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文
(西藏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陜西咸陽 712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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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集》中的江水意象與蘇軾哲學(xué)思考發(fā)軔
劉亞文
(西藏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陜西咸陽712082)
嘉祐四年(1059年),蘇洵、蘇軾、蘇轍第二次共同赴京。蘇軾在此次途中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作品,包含著詩人對人生有限、宇宙無窮的模糊思考與探索。這一哲學(xué)思考成為蘇軾重要的人生課題之一,它起源于這一時期,成熟于黃州《赤壁賦》,而《赤壁賦》之后蘇軾對待這一問題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質(zhì)的改變。這一哲學(xué)思想的發(fā)軔較為集中地體現(xiàn)在《南行集》蘇軾詩歌的江水意象中。在此次進京途中,蘇軾與江水意象二者之間實現(xiàn)了雙重推進。
南行集;江水意象;蘇軾;哲學(xué)思想;人生有限;宇宙無窮
PDF獲?。?http://sxxqsfxy.ijournal.cn/ch/index.aspxdoi: 10.11995/j.issn.2095-770X.2016.04.024
蘇軾人生的一個重要課題就是對“人生有限、宇宙無窮”的哲學(xué)思考,他在《赤壁賦》中論述了他思考的結(jié)論。關(guān)于蘇軾對這一問題的思考,在嘉祐四年(1059年)的蘇軾詩歌中,便已初見端倪。這一年,蘇洵、蘇軾、蘇轍第二次一同進京①,此時蘇軾二十四歲。此次進京路途分為舟行和陸行兩個階段。從四川眉州至江陵,沿長江順流而下,一路舟行,父子三人匯集舟行詩文為《南行前集》②,蘇軾為其作序。從江陵開始,陸路北上進京,江陵至京師詩文匯集為《南行后集》。前后兩集合稱為《南行集》。③
從蘇軾研究的角度來看,此次進京有兩重意義。首先,這是蘇軾步入仕途的開始。其次,這也是蘇軾文學(xué)生涯的正式開端。關(guān)于前者,此處不再贅述;而后者,則是我們將要進行的論證所繞不過去的一個話題。
在嘉祐四年進京之前,蘇軾已經(jīng)有文學(xué)創(chuàng)作活動這是必然的,如子由《懷澠池寄子瞻兄》自注云:“轍昔與子瞻應(yīng)舉,過宿縣中寺舍,題其老僧奉閑之壁。”[1]15可見三蘇第一次進京時,即嘉祐元年(1056年),他們也有文學(xué)創(chuàng)作活動。但是從今天所存資料來看,《南行集》之前的蘇軾作品能夠流傳后世的極少。從傳播學(xué)的角度來看,此前作品未能大量流傳,從一定程度上證明其作品質(zhì)量不能與日后相提并論;另一方面,從蘇軾一生的文學(xué)活動也可以看出,此前的創(chuàng)作應(yīng)算作蘇軾的練筆階段,甚至在《南行集》中我們?nèi)匀豢吹靡娺@種藝術(shù)上的青澀感。另外,從現(xiàn)存的蘇軾作品來看,此前創(chuàng)作也確實沒有驚人之作。
從藝術(shù)的角度來看,《南行集》確實有其幼稚之處。但是無疑《南行集》對于蘇軾而言,又具有重要的意義?!赌闲屑肥翘K軾文學(xué)生涯正式的起點,同時,伴隨著《南行集》的誕生,蘇軾的創(chuàng)作活動真正進入個人的文學(xué)自覺時期。《南行集》的編撰標志著蘇軾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覺醒。④這一方面表現(xiàn)在,《南行集》是蘇軾參與的第一部有意編輯成冊的詩文集。從《南行集》開始,蘇軾開始有意保留下自己的創(chuàng)作。無論這一行為出于主動還是被動,這都說明,至少從形式上,他已經(jīng)開始為自己的作品找到了文學(xué)上的認同感。他開始用文學(xué)的眼光來看待、審視自己的創(chuàng)作。其次,從《南行集》開始,蘇軾大量的作品被保留下來,后世對蘇軾青年時代文學(xué)活動的認識,繞不過去的就是《南行集》。
