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琴 鄭 珂
焦點觀察
語言變革與詩文互滲的現代轉型
○王佳琴鄭珂
文體之間的互滲在古典文學和現代文學中都是重要的現象,一定程度和范圍內的互滲互融是文學創(chuàng)新的表現。較之詩歌和小說、戲劇等文體之間的融合相比,詩歌和散文的情形較為復雜。這是因為與詩歌和小說、戲劇在古典文學文體格局中雅俗高低區(qū)隔非常明顯的狀況不同,詩和文的體位原則不是很確定。有學者認為:“詩和文分屬韻、散兩大類,體位高卑似不易言?!雹賲浅袑W也認為:“詩與文的文體地位原無明顯軒輊?!雹陔m然這兩種文體并無明顯的雅俗高下且遵循由高到低的滲透原則,但是二者之間的互滲現象時有發(fā)生,只是情況比較復雜。
詩文互滲有兩種情形,一種是詩滲入文,稱為“以詩為文”,另一種是文滲入詩,稱為“以文為詩”。古代文學和現代文學都存在“以詩為文”和“以文為詩”的現象,且歷代文論家對此褒貶不一。對于現代文學中的這兩種現象,有不少學者從本土文學資源的角度做出闡釋,認為這是對古代文學傳統(tǒng)的一種繼承。如,針對“以詩為文”有人指出:“現當代散文家也較好地承繼了古代散文‘以詩為文’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保留了‘以詩為文’的悠久習尚?!雹坳P于“以文為詩”,有很多學者都注意到現代新詩的提倡與韓愈、蘇軾及宋詩的“以文為詩”頗多相似,④或由“以文為詩”勾連了晚清詩界革命及其對新詩倡導的影響:“晚清詩界革命采取‘以文為詩’的詩學策略,這一詩學策略啟發(fā)了胡適等白話新詩人對現代詩歌自由體式的建設與發(fā)揚,進而形成了20世紀以降占據詩壇主流地位的‘現代自由體’詩?!雹菀陨嫌^點主要側重古代文學和現代文學在詩文互滲中的相似性和傳承性的一面。但也有少數成果注意到了現代的文體滲透與古代文體滲透之間的區(qū)別:“現代性視閾下的詩歌文體越界表現出古典文學傳統(tǒng)中文體交叉所不具備的新質:形式倫理性?!薄芭c文學傳統(tǒng)中的文體交叉現象相比,現代性視閾下的文體形式不再是靜止的藝術表現材料,而是具有特殊文化意味的載體?!雹薇疚膰L試從文學語言變革的角度切入詩文互滲這一現象,通過較為詳細的辨析,考察古代文學和現代文學在詩文互滲中的相似和區(qū)別,以期更好地認識相關的文體現象。
先說以詩為文。詩歌在古代文體格局處于最頂端,在一個充滿濃厚詩歌氛圍的國度,詩歌滲入散文、以詩參文是再正常不過的,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散文語言講求聲律節(jié)奏,行文構思常以象比興,寫景繪人注重構設意境,抒情詠嘆筆端飽含情感。所謂“心之精微,發(fā)而為文,文之神妙,詠而為詩”⑦,這些詩歌常用的手法被用于散文創(chuàng)作,往往收到“神妙”的文學效果。需要辨析的是,有些手法在現代文學中仍然沿用,如散文通過創(chuàng)設意象形成濃郁的詩情,使其意味深厚,言近旨遠,從而收到以少勝多、令人回味無窮的藝術效果。古文中的名篇如周敦頤的《愛蓮說》、劉禹錫的《陋室銘》、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等皆是如此,與此類似,現代散文中麗尼的《鷹之歌》中的鷹、陸蠡《囚綠記》中的植物、靳以《窗》、巴金《燈》、梁實秋《雅舍》等都是通過意象實現散文詩化的典型。此外,意境營構、長于抒情都是古典文學和現代文學共有的以詩為文的常用手段。但是,以現代白話為基礎的現代散文,在以詩為文中也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形態(tài)和特征,這也是本文要特別指出的。下面從語言變革的角度詳述以詩為文的現代轉型。
