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開你的遮羞布

彭敏

我的朋友米在東覺得，找工作真是一件特別沒勁的事。

該跑的招聘會、該刷的網(wǎng)站、該投的簡歷，他基本不落，參加過的筆試、面試也不勝枚舉，offer當然也有，卻總不能令人滿意。

身邊的同學陸續(xù)塵埃落定，雖談不上皆大歡喜，至少也是差強人意，只有他，還懸而未決。

所以，當小龍和錦琛分別被中石油和農(nóng)業(yè)銀行總部錄取的消息傳出來時，米在東的第一反應就是：怎么可能？！

這倆人的底細，米在東再清楚不過了。小龍?zhí)焯齑蛴螒颍匦抟淮蠖?，而錦琛看長相就覺得其母生育技術(shù)欠佳，說起話來還二不拉幾，收發(fā)室的大爺都煩他要死，難道，中石油和農(nóng)行這種地方，是用“你看我口味是不是很重”的方式招人的嗎？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經(jīng)過一番打探，謎底很快便浮出水面。

原來，小龍和錦琛，一個是廳級干部之后，一個是家累千金的公子哥，讀書期間不顯山露水，只有到了找工作的時候才發(fā)動了拼爹技能。

“原來，不是自己不夠努力，而是爹媽不夠努力啊！”米在東這么跟我說的時候，臉上全是如釋重負的神情，“跟富二代、官二代這種逆天的存在，有什么好比的呢，必須甘拜下風?。　?/p>

我知道，這時候我理應點頭稱是，最好再附送幾句臟話，抨擊一下這個不公的社會。可是我卻忍不住問他：“跟小龍和錦琛是不能比，那王振和東子呢？聽說他們工作找得也不錯，他們可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家庭出身呀。同樣是靠自己，人家怎么就謀了個好去處了？”

米在東支支吾吾地辯解了一大堆，大致的意思似乎是，王振就是個書呆子，上了大學還像高中那樣天天背書，就為了考第一，別看他工作找得還湊合，將來到社會上肯定是處處碰壁。而東子呢，剛好相反，無知得根本就不像是考進來的，但是特別會來事兒，天天跟系里做學生工作的老師混在一起，結(jié)果不管是實習還是工作的機會，都被他近水樓臺捷足先登了。

聽到這里，我就沒再作聲了。因為我相信，無論我說什么，米在東一定都會找到理由，解釋自己為什么沒找到好工作而別人卻找到了。

那之后的好幾年，我和米在東都沒有碰面。聽說他最開始去了一家門戶網(wǎng)站做運營，幾年間頻頻跳槽，做過影視策劃、圖書編輯、文化記者，都沒什么大起色，有段時間盛傳他要自己出來單干，具體的創(chuàng)業(yè)方案都擬了好幾個，最后卻都不了了之。

終于有一次，我倆在一個飯局上不期而遇。他看起來沒什么變化，只有發(fā)際線略微上移。那陣子我炒股虧得幾個月也舍不得買條新內(nèi)褲，一見他就不停地倒苦水。想不到他比我虧得更厲害，整個人怨氣沖天，覺得全社會都欠了他什么似的。

我說：“炒股這事兒不就是投機取巧不就是賭博嘛，虧了，自己愿賭服輸不就得了，難道還需要怨天尤人嗎？”

米在東不這么認為，他斷言股市下跌，政府責無旁貸：“那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就這么白白地打了水漂，哪個國家的政府忍心這樣對待無辜的老百姓？再這么跌下去，證監(jiān)會那幫官老爺都該下臺！”

“可是，哪個國家的政府有義務(wù)讓不肯踏踏實實工作的老百姓不勞而獲？”這句話就在我嘴邊蹦跶，又被我強行咽下。

我們朋友中還真有人在那兩年的股市中狠賺過一筆，因為牛市接近尾聲時他恰好需要錢買房，就連本帶利從股市撤資，躲過了后來持續(xù)數(shù)年的大熊市。而米在東因為貪心不足，一直不走，最終被套得死死的，想走也沒法走了。

我們聊起了各自的工作，聊米在東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他又開始憤憤不平：“我呆的那些小公司，平臺太差了，什么也干不了。同事都low得很，簡直沒法一起愉快地干活。領(lǐng)導的智商也高不到哪去，凈在那瞎指揮！要是給我個好點的環(huán)境，我能干多少事??！”

