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不開的遠(yuǎn)方（組詩）

王國良

坐看拉薩河

透過一杯果汁，拉薩

下午的陽光，在讀一篇雪

布達拉宮在藍(lán)天下讀我

淺色調(diào)的我，卷入風(fēng)中的

一些詞語，走向一條

和浪漫主義無關(guān)的河流

珠穆朗瑪峰坐在水面

曾經(jīng)對我是遙遠(yuǎn)的張望

此時，我是它的偏旁

路邊的理發(fā)匠在刪除一部

經(jīng)卷上的錯別字，那些長跪

不起的人驚飛了時間的麻雀

藥王山西側(cè)的摩崖石刻

像采藥人的一個秘方，等待那些

逆流而上的人來拓印圣潔的沉香

哲蚌寺醉臥在晚照里

任雄鷹馱走浪花里的云朵

為拉魯濕地做一次經(jīng)幡下的洗禮

風(fēng)在吹，夏日陡峭，夕陽思?xì)w

河邊的邦錦花謝了，一切美好

正在晚霞涌動的波光里擴散或蒸發(fā)

滿洲里之夜

北國以北，國境線上的綠松石

浸滿血淚的柵欄

撫摸你的創(chuàng)傷，目光掛滿悲歌

你從來都不是棄兒

曾是大清國的寶貝

遙遠(yuǎn)的啼哭，就扯疼京城的神經(jīng)

時光穿越遠(yuǎn)去的故事

午夜，你與俄羅斯混血

簡陋的酒吧 圍坐異域風(fēng)情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夜半在中國最后的小城落座

豐腴的金發(fā)碧眼

搖曳豐乳肥臀 高舉琥珀色酒杯

灌溉茂密的狂野

眼眸如炬，要點燃半城雄風(fēng)

狹窄的街道，人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異邦的民間小調(diào)讓犬吠失眠

酒旗飄飄 時間在腳下流淌蹣跚

小城，一半清醒 一半沉醉，

跳著華爾茲，踩碎點點星光

在纏綿的鄉(xiāng)愁里 麻醉 放縱 沉淪

山路

每一條山路

都是日子走出來的

駝背的父親用生活的石頭

把路磨成了遼闊的遠(yuǎn)方

讓幾個兒女變成了高飛的鳳凰

蒼老的母親，把路邊的

玉米大豆種在掌心的繭花里

沉甸甸的秋天壓彎了小路的思念

故鄉(xiāng)的山路沒有一條不是彎的

就像諾敏河從曲折坎坷中

撞開山重水復(fù)，在尋找歲月的出口

彎彎的山路是故鄉(xiāng)的一根繩子

這頭拴著瓦楞上的裊裊炊煙

那頭系著游子的心，越拉越緊

青山依舊，故土蒼茫，從父母的

淚光走過，驀然回首，彎彎的山路

還在云霧里跟隨，緊緊挽住我的影子

故鄉(xiāng)