首先,文學語言變革改變了散文在節(jié)奏、韻律方面的詩化形態(tài)。古典散文非常講求句式的節(jié)奏和語言的聲律,這是散文在外在形態(tài)上詩化的重要手段。詩歌的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體式,也是駢文中常見的句式。如論者所指出的:“正是這些駢文的基本構成單位——句子具有詩體的特征,因而,為駢文的詩化特征奠定了語言層面的基礎。也就是說,駢文的‘以詩為文’的詩化特征首先是由構成其篇章的主體句式決定的?!雹囫壩牡脑娀圆淮?,甚至到了清代桐城派的古文家那里,對文字聲律的要求也毫不含糊,劉大櫆《論文偶記》中說:“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聲,或用仄聲;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則音節(jié)迥異。故字句為音節(jié)之矩。積字成句,積句成章,積章成篇。合而讀之,音節(jié)見矣;歌而詠之,神氣出矣?!边@里將字之平仄聲律與“音節(jié)”乃至全文的“神氣”緊密聯系,可見其對語言形式要求的重視。所以,劉氏被認為“能融詩藝于文藝,突破了方苞的成規(guī),打破了詩文的界限,使桐城古文呈現出新的風貌”⑨。這里對語言聲律節(jié)奏方面的追求絕非個案,乃是文言共同的追求?,F代白話代替文言成為文學語言后,現代漢語不再以單音節(jié)為主,這就很難像古代散文那樣去追求句式的整飭和聲律的諧美,但現代散文也追求音律方面的詩美,朱光潛即認為:“古文和語體文的不同,不在聲音節(jié)奏的有無,而在聲音節(jié)奏形式化的程度大小。”⑩現代散文也可以追求字句的音調、句式的對偶,但往往都是局部的,是白話式的對仗,且很快便融化在自然的語調之中,否則便“濃得化不開了”。如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橋》:
關心石上的苔痕,關心敗草里的花鮮,關心這水流的緩急,關心水草的滋長,關心天上的云霞,關心新來的鳥語。怯伶伶的小雪球是探春信的小使。鈴蘭與香草是歡喜的初聲。窈窕的蓮馨,玲瓏的石水仙,愛熱鬧的克羅克斯,耐辛苦的蒲公英與雛菊——這時候春光已是爛縵在人間,更不須殷勤問訊。
相同的成分并沒有完全用謹嚴的格律去約束,而是以白話的自然語調為基礎,二字、三字、四字安排錯落,顯示出整齊中有變化,同時又不乏詩意。有時甚至完全摒棄形式層面的對偶、鋪陳等形成的規(guī)律性和音樂性,以最日常、最口語的陳述傳達出某種內在的神韻,如:
沒事的時候他在后天井燒個小風爐炒菜烙餅吃。他教我們怎么煮紅米飯:燒開了,熄了火,停個十分鐘再煮,又松,又透,又不塌皮爛骨,沒有筋道。
——張愛玲《公寓生活記趣》
幾個簡單的動詞串聯,加上“又”字的重復,并沒有刻意的雕文刻鏤,但簡潔的文字中已經神韻灌注,不同尋常。當然,古典散文重視漢字音樂性的傳統(tǒng)在某種程度上仍然得到承繼,如朱自清散文中疊詞的運用是最明顯的例子。
其次,語言變革也影響了散文詩化意境構設的轉型。古典小說、戲劇都追求詩化,而散文作為文人主體性最強的文體,詩化更是隨處可見。詩歌中的意境在散文中可以起到升華感情、豐富藝術空間的作用。但文言和白話由于不同的語言質地,便能生發(fā)出不同的意境。以歸有光的《項脊軒志》和梁實秋的《雅舍》為例,二者都以房屋處所為記述對象,都有詩化意境的創(chuàng)設,但仍體現出很大的不同。試述如下:
前辟四窗,垣墻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于庭,舊時欄楯,亦遂增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堦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項脊軒志》
此處所寫修葺后的項脊軒是一幅由書、庭堦、小鳥、明月、桂影和主人偃仰嘯歌的怡然自得組成的優(yōu)美畫面,景物和環(huán)境的描摹會通了古詩中的很多意象,可謂詩意盎然,令人心動。梁實秋的《雅舍》所寫的是抗戰(zhàn)期間在四川的住所,“雅舍”時有月夜和細雨中的趣味,也有大雨侵盆時的灰泥崩裂,更有蚊虱猖獗,夜間老鼠出沒:
入夜則鼠子瞰燈,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動,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順坡而下,或吸燈油而推翻燭臺,或攀援而上帳頂,或在門框棹腳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但是對于鼠子,我很慚愧的承認,我“沒有法子”。
比較而言,現代白話因為描摹更充分、細膩、日常化,使其意境比古典散文中的意境更多個體化的內涵,如果說項脊軒帶給讀者的是無數中國文人共有的詩意情懷,那么雅舍則是抗戰(zhàn)時期梁實秋自己的那兩間雖然簡陋但是仍不失其雅的住所,雅舍不像項脊軒那樣因為有詩意而詩意,而是因為有個性而詩意,正如梁實秋所說的“有個性就可愛”。
