字高高在上。俯瞰眾生。我第一次覺得,我連仰望他都那么費力。
突然,姜帆用筆捅了捅我的肩膀。我回過頭,看著他嘴角扯出完美的弧度,然后聽見他說:“這題也能錯?我給你講講吧。”這次,我出乎意料地沒有臉紅。愣了愣之后說出了三個字:“不用了?!痹瓉斫摹罢姹俊睕]有其他涵義,原來那就是個準確且真實的陳述句。是炫耀,還是嘲笑?我暗下決心,發(fā)誓成績不夠好時絕不跟姜帆說一句話。
第二天我就找好友換了座位,搬到了一個遠離姜帆的寂靜角落。我一點也不恨他,好學生本就有資格這樣說話,更何況他還是我心中閃閃發(fā)光的王子。
我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慢慢蛻變成公主。
我每天像打了雞血一樣活著。午休時,姜帆不睡我也絕不趴下;下課時,姜帆低著頭我也絕不和同桌說笑;下晚自習后,姜帆不離開我也絕不起身……就這樣拼命地往前趕。我的名字在成績排名表上一點點爬升。慢慢從金字塔的底端爬到了頂層。
而就在我“如日中天”的時候,聽到一個不亞于晴天霹靂的消息——姜帆要去別的學校了,因為那個學校愿意提供獨立的自習室給這個名牌大學的苗子。我一邊若無其事地聽著別人的議論。一邊假裝打哈欠讓眼淚正大光明地流下來。我還沒蛻變成公主呢,王子就要走了。我盼了三年,希望與他在同一個教室上課,可至今還沒真正跟他說上一句話呢。怎么辦呢?我在極度失落中度過了一天之后,翻出QQ小號給他留言:你可不可以不轉學?然后在惶恐中等待,一天,兩天,沒有任何消息。
第三天,姜帆抱著幾本資料站在我面前,很認真地說:“我要去別的學校了,會有新的資料,這些就送給你吧?!蔽业男囊幌伦泳统亮讼氯?,甚至忘了問他為什么送的是我??赊D瞬又聽姜帆說:“其他同學我也送了幾本。留作紀念吧?!彪S意的一句話把我僅剩的希冀趕盡殺絕。到最后,我還是那個最不起眼的我,姜帆還是萬人仰慕的王子。
我覺得自己連與他告別的資格都沒有。
我根本沒心思去翻那些資料,心里揮之不去的全是姜帆要離開的消息。我極力克制,卻始終無法像之前那樣專注于學習。終于,第五天,姜帆在QQ上回復了:由于一些原因,決定還是不轉學了。這個時候去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誰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我頓時滿血復活,更加拼命地實施我蛻變成公主的計劃。我滿懷期待地打開姜帆送的資料,第一眼就深深震驚了。上面密密麻麻的解題思路與步驟,每一題的解答都清晰明確。這些資料,在很多人看來應該是非常有用的。不過,即使知道他不轉學了,我也不會主動將那些書還給他。這么好的資料,不用白不用。而且。我才不要他知道給他留言的人是誰。
我在安靜的角落里勤奮且安分,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高考前夕。成績表上,我的名字離姜帆越來越近,并在最后一次模擬考試時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績,排在他后面。那天,我終于有足夠的勇氣走到姜帆座位旁,問他要考哪個學校。他眼中似是掠過一絲詫異,猶豫片刻后說:“應該是復旦吧?!比缓髥栁业囊庠?。我想了想說了一個能與復旦大學相提并論的學校。
我暗自好笑,哪怕到最后,我也不想讓姜帆俯視我,哪怕只是無心的,哪怕只有一點點。
高考成績出來,我只比姜帆低了幾分,按照往年的錄取情況,考復旦大學一點問題也沒有。填完志愿的第二天,我去超市買東西,意外碰到姜帆。他先開口:“你怎么也在這啊?”我嗯啊嗯啊地點頭,心里全是上大學后的美好想像,腦袋短路似的,根本說不出一句像模像樣的話。姜帆臨走時,漫不經心地問我:“以前問我轉不轉學的留言是不是你發(fā)的?”我頓時心跳漏了半拍。像被施了魔咒一般愣在原地,半晌后才猛搖頭:“不是不是……”
姜帆走了,我在背后偷笑,心想:等我拿到復旦的錄取通知書,就告訴他所有實情。
錄取結果出來那天,班主任比我還興奮,早早就給我打電話。他說:“恭喜你啊,你是咱學校今年唯一一個考上復旦的!”我如遭雷劈,忙問:“唯一?那姜帆呢?”老班那邊嘆一聲氣說:“他呀,雖然自己不太愿意。但父母還是堅決把他送到國外去了,志愿都沒填?!蔽腋杏X心被猛刺了一下,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淚水瞬間蓄滿了眼眶。而電話那端,班主任還在絮絮叨叨:“姜帆那時候還非要坐你后面,說你作文好,正好幫他補補……”這真是太可笑了!姜帆一年來從沒跟我討論過關于作文的任何問題。
我再也沒有聯(lián)系到姜帆,一次也沒有。
開學前,我整理舊書,滿懷感慨地翻開姜帆送我的資料,一頁頁翻開,像在重溫什么。然后,我看到有黑色墨水暈開的模糊字跡:你調座位是因為討厭我嗎?這些資料是我親手為你整理的,如果你不生氣了就回來吧!那是我從未翻開過的幾頁。上面寫著我最討厭的解不等式的問題。姜帆的字跡安安分分守在那里,而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晚了。
一切都有了定論。王子也曾把目光放在平凡女孩的身上,可女孩卻一心想變成公主。當所有孤獨苦痛的日子都成過往,王子卻再也見不到女孩變成公主的模樣。
姜帆,我默默關注你,在黑暗里不予打擾,獨自生長,以為總會盼來曙光,能與你并肩行走,最后卻盼來與你汪洋兩隔。如今。萬里之外的你是否還記得,那個總是埋著頭躲躲閃閃的女孩?我想告訴你的是,她已經變成了足夠優(yōu)秀的自己。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