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走過流年的芬芳

包利民

有時候，經(jīng)過的一簇花兒，就會芬芳很長的一段路途。就像夜空中次第亮起的星，就像大海上漸漸升起的帆，不僅是一種點綴，更是一種點染，一種收獲。沿著時光的足跡，重走那些日月流年，所有的繽紛都來自不經(jīng)意的點滴，當一切在身后飄搖成回望的風景，曾經(jīng)的苦難也會在那些點染中變得生動無比。

小學時代在鄉(xiāng)下度過，在黑土地的懷抱里，我們都在厚重的氣息中走進簡陋的校園，仿佛那是一扇窗，我們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迷茫。對于學習并沒有想象中的渴望，只覺得大地上才有著無窮的樂趣。那時班上有個男生，訂了《小學生報》，有一天放學后他找到我，給我看報上的那些文章，于是心里有了火熱的沸騰。我們便相約要好好學習，將來也能有所成就。好多個清晨，我們就在村南大壩上的樹林里，背課文?，F(xiàn)在想來，那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努力，依然記得朝陽下的萬物光輝，依然記得身邊的那個人。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那個男生初中讀完就告別了校園。大學期間，有一次回到故鄉(xiāng)，見到了他，他已經(jīng)在那片黑土地上，默默地耕種了好些年。走在曾經(jīng)的大壩上，就像重疊著過去的影子。說起往事，他并沒有嘆息，也沒有落寞，臉上的微笑一如當年。于是便于感動中明白，他心中的努力從沒有放棄。也許，我們一起的那些個清澈的早晨，也是他生命中的暖。

初中只在鄉(xiāng)下讀了不到半學期，家便搬進了縣城。從大地的懷抱到水泥的森林，未知的陌生困囿著一顆迷茫的心。學習上也落后于新的同學，自卑如影隨形，就像所有的努力都換不來進步。而且還和幾個同樣學習不好的同學一起擾亂課堂秩序，偶爾也出去打架，經(jīng)常被班主任罰站。那個下午，我被他帶到辦公室門外罰站，他和另一個老師一起走進辦公室，門關(guān)上的瞬間，一句話從門縫里飄出來：“我特別喜歡這孩子，他和我小時候很像……”

只是這樣的一句，讓那個秋日的午后一下子變得綺麗而多情。心里軟軟的滿是感動，這無意的一句，就像一陣暖暖的風兒，吹開了心中千樹萬樹的花兒。改變就這樣開始，也許老師現(xiàn)在也不會明白原因，那么多的批評教育都沒有效果，卻只是一句偶然的話，讓一個孩子的生命里有了層層的漣漪。

其實我一直認為高中的學習還是很不錯的，在班級也是上游?？墒前嘀魅卫罾蠋焻s一直看我不順眼，總是莫名其妙地教訓(xùn)。怨懟在心里堆積，每一個晚自習，我都會偷偷地溜到教學樓頂，在月光下，做著前手翻。就像在不停地翻轉(zhuǎn)中，把心中的怨氣發(fā)泄掉。那個夜里，我剛剛翻完一串手翻，好像聽見身后有人鼓掌，轉(zhuǎn)頭看，卻只是月色如水。以后每當我在樓頂練前手翻時，總能感覺有人偷偷看著，可是回頭卻看不到人影。那時最大的愿望，并不是考上什么好大學，就只為了李老師能對我微笑一下。我看到他對那些他滿意的學生，笑容極為溫暖，雖然心里抱怨，卻從不曾放棄努力，也相信有一天他會同樣的對我微笑。

高三上學期剛開始，李老師就得了腦出血，人也癱瘓，更不會說話。那一天，我竟哭了，我知道我就算再努力，也換不來那張笑臉。他永遠地告別了講臺，那以后的每個晚自習，我依然會跑到樓頂一會兒，不停地做前手翻，而心境卻是迥異。高考結(jié)束后，我考得還可以，在去大學報到前，我又回到曾經(jīng)的校園，想再看看留下我平凡的身影和無盡的心事的地方。忽然就看到李老師，他坐在輪椅上，他愛人推著他，在校園里慢慢地前行。我蹲在他面前，他甚至臉上的表情都很難變化，我輕聲告訴他我的努力，和我如今考上的大學。他就那樣看著我，漸漸地，他嘴角艱難地揚起，沖我露出了微笑。就像江上的堅冰初解，就像云破月來，心底轟然一聲，回去的路上，我的淚流不斷。