《南行集》誕生之前,蘇軾的生活范圍以四川為主。嘉祐元年三蘇第一次進京,一路陸行,路線與第二次進京完全不同。嘉祐四年沿長江順流而下的這次旅行,讓蘇軾與孕育了一半華夏文明的長江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南行前集》中對江水的描寫非常多。江水的流動、渺遠與永恒帶給了蘇軾很多思考。在蘇軾對江水的描寫中,我們看到年輕的蘇軾對“人生有限、宇宙無窮”這一哲學(xué)問題的模糊認識與思考?!赌闲屑肥翘K軾文學(xué)的開端,而這一文學(xué)開端又展示了蘇軾對這一哲學(xué)問題的最初思考,所以說蘇軾這一哲學(xué)思考在文學(xué)上的表現(xiàn)是以《南行集》為起點的。
《南行前集》是嘉祐四年,三蘇進京沿長江順流而下舟行部分詩文的匯集?!赌闲泻蠹肥侵坌薪Y(jié)束以后,棄舟登陸,陸行至京師部分詩文的匯集。因此,《南行集》中與江水意象有更多聯(lián)系的實際為《南行前集》?!赌闲星凹方翊嫣K軾詩歌四十首,其中絕大部分都涉及到對江水的描寫。旅途中描寫自然風(fēng)物是最正常不過的了。但是,蘇軾筆下的江水意象,無論與同樣在其路途中占有很大比重的山意象相比,還是與同行的蘇洵、蘇轍筆下的江水意象相比,都帶有明顯的個人化印記。這種個性化最突出的表現(xiàn)之一,便是其中的哲學(xué)思考。此次舟行,三人盡覽長江景致,而浩浩湯湯的長江水則給了蘇軾無盡遐想的空間,在此期間,蘇軾的創(chuàng)作中已然若隱若現(xiàn)地展示出了他對“人生有限、宇宙無窮”的最初思考。
(一)水邊的思想者
潺潺的長江水,讓我們看到的是獨立江邊思考著的蘇軾。從故鄉(xiāng)眉州出發(fā),至嘉州開始舟行,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有同題詩三首。今將三人作品迻錄于此,對比觀之:
初發(fā)嘉州(蘇洵)
家托舟航千里速,心期京國十年還。烏牛山下水如箭,忽失峨眉枕席間。[2]488
初發(fā)嘉州(蘇軾)
朝發(fā)鼓闐闐,西風(fēng)獵畫旃。故鄉(xiāng)飄已遠,往意浩無邊。錦水細不見,蠻江清可憐。奔騰過佛腳,曠蕩造平川。野市有禪客,釣臺尋暮煙。相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3]6
初發(fā)嘉州(蘇轍)
放舟沫江濱,往意念荊楚。擊鼓樹兩旗,勢如遠征戍。紛紛上船人,櫓急不容語。余生雖江陽,未省至嘉樹。巉巉九頂峰,可愛不可住。飛舟過山足,佛腳見江滸。舟人盡斂容,競欲揖其拇。俄頃已不見,烏牛在中渚。移舟近山陰,壁峭上無路。云有古郭生,此地苦箋注。區(qū)區(qū)辨蟲魚,爾雅細分縷。洗硯去殘墨,遍水如黑霧。至今江上魚,頂有遺墨處。覽物悲古人,嗟此空自苦。余今方南行,朝夕事鳴櫓。至楚不復(fù)留,上馬千里去。誰能居深山,永與禽獸伍。此事誰是非,行行重回顧。[1]2
初發(fā)嘉州,開始長江之上的數(shù)月漂泊,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三人都或多或少有對江水的描寫。蘇洵絕句以江水之急,寫舟行之速。雖僅短短數(shù)語,卻是別有洞天。蘇轍由江水顏色之黑,想到“云有古郭生,此地苦箋注”[1]2,憶往事,思來者。蘇洵、蘇轍詩作雖各有佳處,然從其詩歌言意關(guān)系來看,寫眼下真實的所思、所想,大體上也都可算作是言已盡意了。
