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
【1】
2010年我和高山大學畢業(yè),拍完了畢業(yè)照授完了學位看完了畢業(yè)演出,曾經轟轟烈烈的青春在6月以一種安靜的方式跟每個人告別。
畢業(yè)前兩天,高山去鄭州的城中村找到了房子,一個小標間,一張大床,廚房和洗手間都小小的,剛能容下一個人轉身。租金也便宜,130元。我和高山收拾好所有的東西,將四年來舍不得丟棄的書本和衣服托運到了一個叫陳寨的地方。
這里整日里喧囂的街道,和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人一樣,別有一番滋味。太多的愛恨離合曾經在這里上演,太多的煙塵往事在這里發(fā)生。
我們就是這些故事中的一員。
幸運的是高山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月工資1500元,但是距離發(fā)工資還遙遙無期,我們都沒有好意思再問父母要錢,倆人只能精打細算,將畢業(yè)時剩下的那一點兒生活費算計得一清二楚。
吃飯的時候,去得最多的就是出租屋樓下的小吃店。高山要一個四塊的西紅柿雞蛋撈面,我要一小份三塊的熱干面再加一個鹵蛋。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我飯量小,最后總是會剩一半雞蛋和一點青菜留在碗里,高山就會搶過去風卷殘云地吃完,邊吃邊故作嫌棄地說:“媳婦兒,我不嫌棄你吃剩的東西?!笔堑?,他從大二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叫我媳婦兒,那時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甜蜜的稱呼。
后來我們置辦了一個電磁爐,一個電炒鍋,兩雙碗筷。我沒有找到工作的那段日子,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晚上下班回來的高山一起吃飯。為了省錢,我會在陳寨的大街小巷里轉悠,找又便宜又新鮮的青菜買,每次買兩三塊錢的肉還要分開炒在兩盤青菜里。
這樣的日子一直挨到高山發(fā)了第一個月的工資,那天他興奮地抱住我說:“媳婦兒,你以后每頓飯可以多炒一點兒肉了?!?/p>
年輕的時候,我們沒有錢,但是我們有相濡以沫的愛人,我們還有一條花很少的錢就能過得心滿意足的小街。
那個時候的生活多么美好,天地間無半點傷心之事。
【2】
2012年的夏天格外熱,我上班的地方距離陳寨的出租屋需要坐差不多兩個小時的公交,又悶又熱的車廂里每天把人都能擠成照片,經常是回到陳寨都已經累得腰酸背痛了。
三伏天屋里的三葉電風扇呼呼不停地扇著熱氣,沒有空調,晚上熱得睡不著,我和高山卷著涼席跑到房東的屋頂上乘涼,并排躺在一起看頭頂的星星。高山說,媳婦兒,現(xiàn)在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我以后都會努力買給你。
要是擱以前,我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感動得抱著高山又蹦又跳,可是那天晚上我沉默了。
有一天下班回來,高山從口袋里掏出來一塊榴蓮糖,打開的時候糖都粘在了糖紙上。他說同事給他的,他沒有舍得吃,揣在口袋里帶回來給我。有一次我們倆一起去超市,他看到我拿起一盒榴蓮肉,看了看價格標簽又放下了。
我抱著高山流下了眼淚,有感動,更多的卻是心酸。
高山的工作也沒有什么起色,無非從最初的1500元漲到了2500元,想在這個城市擁有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家的夢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而就在這時我因為不愿意陪客戶吃飯被老板炒了魷魚,老板把羞辱的話直接喊到我的臉上:“不要自認清高了,跟著你那個城中村里的男朋友一輩子也買不起一套房子?!蔽野岩槐茲姷剿哪樕?,摔門而出。
走到公交車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最后一班車正向前駛去。我奮力向前跑,車子卻毫不留情地揚長而去。
那一瞬間,我徹底崩潰,淚水奪眶而出。
那天晚上我們爆發(fā)了第一次爭吵,高山揪著自己的頭發(fā)痛苦地坐在地上。長期以來的窘境就像一把沙礫,磨得我們心里一陣陣隱隱的痛,也一點點消磨掉我對未來的信心。
有一天早上,我甚至都看到年輕的高山頭上竟然有了白頭發(fā)。
【3】
畢業(yè)第三年,我和高山仍然住在陳寨,這個號稱“中原小香港”的熱鬧的城中村里,帶給多少初次來這個城市的年輕人希望,燈火通明的街道里就埋藏著多少絕望。
不可避免地,家里人開始催婚,我媽一直慫恿著我和高山分手,她說都是為我好,她說貧賤夫妻百事哀,說到最后她忍不住哭了。我的心在那一刻似乎有了一瞬間的搖擺。
正在這時高山的父親查出來胃癌,需要馬上手術。
高山趕回老家伺候了他父親兩個多月,就披上了孝衣,葬禮后被他媽媽叫到了房里。他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希望他能回家來,留在她身邊。
當高山告訴我他的決定時,我心里暗暗想,只要他說一句讓我跟他回老家,我一定還會遵守當年的諾言,跟他回去。
可是他沒有,他說:“媳婦兒,我最后一次這樣叫你,我們分手吧,我為你交了兩年的房租,是我身上僅剩的錢,以后我不在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p>
那一瞬間我有一種解脫也有一種對高山的怨恨,解脫是我們兩個中間終于有一個人先放了手,怨恨的是高山把所有的回憶和悲傷全部都留給了我。
那種在一起5年、分手后鋪天蓋地的痛到后來才感覺到。
高山回老家之后迅速和相親認識的一個姑娘訂了婚。
聽到這樣的消息,我把自己關在陳寨的出租屋里哭了兩天兩夜,看到他曾經睡過的枕頭哭,看到他留下的拖鞋哭,看到我們一起用過的毛巾哭。
高山走后很久我在一次洗衣服的時候發(fā)現(xiàn)秋天穿的一件長袖睡衣的后背上,用紅色的圓珠筆小小地寫著:老婆,我愛你!
我在那一瞬間號啕大哭。
曾經說好的天涯海角都還在,只是與當初的我們再無瓜葛。
【4】
2014年我在這個城市的一個小角落里開了一個花店,十平方米,是我長期以來的夢想。由于背靠醫(yī)院價格便宜,生意竟然很好。
同年年底,高山在他們老家結婚。
很多同學不明白他為什么選一個寒冬臘月的日子辦喜事兒。
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沒有去參加婚禮。
但我還是見了高山。在他們婚禮的前一天,我讓好朋友浩然開車帶我去了趟高山的老家,一個北方的小縣城,有一個臨街的小院子。他把車停在高山家的附近。我坐在車里,一直盯著玻璃窗外面的高山看,看他一會兒接待客人,一會兒指揮別人貼上紅紅的喜字。我對浩然說:“高山怎么這么瘦,瘦得眼睛都大了,他還是胖點兒好看。”
幾年后我跟浩然重聚,他還記得我那天說那句話時候的聲音,他說像是包扎了很多層紗布的傷口,掩飾著、隱藏著,聽起來卻還是那么的疼。
故事謝幕,我到現(xiàn)在仍然是一個人生活。
這個世界的山高水長、市井油鹽……所有的前塵舊事都還在,只是最初那個說好陪你一輩子的人,走進人群里,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