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姍姍：走出風暴

原寧辰

把詆毀和謾罵轉化成愛心，做公益，令袁姍姍獲得了治愈

“你最喜歡姍姍姐姐表演的哪個角色？”

“《笑傲江湖》里的任盈盈。”一直害羞沉默的小男孩，回答這一問題時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一旁保持微笑的袁姍姍，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神情。

2016年6月的一個下午，作為阿瑪尼“生命之水·滴滴寄情”全球慈善項目中國區(qū)公益大使，袁姍姍來到貴州省黔西縣吉星小學，和學生們進行互動交流。大山里的孩子接觸網絡尚少，并不知道2013年電視劇《笑傲江湖》播出時，因為演技不成熟，出演“任盈盈”一角的袁姍姍曾遭遇過怎樣激烈的網絡暴力。

聲浪最激烈時，袁姍姍被網友高呼“滾出娛樂圈”。兩年后，在TEDx的演講臺上，袁姍姍稱自己是第一個被安在““滾出娛樂圈”這句話主語位置的人，網友總結的數(shù)條謾罵理由中，其中一條是“沒有理由”。

“小孩子對我更寬容一些吧。”與《中國慈善家》聊起互動中的這一細節(jié)，袁姍姍承認自己在聽到那個小男孩的回答時，“一念之間”閃過這幾年來曾經歷的許多畫面。

三年里，被急速卷進輿論風暴的袁姍姍，不知所措之后最終定住了神，迎向前，化解了暴戾，也更新了自己。

一顆想要改變的心

赴貴州西北部進行公益探訪前一天，山里下了雨，本已陡峭的山路添了濕滑，行進更為不易。十幾人的探訪隊伍，袁姍姍一直走在前端，步伐輕快。

她堅持健身的結果，除了練出了“馬甲線”，也練出了一身好體力。

大受網友好評的“馬甲線”，是2015年袁姍姍“咬著后槽牙”用40多天練出來的。沒有技巧和捷徑，都是最基礎的動作，每天卷腹120次到150次，上踢腿80次到100次，動作枯燥且重復，她得咬著牙一次次說“要死”才能完成。

這樣的努力放到幾年前，根本不像剛考上電影學院時的她能干出來的事兒。

袁姍姍從小被父母嚴格管教，考上大學后遠離父母，“充分享受”到自由的她，對于演員這份職業(yè)的追求，以及人生未來的選擇，不曾有過認真的思考。放任自己的結果首先體現(xiàn)在體重上：入學時86斤，第一學期寒假前105斤，寒假結束后飆升到118斤—大學四年，體重始終沒有下過110斤。

不僅僅在體重上，她的“沒心沒肺”也體現(xiàn)在專業(yè)課上。袁姍姍很少主動研究功課，每每臨到要上交作業(yè)才到處“蹭角色”，演其他同學不愿意演的“老太太”，并一度淪為“老太太專業(yè)戶”。不了解內情的人以為她是在挑戰(zhàn)演技，只有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偷懶撿漏”。

畢業(yè)后，袁姍姍從小角色演起，在跟臺灣演員劉雪華合作電視劇《秦香蓮》之后，劉雪華把她引薦給了《宮》的制片人兼編劇于正。劉雪華對于正說，這輩子她只推薦過兩個人，一個是向瓊瑤推薦了范冰冰，另一個則是向他推薦了袁姍姍。

《宮》的第一部，于正為袁姍姍寫了一個只有幾場戲的小角色。2011年，在原定女主角確認無法出演《宮》的第二部后，于正欽點她出演女一號。此舉遭到整個劇組質疑，認為袁姍姍的演技難以擔當此任。其他演員毛遂自薦，均被于正拒絕。事后有媒體總結，袁姍姍“招黑”的原因之一，正是來自于正的力捧。

2013年，袁姍姍出演于正版《笑傲江湖》任盈盈一角，“招黑”體質被再度放大，并隨后引發(fā)被網友痛斥“滾出娛樂圈”的網絡暴力先河。但直到今天，袁姍姍依然感謝于正給了她很多表演上的機會，以及鼓勵。

《笑傲江湖》播出之后，袁姍姍寫了一篇長微博《倒數(shù)人生路，請投我一票》，反思自己的演技，“我和你們一樣，并不認同那個袁姍姍，她沒有資格跟任何一位成功的演員相提并論?！?/p>

這段時間被袁姍姍視作演繹之路上最黑暗的時刻，“迎來了無數(shù)的倒彩”。她開始從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認真審視自己飾演的角色，也審視自己。不再有剛開始面對語言攻擊時的“意外和難過”，她承認自己的不足，并且想得清楚，“人生中曾經的倒數(shù)第一，未必是壞事，”至少，“當你有進步的時候，最高興的是自己?！?/p>

“不怕觀眾不給我機會，怕的是自己對喜歡的事情輕易放棄?！彼验L微博推送出去的同時，也像是給自己發(fā)出一個宣言，“我會更加努力，也會堅定地投自己一票?！?/p>

此后，推掉于正版《神雕俠侶》中小龍女一角，她沉下心來看書，看經典影片，爭取和優(yōu)秀的導演、演員合作的機會，并拾起了多年不練的小提琴，苦練健身。“因為想要改變，有一顆真的想要改變的心?！彼f。

從《有一天》獲得平靜

2013年3月，在《笑傲江湖》即將迎來大結局時，面對網友的不滿，袁姍姍發(fā)出了一條“愛的罵罵”的微博，邀請網友在該條微博下集中火力罵她，并稱每條評論她都會認捐5毛。

