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外人

傅彩霞

窗外的城市，車水馬龍。陽光照耀下的綠樹草坪，不停閃過。坐在車內的錢大爺遠遠就看到奪目的高樓了。裝修一新的帝豪府大酒店猶如換了件華麗外衣，倜儻風流地傲立。

“老頭子，這就是傳說中的帝豪府？”錢大媽握緊錢大爺的手，夢幻般迷惑地問。

“奶奶，這是全市最好的酒店，五個星呢！”孫子小寶神情自豪，搶先回答。

“姥爺過七十大壽，就得高端大氣上檔次！”外甥小貝不甘落后。他比小寶小一歲，猶如孿生兄弟。

“呵呵……知足！”老兩口高興得合不攏嘴，頻頻點頭。

老人的幸福晚年，大多是兒女一手締造的。

本來，過生日，慶壽辰，借個引子，家人聚聚，在家吃頓家常便飯即可。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執(zhí)意預定了豪華酒店，說七十是大壽，非要隆重祝賀。老兩口不便拂了孝心好意，銀白頭發(fā)梳理得服服帖帖，新衣禮帽穿戴得整整齊齊。用錢大媽的話說，“高檔大酒店，咱一年來不了一次半回，得收拾體面些，免得給小字輩丟臉！”

金碧輝煌的帝豪府大廳，映襯著身穿旗袍的列隊迎賓窈窕淑女們婀娜多姿的身材，簇擁著男女老少來到春海堂廳。

壽宴開始，一道道精美佳肴擺上餐桌。瓊漿玉液濃不過親情，美味佳肴賽不過厚意。錢大爺內心感慨著剛舉起酒杯，只聽兒媳手機在手，大喝一聲：“別動！拍張照片發(fā)到微信上?！蔽辶渴謾C縱橫交錯，一起對準熱氣騰騰的美味佳肴，擺造型，搞創(chuàng)意，左拍右拍，一直折騰得熱菜變成涼菜，熱湯變成涼湯。

“七十壽宴進行曲，共分四個篇章，象征春夏秋冬人生四季。壽宴序曲、美味進行、狂歡盛宴、曲終人散。”兒媳興致勃勃地傳經布道。

“名家”指點迷津，大家紛紛效仿，忙碌著在各自朋友圈，曬菜肴，亮表情，發(fā)合影……

錢大爺看看這個，錢大媽瞅瞅那個。待小字輩們把“生日快樂，健康長壽”“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等吉祥祝福輪流說遍，便完成任務似的，又繼續(xù)各自忙活手機。兒子喜愛關注新聞熱點，尤喜反腐倡廉打老虎拍蒼蠅的典型。女兒癡迷手機自拍，瞪大眼睛，嘟嘟小嘴，翹起新穿的皮鞋……處處特寫，超級自戀。

“在這個微商時代，不利用朋友圈，做個生意買賣，簡直是資源浪費！”兒媳不停刷新手機，查看訂貨量。

“微信比QQ更便捷，簡直是天下第一寶貝！”女婿是朋友圈的人氣王，正出手不凡與網友互動。

“那我們呢？你們都不要寶貝了？”小寶小貝各找各媽，假裝委屈撒嬌。

“都是寶，都是貝，都是我們的小寶貝！”

唉，十幾歲的男子漢了，還賴在媽媽懷里撒嬌。我這么大時，都參加革命工作了！錢大爺看著眼前一幕，皺眉頭，愈發(fā)深沉，陰云密布的臉，猶如霧霾天氣沒晴朗。相濡以沫幾十年的錢大媽，知道他脾氣倔，偷偷拽拽他的唐裝衣角，忍耐寬容。

“難道咱倆還不如——”善意的提醒，更激起錢大爺壓抑不住的火星。

“現在的蘋果很厲害！既能毒倒白雪公主，又能砸醒牛頓，既能霸占平安夜，又能主宰廣場舞，現在的年輕人，都被蘋果咬傷了！”錢大媽把跳廣場舞時聽來的新鮮詞，悄悄“兜售”給錢大爺。

低頭一族的小字輩們根本沒看見，沒聽見。

錢大爺閉目養(yǎng)神，不停告誡自己，沖動是魔鬼……他和錢大媽穩(wěn)坐主位，不露聲色，但分明感覺自己已成了圈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