我頓感無語：“那你畢業(yè)那會兒，怎么就沒好好找家稱心如意的公司呢？”

米在東又拋出他的老觀點：“啥關(guān)系也沒有，怎么找到好工作？”

“實在不行，你可以自己出去創(chuàng)業(yè)啊，這個只要你敢拼敢闖，總會有收獲的吧？”

米在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也曾經(jīng)這樣癡心妄想，現(xiàn)在算是徹底明白了，在這個社會上，你要是沒家底、沒關(guān)系，真的啥也干不了！我曾經(jīng)把巴菲特、比爾·蓋茨、王石、潘石屹這些人當成是白手起家的偶像來崇拜，真以為自己可以像他們一樣，用勤勞的雙手和智慧的大腦來改變命運。可后來才知道，巴菲特和比爾·蓋茨都是富二代，王石有個做省委書記的岳父，潘石屹有個富豪老婆！那些勵志故事里的平民偶像，到頭來都有個顯赫的出身和很硬的后臺。就像童話里的丑小鴨，它為什么能變成白天鵝？因為它本來就是白天鵝！我們這些出身寒門的人，一沒錢，二沒資源，再怎么折騰，又能改變什么？”

聽著米在東這一番慷慨陳詞，我感覺這人一輩子已經(jīng)毀差不多了。也許他要到七十歲八十歲才被火化，但他的死亡其實在那時候便已經(jīng)開始了。他說的那些話，不仔細想，貌似還真有些道理，但結(jié)果無非是讓他能夠心安理得地混日子，做一個不思進取的失敗者而已。因為努力先被判定為無用，那自然就犯不著再拼死拼活地勞累自己了。畢竟，奮斗那么辛苦，而舒舒服服地呆著，對誰都是個難以抗拒的誘惑。

出身好、有資源的人，的確可以憑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先行一步，比普通人更快獲得成功，普通人奮斗一輩子也許還不如人家坐吃山空。但，寒門就真的出不了貴子嗎？普通人就真的毫無機會嗎？沒必要不厭其煩地列舉出相反的案例，因為這樣的例子真的太多了，只不過米在東不愿意去面對而已。而且，就拿富二代來說吧，他們之間難道沒有競爭和淘汰嗎？世上富二代那么多，有幾個人能成為巴菲特、比爾·蓋茨？有多少人能青出于藍，在父輩的基礎(chǔ)上別創(chuàng)輝煌？又有多少人坐吃山空，最后落得個家道消乏？如果米在東是富二代，大概也會是個碌碌無為的富二代吧。

我想起我另一個朋友，一個90后的女孩子。她上大學的錢都是家里跟親戚借的，大一時就沒買過新衣服。當她的同學都在談戀愛、追美劇，她已經(jīng)開始拼命寫書，還到處參加電視節(jié)目，如今她已是半個網(wǎng)紅，每個月都給家里寄錢。

我曾經(jīng)問她：“你不覺得這世界很不公平嗎？你的同學用家里的錢在溫暖的校園里過著舒服的日子，你卻一個人到社會上闖蕩，還經(jīng)常被惡人欺負，被老男人調(diào)戲……”

她笑著說：“不能改變的事情，抱怨又有什么用？有那個發(fā)牢騷的工夫，我能多碼多少字，能參加多少節(jié)目??！也許我再怎么努力，跟那些出身好的同學相比，還是有天壤之別，但我已經(jīng)贏了我自己了，在努力的過程中看到的那些風景，也是四季如春的溫室里所沒有的?！?/p>

她有一次參加一個演講類的電視節(jié)目，在爭奪冠軍的時候，節(jié)目組明顯偏心，她的表現(xiàn)有目共睹，最后奪冠的卻是一個美國頂尖名校的美女學霸。

我問她：“你不怪節(jié)目組嗎？論實力、論人氣，肯定該你贏啊?！?/p>

她瞪大了眼睛：“為什么要怪節(jié)目組？他們有他們的考慮啊。我講得或許比那個人好，但我長得又不好看，也沒有那么光鮮的文憑，得了冠軍觀眾也記不住我的。而她，一定有很多人喜歡，她得冠軍，對這個節(jié)目更有利。至于我，這一次的收獲已經(jīng)足夠多了，下次我還會在這次的基礎(chǔ)上更上一層樓的。我覺得古人有句話說得很好，盡人事，聽天命。我們做任何事情，恐怕都難免遇到錯綜復雜的外部環(huán)境，但我相信，不管外在的因素如何錯綜復雜，只要我自己多出一份力，我的未來就一定會多一份美好。努力的效果，不一定馬上就能看到，但這種效果肯定潛移默化地存在著，它不是兌現(xiàn)在這里，就是兌現(xiàn)在那里。命運雖然傲慢，也會為一直在努力的人而折腰?！?/p>