24小時之內，這條微博的評論達十萬多條。最終，她捐出了50693.5元，為一家兒童福利院的四個殘疾孩子支付了手術費用。

這不是袁姍姍第一次做公益。大學畢業(yè)后，她曾走進一家孤兒院，看到很多可愛的孩子雖然生活不盡如人意，但是非常樂觀、開朗，深受感染。此后只要有時間，她都會去探望孩子們。

2016年6月1日，袁姍姍再次去看望那四個接受手術的孩子?？吹侥莻€名叫“小明月”的女孩雖然手術非常成功，康復訓練也做得很積極，但是還是不能站起來，她的心里特別難受?！暗敲看我缓八ㄐ∶髟拢?，她還是會很陽光地對著我笑，”那一刻，袁姍姍覺得，“我們遇到的這些又算什么呢？”

在演藝生涯最艱難的時刻，公益，成為袁姍姍的能量補給源泉。在和孤殘孩子們接觸的過程中，她意識到，不是自己為他們做了什么，反倒是自己一次次被孩子們治愈。尤其是在拍攝公益電影《有一天》時。

進入《有一天》劇組，是在《笑傲江湖》播出后一個月。仍處于風暴中心的她有些消極，“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差?！?/p>

在《有一天》中，袁姍姍飾演一個聾啞兒童學校的音樂老師，她為此專門去聾啞學校體驗生活。和孩子們互動時，她看到一個小男孩努力地歌唱，從喉嚨里擠出模糊的聲音。她仔細聆聽，辨認出是《兩只老虎》。那一刻，她大為感動，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他非常認真地在唱這首歌，也許別人會覺得不好聽，但是他在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彼龁栕约?，“為什么我要輕言放棄，否定自己？”

進聾啞學校之前，袁姍姍有很多顧慮，不知該如何跟孩子們交流，要怎樣做才不會傷害到他們。但是很快她發(fā)現(xiàn)，他們跟正常孩子一樣，也會在拍戲間歇拉著她去操場上打籃球，開心地瘋跑，天真而簡單。

所有的顧慮都消除了?？吹胶⒆觽儦g樂的樣子，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聲音被暫時屏蔽，袁姍姍像是處在一個風暴中心的“風眼”里，感到了久違的平靜。

在拍攝現(xiàn)場，每拍完一條，和她搭戲的小男孩就會從監(jiān)視器后面站起來，對著她伸出大拇指。受過太多否定，小搭檔的肯定給了袁姍姍太多鼓勵，讓她“重拾了勇氣和信心”。她開始反思，自己之前是否也有給過別人這樣的鼓勵。她亦認清一點：在你面對艱難的時候，“有人選擇贊美，有人則不”。

這句話，后來也用到她在TEDx的演講里。

一個儀式化的結束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淀，2015年，袁姍姍以全新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大眾視線中。

她出演電影《煎餅俠》，票房過10億，成為“最年輕單片破10億女主演”。在這部戲中她意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喜劇特點，開創(chuàng)了全新戲路。

她參加真人秀《一年級》，以表演老師的身份出現(xiàn)。上這檔節(jié)目，袁姍姍承認自己有“私心”—想把在大學期間沒有打牢的專業(yè)基礎，“回爐重造一下”。

節(jié)目是在上海戲劇學院拍攝的，每次上表演課前，她都感覺壓力巨大，每每要提前花兩三天時間備課。沒有自己的課時，她就跑去聽上戲的表演老師和臺詞老師上課，同時回顧在北京電影學院上學時學到的知識，查書，做筆記。

課堂上，她坦然自嘲，“也許你們中有的人會覺得，袁姍姍演技差，能給我們當表演老師嗎？”

除了教學生表演，袁姍姍還教他們如何跑組、如何接戲等等，“這也是表演課的一部分。”她說。帶領學生們去橫店實習時，她親自帶著他們跑組，做群演，把自己實地拍戲的經驗言傳身教地告訴他們。

在這個節(jié)目中，她的一個女學生也經歷了網絡上的質疑，袁姍姍從自己的經歷出發(fā)，開導她，在面對負面聲音時，“首先判斷對方說的對不對，”她說，“如果對，你要接受它，改正。這是一個過程，不能永遠不聽不看。”

2015年7月，一頭干練短發(fā)的袁姍姍著一身白西裝、牛仔褲，走上TEDx的演講臺，發(fā)表了題為《在網絡暴力中捍衛(wèi)自己》的演講。

最初，TEDx的組織者找到她時，她猶豫了很久，因為“并不擅長演講”?！澳闶蔷W絡暴力的最大受害者，你不來做這個，誰做呢？”好友勸她。考慮了一周后，她同意了。

演講稿是她自己寫的，前后準備了十多天，定稿后她一有空就對著鏡子練習，對每一句話都爛熟于心。但是，走上演講臺時，她還是緊張得兩腿發(fā)抖，特別害怕“會蹲在臺上”。

“有誰一年365天，天天被未曾謀面的陌生人罵過？”

第一句話講出來，她舉起了手，“這個人就站在你們面前?！?6分鐘的演講，比任何時候都要漫長，沒有演講的技巧和節(jié)奏，她一字一頓，把準備已久的演講內容緩緩托出。

事后，有朋友說她講得平淡，但袁姍姍知道自己在這個過程中內心無數(shù)次起伏，過去三年的經歷歷歷在目，實在緊張的時候，她用微笑“壓制了自己內心的翻滾”。最終，站在公眾面前，她跟這段“黑姑娘”的經歷做了告別。

“過去被黑的三年，中間的一些掙扎，開心與不開心，可能都止于我在TEDx的演講，那是一個儀式化的結束。”她說。

談及未來希望自己如何被定義，窩在沙發(fā)里的袁姍姍沉吟了一下，“就說我是一個努力的演員吧。不要太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