最后,語言變革還導致了散文抒情化的變異。古典詩歌雖然也有說理、敘事的篇章,但主要是抒發(fā)情志的,抒情是散文詩化的重要手段,通過情感的注入感染讀者,區(qū)別于應用性的散文。諸葛亮的《出師表》、陶淵明《歸去來辭》《五柳先生傳》、江淹《別賦》、庚信《哀江南賦》并序、韓愈《祭十二郎文》、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張岱《西湖七月半》……有的在景物背后傳達情感,有的邊敘邊議邊抒情,有的含蓄內斂,有的誠摯懇切,更有的長吁短嘆、令人動容,如司馬遷的《報任安書》中:“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fā)背沾衣也!”如泣如訴地將所遭遇的恥辱和內心的痛苦抒發(fā)得淋漓盡致。與古典散文相比,現代白話在抒情方面所達到的效果也有其獨特之處?,F代白話的歷史出場本來就與個性解放思潮相表里,白話支持個體情感的充分表現。如果說文言中的抒情往往是含蓄的、間接的,借助鋪陳等修辭手段,給人一種震人心魄的情感力量,那么白話散文中的抒情方式則可以直接描摹日常生活和情感狀態(tài),則較為真切、質樸、自然。冰心、豐子愷筆下帶有兒童語調的散文,郁達夫直抒胸臆的文字,朱自清散文中的懇切誠摯,都頗有現代特有的風采,即使像魯迅那樣冷峻的作家也有如此柔和的抒情:“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懷里永安她的魂靈!”(《朝花夕拾·阿長與〈山海經〉》)
由此可見,白話文學語言變革帶來了詩歌滲入散文過程中的變異,使得現代散文的詩化呈現了和古典不同的風貌。
雖然詩歌在古代文體格局中處于最高位置,但一般來說,詩歌經常滲透到其它文體,而少有其它文體對其滲透。但文類邊界和位置的存在從來都不是絕對的、固定的?;蛘哒f,正是由于邊界的存在才有越界的嘗試和創(chuàng)新。詩文之間的體位本來不是非常明晰,詩歌滲入散文自是平常,而散文滲入詩歌也未嘗不可。唐代韓愈的“以文為詩”正是出于對成熟唐詩的一種變革,乃能“別開生面,成一代之大觀”(清人趙翼《甌北詩話》),對后世詩歌創(chuàng)作產生了重要影響。如前所述,不少學者將此與晚清“詩界革命”和“五四”時期胡適“作詩如作文”的詩學主張相勾連,發(fā)現歷史的相似之處。本文著重指出,文言為基礎的“以文為詩”和現代白話為基礎的“以文為詩”仍有很多不同。
韓愈倡導“以文為詩”,主要表現在詩歌的散文化和議論化,他和在其影響之下的后世詩人將古文意識帶入詩歌創(chuàng)作中,為詩歌發(fā)展開拓了新的局面。如蘇東坡的《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王晉卿畫)》是宋代以文為詩的重要篇章,詩句長短相間,突破了七言的體制,不拘定格,確是一首別開生面之作。但仔細誦讀便會發(fā)現,類似的詩句“但見兩崖蒼蒼暗絕谷,中有百道飛來泉”中“但見”是起首的連接性語詞,如果將其刪去僅留“兩崖蒼蒼暗絕谷,中有百道飛來泉”也不會妨礙文意的表達。再有“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徑欲往買二頃田”句,也可以改為兩句七言:“人間何處有此境,徑欲往買二頃田”??梢娙娙砸云哐詾橹?,且一韻到底。從語言方面看,虛詞的增加、詩歌句式的相對松動等都使“意”的表達更為清晰,在效果上比通常的詩歌通過意象暗示更為暢達??傮w上,并沒有完全消解傳統(tǒng)詩歌的句式結構。不管是寫詩,還是作文,只要以文言為基礎,那么兩種文體都會帶有文言導致的某些特征。例如,無論是古典詩歌還是散文,都對聲律特別重視,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這樣評價韓愈的詩:“余獨愛其工于用韻也。蓋其得韻寬,則波瀾橫溢,泛入傍韻,乍還乍離,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可見,“以文為詩”的韓愈仍然重視用韻,而這正是以文言中的單音節(jié)漢語為基礎的。