與父親和弟弟的詩歌相比,蘇軾的詩歌沒有父親的渾然天成,也沒有弟弟的博古通今,卻比他們二人更多了一重意境。紀昀評此詩說“氣韻灑脫”[3]7。清晨出發(fā),帶著對未來無限的希望和熱情,奔波良久,方生出思鄉(xiāng)之意。隨著江水東流,故鄉(xiāng)已離自己越來越遠。此刻的興奮之情尚能夠讓自己暫忘這一絲鄉(xiāng)愁,看著奔騰的江水,仍能引出一片詩情。只是,日落時分,獨立江邊等待相約會別的鄉(xiāng)僧,恐怕久久望著潺潺江水之時,心中不能只是白日里那種順流而下的暢快和為自己比友人先到一步的欣喜了。傅道彬先生說,中國文學(xué)中有一種“日暮情思”,落日讓人聯(lián)想到的不僅是“太陽的家園”,更是“精神的家園”。[4]黃昏時刻是最容易引出綿綿情思的時候。久立水邊,年輕的蘇軾想到了什么,他沒有告訴我們。靈動的江水給人以深邃的寧靜和無盡的想象。日落時分獨立水邊的蘇軾讓我們看得到日后那個面對江水可以進行無盡思考和想象的詩人。詩人“久立”所思為何?所有的這些都在“水潺潺”三個字中煙消云散。
《初發(fā)嘉州》是蘇軾人生中與江水的第一個約定,正如末句的“久立水潺潺”所造之境一樣,在蘇軾以后的人生中,在渺遠的時間和空間中,蘇軾面對浩浩江水完成了那么多人生與哲學(xué)的思考。南行之時,那個在黃昏時刻面對江水“久立”的身影,讓我們隱約看到一個一如寫作《赤壁賦》時的、思考著人生的蘇軾。
(二)羨長江之無窮
蘇軾筆下的江水是大氣的、渺遠無窮的?!吨裰Ω琛酚小吧n梧山高湘水深”[3]24;《初發(fā)嘉州》有“奔騰過佛腳,曠蕩造平川”[3]6-7;《入峽》有“長江連楚蜀,萬脈瀉東南”[3]31;《江上值雪,效歐陽體,限不以鹽玉鶴鷺絮蝶飛舞之類為比,仍不使皓白潔素等字,次子由韻》有“江邊曉起浩無際”[3]20;等等。
江水意象在時間和空間上為蘇軾開拓出一個新的境界?!杜?谝娫隆酚小吧酱ㄍ簧?,浩若涉大荒”[3]10之句,壯闊的山川景物,為蘇軾創(chuàng)造出新的空間概念,仿佛置身“大荒”之境;《舟中聽大人彈琴》又有“彈琴江浦夜漏永,斂衽竊聽獨激昂。江空月出人響絕,夜闌更請彈文王”[3]13,江浦夜彈的靜謐,將時間拉長,這一時,這一刻,仿佛永遠靜止江面之上;前文所引《初發(fā)嘉州》有“久立水潺潺”之句,渺渺幽思如江水般纏綿不盡;《神女廟》中同樣有“茫茫夜潭靜,皎皎秋月彎。還應(yīng)搖玉佩,來聽水潺潺”[3]39,相似的意境,潺潺的水聲,給蘇軾以無盡的想象;《白帝廟》中有“荒城秋草滿,古樹野藤垂。浩蕩荊江遠,凄涼蜀客悲”[3]30之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而浩蕩荊江卻是源遠流長。
滾滾長江給蘇軾的始終都是一種浩蕩無邊的、模糊的意緒。歷代都不乏描寫江水的詩人,也不乏描寫江水的佳作。蘇軾的獨特之處就在于,他那么多面對江水的篇章都能給人以無盡的想象。同樣的山川景物,同行的蘇洵和蘇轍便沒有給人留下這么多想象的空間。蘇軾的江水,是其個人化了的江水,不是矯揉造作,也不只是一時一地的感受。蘇軾和江水之間有一種情感上的默契,所以他才寫得出《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5]183這樣的句子,蘇軾后期,面對江水的這種闊大的胸襟和打破時空局限的思考在《南行集》中便已初見端倪。
(三)哀吾生之須臾
長江滾滾東去,而隨之消逝的卻是“千古風(fēng)流人物”。與渺遠無窮的江水相比,舟中行人,則不過宇宙之過客,滄海之一粟。面對浩浩江水,蘇軾的心底時常涌出這樣一種“過客”之悲。他在《仙都山鹿》中感慨“日月何促促,塵世苦局束”[3]20;《留題仙都觀》中更有“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蒼蒼松柏老。舟中行客去紛紛,古今換易如秋草”[3]18的悲嘆;《望夫臺》亦是這種情緒的一次集中表達:
山頭孤石遠亭亭,江轉(zhuǎn)船回石似屏??蓱z千古長如昨,船去船來自不停。浩浩長江赴滄海,紛紛過客似浮萍。誰能坐待山月出,照見寒影高伶俜。[3]23
有情之人生苦于太短,化作無情之石像才得以與江水長存。而化作石像,得以永存之后,日日看到的卻又是“可憐千古長如昨,船去船來自不停”[3]23,數(shù)千年如一日的味道便在此一句中了。這其中百轉(zhuǎn)千回的矛盾心理正是蘇軾對有限之人生和無窮之宇宙思考的困惑。
