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之簾

肖復(fù)興

在以前，無論城里，還是鄉(xiāng)間，夏天時各家的房門前，一般都會掛一個簾子。那簾子，在城里講究的可以是玉簾，在鄉(xiāng)間可以是葦簾或草簾。一個簾子，既可以開門納涼迎風(fēng)，又可以擋住蚊蟲。

清竹枝詞有道：“綠槐蔭院柳綿空，官宅民宅約略同。盡揭疏欞糊冷布，更圍高屋搭涼棚?！闭f的老北京城的夏天，無論官宅民宅，都要在院子里搭涼棚，所謂老北京四合院講究的“天棚魚缸石榴樹”老三樣中的“天棚”。同時，要在各家窗戶前安紗簾。在沒有電風(fēng)扇和空調(diào)的年代，涼棚和簾子成了度過炎熱夏天的必備用品。特別是簾子，即使是再貧寒的人家，可以不搭涼棚，但是門簾子，哪怕只是用便宜的秫秸編的，也是要準備的。

這樣的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的80年代甚至90年代，那時候，不少人家用塑料線繩和玻璃珠子穿成珠串，編成簾子。還有用舊掛歷捻成一小截一小截圓筒狀，就像炮仗里的小鞭差不多大小，用線穿起來，掛歷上明星或山水的絢麗色彩，變成了印象派的斑駁點彩。在房外陽光和屋里燈光的照射之下，小風(fēng)一吹，光斑閃閃，跳躍著無數(shù)的小精靈一般，很是流行一陣。

當(dāng)然，這只是住四合院或大雜院才有的風(fēng)景，人們搬進樓房，這樣的簾子漸漸被淘汰在歷史的記憶里了。記得當(dāng)年在天壇東門南邊新建的一片簡易樓里，我還曾經(jīng)見過有人家掛這樣的簾子，是用舊掛歷編的，很是精致，風(fēng)擺悠悠的樣子，多少還有點兒老北京的風(fēng)情。如今，這一帶人去樓空，要拆遷了，時代的變化，簾子只是其注腳之一。

窗戶，對于老北京人度夏而言，更重要了。老北京，一般人家，大多不是玻璃窗，是那種紙窗，即使不可能家家都像有錢的人家換成竹簾子或湘簾子，起碼也要換上一層窟窿眼兒稀疏的薄薄的紗布，好讓夏天的冷風(fēng)透進屋里來。這種糊紗布，即竹枝詞里說的“糊冷布”。那時候，我們管它叫“豆包兒布”，很便宜。

門簾和窗簾（沒有窗簾的，換成窗紗布），無論對北京城一般人家，還是皇公貴族，其重要性，在夏天如同要換上涼快一些的衣服一樣，是肌膚相關(guān)的事。所以在皇宮內(nèi)務(wù)府的衙門里，專門有簾子庫，就跟武器庫一樣，有專門管簾子庫的官員。1949年后，前輩作家葉圣陶老先生，在東四八條住的院子，就是清時簾子庫的官員留下來的?，F(xiàn)在想想，會覺得有幾分好笑，居然簾子還需要官員專門管理，而且，在夏天剛剛到來的那幾天，這幫管簾子的官員要上下緊忙乎一陣呢。話又說回來了，要是沒有了簾子，慈禧太后別說是夏天到頤和園避暑，就是垂簾聽政，都有點兒麻煩了。

夏天換簾子這樣的傳統(tǒng)，一直到我小時候還存在。那時候，我住的大院里，各家都會在這幾天換冷布，換紗簾。別看換冷布和紗簾這活兒簡單，但弄不好會糊不平，糊不結(jié)實，容易進蚊子。所以，一般都會請裱糊匠，連窗戶紙和冷布一攬子活兒，都交給了裱糊匠。那些天，裱糊匠都會忙得腳后跟直打后腦勺，從這家忙完跑到那家去?，F(xiàn)在，我們的大院里那些殘存的舊窗戶，還可以看見能夠支起窗戶露出紗窗的掛鉤和支架。這是那個逝去的年代，給老北京的夏天留下的一點兒記憶的痕跡。

（摘自《北京晚報》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