“五四”時期,胡適等人倡導文學革命,提出白話取代文言成為正宗的文學書寫語言,詩歌領域的革命尤其艱難。胡適在《國語文學史》中就為中國文學找出了一條不斷進化的線索,從學術角度衡量其觀點是否正確還有待專家確認,但從文學革命的策略角度,這種論述未嘗不是從傳統(tǒng)文學找到變革的資源,在學理上更易被人接受。說到詩歌的演變,他找到的傳統(tǒng)資源正是“以文為詩”,他說:“韓愈是個有名的文家,他用作文的章法來作詩,故意思往往能流暢通達,一掃六朝初唐詩人扭扭捏捏的丑態(tài)。這種‘作詩如作文’的方法,最高的地界往往可作到‘作詩如說話’的地位,便開了宋朝詩人‘作詩如說話’的風氣。后人所謂‘宋詩’,其實沒有什么玄妙,只是‘作詩如說話’而已?!?胡適認為韓愈“用作文的章法來作詩”達到“流暢通達”的效果,也就是“以文為詩”,這沒有錯。但是他把“作詩如說話”認為是“作詩如作文”的高級版,且宋詩就是“作詩如說話”卻不一定符合事實。因為作文并非就如說話,清代方東樹在總結前人“以文為詩”的手法時就總結出一套規(guī)則:“欲學杜、韓,須先知義法粗胚。今列其統(tǒng)例于左:如創(chuàng)意、造言、選字、章法、起法、轉接、氣派、筆力截止,不經意助語閑字、倒截逆挽不測、豫吞、離合、伸縮、事外曲致、意象大小遠近,皆令逼真、頓挫、交代、參差……”等等,雖然方東樹的觀點未必就是杜甫、韓愈作詩時的法則,但至少說明文亦有文法,古文在字法、句法、章法等方面有一整套行文習慣,并非直接等同于說話。杜甫的詩風被稱為“沉郁頓挫”,“頓挫”就是指技巧方面的重視。再如,宋詩為了避免“以文為詩”導致的過分直白,還提出“無一字無來歷”,講究用典,這與胡適《文學改良芻議》中提倡白話時對“不用典”的強調恰恰相反。正如研究者指出的:“宋詩的‘以文為詩’的陌生化前提是舊體格律,舊體格律詩在格式、韻律、用典、對仗以及雖不密集但仍然重視的意象創(chuàng)造等方面,使得宋詩在說理、議論和口語化的同時仍能葆有傳統(tǒng)詩詞所特有的含蓄、凝練、和諧等詩美特點?!?這正是文言寫詩雖采取“以文為詩”但仍然具有的藝術效果,并非等于“作詩如說話”。
事實上,唐宋詩變中的“以文為詩”的出現有著復雜的原因,如學者所言:“‘以文為詩’的發(fā)生,有復雜的時代、思想、藝術之構因。”?但胡適卻從“作詩如說話”即詩歌接近自然說話的角度去理解“以文為詩”,這和他倡導的白話有很大的關系?;蛘哒f,提倡白話文學語言,以白話作詩、作文,再加上“作詩如作文”時,就會得出“作詩如說話”的結論。再進一步講,同為“以文為詩”,但當文學語言發(fā)生變化時就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如胡適早期的白話詩《蝴蝶》:
兩只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只,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雖然句式還保持著舊體詩的形式,但和宋詩“以文為詩”已經完全不同,因為其語言基本是白話的,再前進一步就是舊體詩格式的解體。與其說胡適看重“以文為詩”,不如說是從語言切入,打開了傳統(tǒng)文學的結構,造成了文學現代性的變革,這正是五四一代所做的。
現代白話的“以文為詩”和文言的“以文為詩”存在本質的不同?,F代白話的“以文為詩”帶來的詩歌散文化表現在消除五言、七言的固定體式,韻律方面出現符合口語語調的自然化趨勢等。這樣的白話詩要寫出詩意是非常難的,怎樣認識和處理詩的內質和文的形式之間的關系非常重要。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有人對此進行過論述:“一篇優(yōu)美的散文是一篇詩,一篇優(yōu)美的詩不是散文?!薄霸娋褪撬囆g的言語,不能將言語藝術化了,是詩作者的失敗?!薄吧⑽氖切枰性娭械娜魏我环N因素的,散文能夠充分地浸染著詩的色澤,至少散文的作用,是能夠帶人進入詩的境地?!?散文可以詩化,但是詩歌不能寫得跟散文一樣,否則就會散而無味,這正是白話新詩面世以后遇到的問題。因此,白話詩在掙脫古詩體式之后,必然要在散文化的句式中尋求到詩意的表達方式。白話的“以文為詩”指的是外在形式,而非內涵。現代白話詩必須解決好外在的散文和內在的詩意之間的關系,而新詩的成長一定意義上就是這一對問題解決的過程。此外,現代詩歌還出現了散文詩這種體式,成為白話語言“以文為詩”的特殊樣態(tài)?,F代最優(yōu)秀的散文詩《野草》用現代白話的話語方式,傳達了極其復雜的、深刻的、現代的生命體驗和精神哲思,這是文言的以文為詩無法完成的。