然而,在這種生命的困惑之中,蘇軾的仁者情懷仍然更多地讓他對人生生發(fā)出同情和贊美。綿延不斷的水流,讓蘇軾想到晝夜不息的時間流。以時間流和水流的綿延不絕寫出已化作石像的女子守望的永恒。以彼之動,寫此之靜。以自然萬物之永恒的流動、生生不息來襯托人性、意志和情感的恒常不變。他以有限之生命比之無限之自然,道家“物化”的思想在這其中若隱若現(xiàn)。蘇軾作品的大氣,很大一方面便來源于此,這是一種形而上的超越,脫去言辭上的浮夸,純?nèi)皇且环N精神上的居高臨下。而以有限之生命比之無限之自然,這無疑是悲壯的。因此,蘇軾對這一哲學(xué)問題的思考,總是帶有一種悲壯美。《南行集》中蘇軾詩歌與其后期詩歌相比,雖然算不上優(yōu)秀,但是這種藝術(shù)個性已然初見端倪。
《郭綸》一詩寫英雄遲暮,“河西猛士無人識,日暮津亭閱過船”[3]5。落魄英雄郭綸與望夫臺的石像,都給人以永恒的守望之感。因此,郭綸之人也無異于不朽的石像了。然而這種不朽中,又總有一種生命與自然相抗衡的,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無可奈何的悲涼。
詩人描繪了江山,江山塑造了詩人。嘉祐四年的這次進京,讓蘇軾得以和長江產(chǎn)生如此密切的接觸。蘇軾毫不吝嗇地用數(shù)十首詩文描繪了數(shù)月之間,旅途所見的山川風(fēng)物與自己的所思所感,而長江一帶壯闊的景物也給了蘇軾不盡的靈感。一個人少年時代的經(jīng)歷對其一生的性格形成都有著重要的意義;同樣的道理,一個文人的文學(xué)初創(chuàng)期對其一生的文風(fēng)也該有著重要的影響。我們很難說,蘇軾早年若是沒有這次長江之上的數(shù)月旅行,日后面對浩浩江水,是否也會產(chǎn)生那么多想象,是否也能為我們呈現(xiàn)出《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后《赤壁賦》那樣的千古佳作。長江的水遇不到蘇軾,或多或少都要在中國文化史上減色幾分;蘇軾沒有長江水所帶給他的想象和靈氣,也不會完全如我們今日所看到的蘇軾。嘉祐四年的這次進京,讓蘇軾和江水之間,實現(xiàn)了一種雙向的推進。
(一)蘇軾人生的重要課題
《南行集》的創(chuàng)作本身便是“得于談笑之間,而非勉強所為之文”,“有觸于中,而發(fā)于詠嘆”[6]323,并非刻意為之。而在此途中,蘇軾對江水這一意象的完整塑造更不是有意的。蘇軾所賦予江水意象的所有內(nèi)涵都在自然而然間完成,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
嘉祐四年的蘇軾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仍然處于練筆和起步的階段,《南行集》中的蘇軾作品甚至都很難與這一時期的蘇洵作品相比。但是這次旅途在很大程度上啟發(fā)了蘇軾對“人生有限、宇宙無窮”這一哲學(xué)問題的思考,而這一思考又主要表現(xiàn)在此時蘇軾筆下的江水意象中。長江的自然風(fēng)光與蘇軾的個性品質(zhì),在這一時期極好地融合、交流、碰撞,就這樣,一個哲學(xué)問題在年輕的詩人心中萌芽,最終成為他一生的重要課題。
人生有限,宇宙無窮,這一哲學(xué)的悖論困惑了蘇軾幾十年。古往今來不乏文人墨客感慨人生苦短,天地?zé)o窮,卻鮮有人如蘇軾一般,用畢生的思考來找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答案,并去踐行這種人生觀。黃州是蘇軾鳳凰涅槃的地方,蘇軾被貶黃州時期讓他在諸多方面發(fā)生了蛻變。而這個困惑了他幾十年的哲學(xué)問題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得以最終解決——蘇軾用《赤壁賦》完美地回答了自己。《赤壁賦》是蘇軾人生的一個重要分水嶺,原因之一便是,它標志著蘇軾的這一哲學(xué)思考有了質(zhì)的改變。而這一改變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蘇軾日后的處世態(tài)度。