象牙塔里的生活在剝?nèi)チ遂届坏耐庖潞?，便只余日子的漫長與無聊。便通過看書來打發(fā)時光，在想象與虛幻的世界中，將所有的心緒放逐。那年暑假，學校組織學生干部去偏遠山區(qū)社會實踐，我到了一個天涯般與世隔絕的山村。在那里當了一個月的代課老師，每天的晚飯在村里各家輪流吃。他們對我的熱情就像山間的清泉，澄澈而怡人，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每到一家，家里女主人或者老婆婆都會穿著一種帶著花兒圖案且顏色鮮艷的衣服，雖然有的衣服年代已久，色彩黯淡，可上面繡著的花兒卻開得正美。后來我才知道這里的風俗，家里來了重要客人，女人們都要把自己當年的嫁衣拿出來穿上，以示尊重。

本來我以為這里貧窮落后，人們也該是麻木的，可在那些最美的嫁衣中，在那些燦爛的花兒中，卻感受到了一種溫暖的力量。冬天永遠也凍結(jié)不了一朵花兒開放的夢想，更凍結(jié)不了有著美好希望的笑容。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心里的慵懶與散漫已逝去無痕，就像一縷寒風消散于山中的花木間。原來有那么多美好的希望，從不會被歲月埋沒。

畢業(yè)后的第二年，心里的那些夢想一一破碎在現(xiàn)實中，我知道，從此世事的風霜會開始浸染，許多未知的艱難坎坷也會不期而遇。當我租住在城市邊緣一間破落的平房里，每天穿過大半個城市去為了生活而掙扎，心里的無奈與無助便桎梏著飛翔的天地，甚至每一個夜里，連夢都是疲累而凄涼。那個下雨的周末，依然看書，屋頂好多的漏處，雨水溜進來，打濕著每一處，也打濕著心里的黯淡。這個時候，鄰家賣菜的兩個孩子跑來，拿著許多盆盆罐罐，一一擺放在漏雨處，過了一小會兒，四下里便全是叮叮咚咚的滴水聲。那個大些的女孩說：“大哥哥，你聽，像不像好聽的音樂？”

在心里涌起的感動中，那些滴水聲如天籟入耳，那不是窮人的音樂，而是每一個在最底層拼搏的人心里希望的轟鳴。命運的風雨敲打在心湖上，便漣漪如花，便清音入耳，也許，希望和夢想，就是苦難與現(xiàn)實在沖撞間閃出的火花，那短短的光亮，足可照亮所有腳前的路。

所以，雖然還會有那么多的挫折，雖然還會有那么多艱難的境遇，可我依然記得，那個落寞的長巷里，一個殘疾女孩的微笑；記得在火車穿越長長的隧道時，一個盲人的心語；記得那個拄著雙拐的女子，慢慢走過我的身邊；記得在明媚的春天野外，那個聾啞女孩的手語綻放如花。是的，我記得，記得在我快要絕望時遇見的每一朵花開，洶涌的流年無情的世事，因為那些花開，而溢滿清香。

前幾年的時候，回故鄉(xiāng)的縣城參加高中學二十年聚會。當時我遲到了，進入會場時便坐在角落里，有個女生正在回憶當年的經(jīng)歷。她說那時也很自卑，學習很吃力，每天的晚自習都會走出教室，仿佛教室里學習的氛圍對她是一種壓迫一種壓力?？墒怯幸惶焖灰粋€身影所感動，所感染，然后就有了轉(zhuǎn)變。沒想到在遙遠的當年，有人與我有著相似的心境，看著現(xiàn)在的同學，估計他們沒有多少會記得當年那個很不起眼的我了。

于是我站起來問：“大家可還會記得我？”他們一時茫然，有的同學的眼神中有著熟悉，卻是想不起我的名字。

這時，剛才發(fā)言的女生大聲說：“我記得你！當年你在樓頂翻前手翻的身影，真是動人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