靜靜地坐在蒼鷹的翅膀下

像一個寬袍大袖的老僧

用啄木鳥敲打樟子松一樣的日子

歲月的發(fā)絲在白樺林里踱步

一只只熟悉的眼睛，撥開鄂倫春

撮羅子的影子，頻頻向山外張望

諾敏河從你的腳下流過

流淌著野百合的春天，也流淌著

小村校園藍(lán)瑪瑙一樣的夢

我是你流失的一粒沙子

總想變成你大山的一條余脈

在遠(yuǎn)方聳起你蒼勁的風(fēng)骨

那本青春日記已隨楓葉凋零

上學(xué)的小路還在草叢里等我

而母校已碎成瓦礫改做松鼠的樂園

把母親接出大山，一村的眼淚

讓河水漲潮，秋雨蒙蒙，山風(fēng)喊出

一群群蘑菇，為濕漉漉的背影打開小傘

黑陶

她是那么鐘愛故鄉(xiāng)的黑陶

就像喜歡我家那座老屋和我兒時的

故事，捧起黝黑的月光

照亮一張春天的臉

黑崴子的冬天已無地自容

來自小山村后的黑土

經(jīng)過歲月怎樣的蒸煮

才能在風(fēng)雪中流光煥彩

敲一敲就會聽到遠(yuǎn)古的回聲

挪開一片沉睡的落葉

隨手就能拾起跌碎的鄉(xiāng)音

撫摸沉入鄉(xiāng)野的掌故

就會捂熱祖輩皴裂的指紋

古窯還在，只是再也見不到

那些黧黑汗?jié)竦谋秤?/p>

與晚清南來北往的馬車

再次盛滿黑色的泥香

把故鄉(xiāng)掛上網(wǎng)絡(luò)，苦澀的山參花

與時光深處飄來的雪

鏤刻在藍(lán)屏里，正被一只只

不同膚色的手輕輕點擊

而此刻，她的目光又擦亮

陶罐上，一聲清脆的鳥鳴

西行路上

牧歌蒼茫 經(jīng)幡揮舞

草原還在枯黃的夢里沉睡

一只藏獒，端出一臉公道

朝著遠(yuǎn)去的狼群狂吠不止

而我們的車隊

就跟在狼群的身后

一個喇嘛騎著一峰沒有鈴鐺的駱駝

從古樓蘭的傳說走過

黃昏的那輪落日

滴著殷紅的汗水

就坐在他后面的駝峰上

好像剛剛睡去

暮色低徊，天地合一

胡楊樹像一位故鄉(xiāng)的老者

佝僂著身子，守在

時光必經(jīng)的路口

有一只蜥蜴健步如飛

正沿著我的遐思匆匆趕路

繞不開的遠(yuǎn)方

一群走湖的人，每到

假日都要相約而去

在春風(fēng)里留下綠色的腳印

大慶湖泊密布，每座湖都有

自己的名字，星星湖 碧綠湖 黑魚湖

每座湖都裝滿了藍(lán)色的鷗歌

和或悲或喜，在時光里涌動的故事

湖是有靈性的，只要走向她

你的影子就會留在湖中，成為湖的一部分

即使歲月老了，湖還在春天輪回

走湖人的路是圓的，有時繞過月亮

有時路過太陽，但無論走多遠(yuǎn)

都繞不開浩浩蕩蕩的遠(yuǎn)方

背著鉆塔的找油人來了，湖里就長滿了

始祖鳥的傳說，喜歡唐風(fēng)宋雨的

人來了，湖里就長滿了蔥郁的詩歌

只有我，要在淼淼蒼蒼里找到

于故鄉(xiāng)諾敏河走失多年的童年伙伴

找回曾像菖蒲一樣翠綠的自己

站在一首詩里

一簇簇拱破倒春寒的柳芽

放飛唐朝那兩個黃鸝清麗的

歌聲，送給油城起早趕路的人

白楊樹還灰著臉，但體內(nèi)的春風(fēng)

正在嘩嘩地灌漿，就像地平線聳立的

鉆塔，正用鋼鐵的魂魄托起太陽

埋頭苦干的抽油機，弓著身子

像黃河的纖夫，拉動著一個藍(lán)色的夙愿

從繁茂的油花中沉穩(wěn)走來

那尊大理石雕刻的永恒，身著

杠杠服，用一把管鉗，扭動了一片

荒原，讓大煙泡吹落的月亮又重新升起

站在一首鐵人王進喜的詩里

不用吟誦就已熱血噴涌，走向百湖

那一只只歷史的眼睛，依然在看著你我

時間是塊磨石

見到你的時候

時間還在打磨中午的棱角

微笑是陳舊的，堆積

一些被打成田埂的往事

三十年前的影子

像校園后那片楊樹林

枝繁葉茂，綴滿綠色的鳥鳴

玫瑰別在夢里

不敢與月光對視

那本卷邊的日記

寫滿星星的心事

舉起葡萄酒的時候

殘缺的歲月，抿著

懷念，一小口就醉了

鬢角里的雪很厚，都還在下著

滿桌的旁白，正在握手言歡

一根白發(fā)

最先從頭上拔出一根白發(fā)

那聲皎潔的疼至今還在

文字里扭動呻吟，以至于

讓博海過早飄雪陌上

就連故鄉(xiāng)的炊煙和白樺林

也翻山越嶺，加入了這場合唱

白，不是冬天的表情

只是千樹萬樹梨花開過

留下的不舍，是千山鳥飛絕后

梅花叩響的月亮指紋，是白蓮花

從大明湖凋落的一聲輕嘆

是鐵人廣場那群白鴿

放下又舉起的一抹眼神

其實，那根白發(fā)不是我的

是一個故事里的一條河流

只能聽到嘩嘩的流水，卻一直問不出

她的去向，就在一首小詩

走在路上的此刻，她已與我擦肩而過

消失在旭日碾過的蒼茫里，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