(二)獨特的美學(xué)特質(zhì)
悲壯美的氣質(zhì)?!白匀弧痹谔K軾的詩歌中是偉大的,因為它永恒。人的生命亦是偉大的,因為人有情。蘇軾在有限之生命與無限之自然的悖論中,構(gòu)建起有情之人生與永恒之宇宙相反相成的雙重美感。然而,以有限之生命比之無窮之自然,這注定是悲壯的。以往的研究中,我們往往為蘇軾貼上樂觀、曠達的標簽,但實際上,每一個人物都是復(fù)雜的、多面的、發(fā)展變化的。蘇軾早年對于“人生有限、宇宙無窮”的思考,始終帶有一層掩蓋不住的傷感。而這種傷感,隨著蘇軾對這一問題越來越深重的困惑而逐漸演變成悲壯,直到隨著《赤壁賦》的完成,他才終于獲得解脫,得以坦然、曠達地面對這一問題。
水氣氤氳的浪漫。如前所述,《南行前集》在三蘇由眉山進京沿長江舟行時期創(chuàng)作而成,因此,江水是《南行前集》繞不開的話題。蘇軾面對浩浩江水所生發(fā)出的無盡思考,讓整個《南行集》帶有了一種濕漉漉的水氣,一種高遠的意境和紛飛的浪漫。唐宋詩不是時代概念,而是兩種美學(xué)范式。蘇軾是宋詩的典范,而他這一浪漫的格調(diào)又讓他突破宋詩、超越宋詩,而向唐詩靠攏。
形而上的超越。蘇軾賦予了傳統(tǒng)的江水意象以哲學(xué)的意味。自然之動本身彰顯著一種永恒不變,永恒不變便是“靜”。而心境之“靜”的表象下涌動的又是人不同于自然的“情”。情如暗流在靜的表象下流動。蘇詩中含有很多哲學(xué)的思辨,或許這種思辨都是不自覺的,但卻是不能否認的。而蘇軾的思考中又有一種道家的超然物外之感,我們可以在蘇軾的詩歌中找到仙風(fēng)道骨的意味,被賦予了哲學(xué)意味的江水意象,在蘇軾的詩歌中便具有了形而上的高度。施議對先生在《新宋四家詞說》中對比蘇軾和辛棄疾時說:“蘇軾思考的問題是在哲學(xué)層面上,辛棄疾思考的問題是在利害得失上”,“蘇軾思想超越古今。既能使之大,又能使之高,高到天上”,蘇軾是“神仙中的人”。[7]施議對先生是就蘇軾的詞來論述這一問題,同樣的,這一觀點也適用于蘇軾的詩歌。
精神上的居高臨下。蘇軾的大氣,無需像李白、杜甫一樣選取一個“制高點”,“站在空中俯瞰山河大地”[8],哪怕暮色遮住視線,只是靜靜地站在江邊,他都能用永不停歇的思考,給人一個打破時間和空間的大宇宙。蘇軾站在地上,都可以給人以飛翔的感覺,蘇軾作品正是具有這樣一種精神上的居高臨下之感,才讓人難以望其項背。
悲壯的氣質(zhì),浪漫的風(fēng)格,形而上的超越,精神上的居高臨下——所有這些都構(gòu)成了蘇軾高遠、大氣、清曠的獨特美學(xué)風(fēng)格,使其在北宋文壇獨樹一幟。而這些特質(zhì),在嘉祐四年所創(chuàng)作的《南行集》中便已然隱約展現(xiàn)出來。
《南行集》是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唯一一部詩文合集,其中的蘇軾作品代表著蘇軾文學(xué)生涯的正式開端。盡管從整體來看,蘇軾這一時期的作品并不成熟,但是其日后諸多的文學(xué)風(fēng)格在此時都已初見端倪,其日后的諸多文學(xué)成就也都與此時的創(chuàng)作不無關(guān)系。所以,《南行集》是我們進一步認識蘇軾的一扇窗戶。
《南行前集》創(chuàng)作于舟行階段,父子三人在數(shù)月時間內(nèi)與長江有著近距離的接觸,江水意象在《南行前集》中占有很大的比重。這一意象是《南行前集》的一個點,以點帶面來看,我們可以在文學(xué)、哲學(xué)、美學(xué)等不同層面進一步認識蘇軾,同時也可以看到這次旅行對蘇軾文學(xué)生涯的影響實際上超出了我們以往的認識。
[注釋]
①父子三人第一次一同進京為嘉祐元年(1056年),蘇洵陪同蘇軾、蘇轍兄弟進京參加科舉考試。
②據(jù)蘇軾《南行前集敘》所言:“家君之作與弟轍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謂之《南行集》?!庇纱丝芍?,舟行部分詩文集,最初叫《南行集》,后為區(qū)別于《南行后集》改稱《南行前集》。