這個女孩子的想法和米在東相比，是多么的不同！一個人總在為平庸找借口，一個人卻在為成功找理由。

有那么多借口做盔甲，米在東大概的確做到了保護自己，不被失敗的現(xiàn)實所傷害。他用命運的嫌棄和各種外在因素的不配合，為自己的平庸做了一次漂亮的辯護。他還對別人的成功嗤之以鼻。

他如愿以償?shù)匕炎约喊仓迷诒茱L港里，同時也就失去了投奔怒海，在風口浪尖弄潮的勇氣。

一塊精致的遮羞布，幫他遮擋住了平庸和失敗的恥辱，但他也就錯過了“知恥近乎勇”的機會。

在很多人的成長過程中，都曾有過一次甚至不止一次深受刺激然后開始發(fā)奮圖強的經(jīng)歷。正是這樣的刺激，讓我們意識到作為弱者的悲哀，同時給了我們成為強者的渴望。如果你沒有受過這樣的刺激，你可能永遠不會意識到，你的處境其實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樂觀。你把自己放置在一個四平八穩(wěn)的環(huán)境里，習慣了安常處順，習慣了和平庸者作比較，久而久之，你就失去了對現(xiàn)狀的不滿，覺得這樣生活下去沒什么不好。只有當某一天，一個和你年紀相仿的人，金光閃閃地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才悚然心驚——為什么出發(fā)的時候大家都差不多，而經(jīng)過多年以后，別人成了名人、青年領(lǐng)袖、成功人士，而你卻默默無聞，碌碌無為？

說一個我和我“同班同學”的故事吧。

我從小算是成績優(yōu)秀，一直當著“別人家的孩子”，從南方一個偏遠小鎮(zhèn)考到人民大學，十里八鄉(xiāng)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擱古代，大概勉強算得上鄉(xiāng)賢了吧，所以，尤其走在老家的街道上時，我心里是難免會有些沾沾自喜的。然而，大一剛?cè)雽W，我就被人文學院同級入學的幾個新生給驚呆了。雖然她們平時不怎么來上課，后來還轉(zhuǎn)專業(yè)去了商學院，據(jù)說至今都沒能畢業(yè)，但當時院里可是給她們舉行了盛大的入學儀式，主要的校領(lǐng)導也都來了。儀式結(jié)束后，一波波的媒體采訪，一波波的觀眾簽名、合影，讓我這個從鄉(xiāng)下來的野孩子倍感震撼。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人，竟然可以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她們的金光閃閃，一下子灼傷了我的庸庸碌碌。

她們的名字，說出來你一定知道——郭晶晶、吳敏霞、桑雪、胡佳……

只要稍加努力，每個人都會有自己驕傲的領(lǐng)地，可只要你跳出這一畝三分地走到外面，你就會發(fā)現(xiàn)世界大得無邊無際，比你優(yōu)秀的人俯拾即是。這時候，不要去找這樣那樣的借口，解釋自己為什么沒有別人優(yōu)秀。你不需要這樣一塊遮羞布，好讓自己舒舒服服地呆在原地。你應該思考：別人是怎么走到你前面去的，而你又該怎樣，才能大步流星地奮起直追？你是否一直在努力，是否為自己的理想積聚了足夠的品質(zhì)與才華？你堅定不移地準備好，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了嗎？

很多時候，我們都會覺得有些東西離我們很遠，仿佛根本就不可企及。我們在心里先就認定了自己不可能做成那樣的事情，于是“明智”地選擇了激流勇退，轉(zhuǎn)戰(zhàn)到另一個似乎更加切實可行的目標。而其實，很多看似宏大的事情，都是由普通人一步步做出來的。正視自己此刻的境遇并且感到羞恥，便能夠獲得前行的動力。沒有哪一樣發(fā)光的事物，不曾羞愧過自己曾經(jīng)的晦暗，并且在晦暗中默默積累能量。

不要害怕眼下的平庸與失敗，光芒萬丈將是你無悔的未來。

（選自《被嘲笑過的夢想 總有一天會讓你閃閃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