可見,無論是在古代文學還是現代文學中,以文為詩都會帶來詩歌的散文化,可以拓展文學的表現題材,使得文意更為暢通,但韓愈的“以文為詩”是古文文體滲透詩歌,其出發(fā)點是載道復古,而胡適的“以文為詩”則是在古典文學的演進中找到相應的資源,并以白話為基底形成了對古典傳統(tǒng)的反叛。
由上可見,不少學者注意到中國現代文學中的詩文互滲即“以文為詩”和“以詩為文”與傳統(tǒng)文學中的兩體交融有著一定關聯,但是本文認為在承認傳統(tǒng)影響的同時,我們也應該強調二者的不同,白話文學語言變革使詩文互滲的情形發(fā)生了現代性的轉型。從語言變革的角度可以更加全面地評價現代詩文互滲中的傳統(tǒng)因素,更準確地認識現代詩文互滲所具有的獨特性,可以更恰切地認識詩文滲透中的一些現象。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不滿足于用靜止的眼光發(fā)現二者的相似處,更加辯證地看待傳統(tǒng)文學及其新變,才能立足現代白話去創(chuàng)造更豐富的文學。
(作者單位:鹽城師范學院文學院)
①蔣寅《中國古代文體互參中“以高行卑”的體位定勢》[J],《中國社會科學》,2008年第5期。
②吳承學、何詩?!稖\談中國古代文體價值譜系》[J],《古典文學知識》,2013年第6期。
③楊景龍《試論“以詩為文”》[J],《文學評論》,2010年第4期。
④參見吳懷東《“以文為詩”與“作詩如說話”——論宋詩傳統(tǒng)在五四白話新詩運動中的傳承》[J],《安徽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鐘軍紅《胡適的“作詩如作文”與宋詩的“以文為詩”》[J],《廣東職業(yè)技術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3期;吳凌《略論初期白話詩的“直言”形式和“以文為詩”的創(chuàng)作方法》[J],《貴陽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3期等。
⑤胡峰《“以文為詩”與詩界革命的詩學追求》[J],《齊魯學刊》,2014年第4期。
⑥雷奕、譚桂林《現代性視閾下的詩歌文體越界現象管窺》[J],《湖南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
⑦劉禹錫《唐故尚書主客員外郎盧公集紀》[M],《劉禹錫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169頁。
⑧莫道才《以詩為文:駢文文體詩化特征論》[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2期。
⑨梅運生《古文和詩歌的會通與分野——桐城派譚藝經驗之新檢討》[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1期。
⑩朱光潛《散文的聲音節(jié)奏》[A],吳泰昌《藝文雜談》[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83-84頁。
?胡適《白話文學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45頁。
?鐘軍紅《胡適的“作詩如作文”與宋詩的“以文為詩”》[J],《廣東職業(yè)技術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3期。
?許總《以文為詩:唐宋詩格的創(chuàng)變與整合》[J],《文學評論》,2014年第3期。
?姚遠《詩的散文與散文的詩化》[J],《中國詩壇》,1939年第3期。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中國現代文學與國語的建構研究”(編號:14CZW077);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文學語言變革與中國文學文體的現代轉型”(編號:13YJC751054);江蘇省高校2016年度“青藍工程”資助;江蘇省高等學校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2015年省級項目“文學語言變革與文體滲透的現代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