③此處參見曾棗莊先生《三蘇合著<南行集>初探》,文章見于《文學(xué)評論》1984年第1期。
④關(guān)于這一問題,也曾有不少人持否定態(tài)度。清代學(xué)者整理蘇軾作品集,便有人將《南行集》部分刪除,而以蘇軾為官鳳翔時期為其文學(xué)的初創(chuàng)時期。
[1]蘇轍.欒城集[M].曾棗莊,馬德富,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蘇洵.嘉祐集箋注[M]. 曾棗莊,金成禮,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3]蘇軾詩集[M]. 王文誥,輯注. 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2.
[4]傅道彬.晚唐鐘聲——中國文學(xué)的原型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
[5]東坡樂府箋[M].朱孝臧,編年.龍榆生,校箋.朱懷春,標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6]蘇軾文集[M].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
[7]施議對,肖士娟.新宋四家詞說[J].詞學(xué),2010(1).
[8]葛曉音.黃河長江的禮贊——說李白《西岳云臺歌》《廬山謠》[J].文史知識,2016(1).
[學(xué)術(shù)編輯胡世強]
[責(zé)任編輯朱毅然]
The River Image in the Poem Collection of Journey to the South and the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Su Shi’s Thought of “Life is short and the universe is eternal”
LIUYa-wen
(CollegeofLiberalArts,XizangMinzuUniversity,Xianyang712082,China)
Su Xun, Su Shi, Su Zhe and their whole family went to the capital in 1059. Su Shi produced lots of poems on his way, which embodied his preliminary thought of “Life is too short and the universe is eternal”. This thought has become one of Su Shi’s most important life lessons. He presented his mature thought of this idea at the end of literary writing of The Red Cliff Ode. This idea is embedded in the river image of the poem collection of Journey to the South.
the poetry of the Journey to the South; the river image; philosophy; life is short and the universe is eternal
2016-01-15;
2016-01-28
西藏民族大學(xué)高水平人才培養(yǎng)計劃項目(YG-20151305)
劉亞文,女,山東聊城人,西藏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
■學(xué)科教育
I0-02
A
2095-770X(2016)06-009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