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來歲的時候,村子里來了一些地質(zhì)隊的人。這些人完全跟我們不一樣,去過很多地方。有一天我問他們:“這些地方是什么地方?”一個叔叔拿出地圖擺在桌上說:“我給你指。”那我問他,我們村在哪兒呢?“哎喲?!彼f,“對不起,這個村太小了,圖上沒有。我給你看另外一個圖。”另外一個圖就是飛機航拍的照片,是我們那一帶的山區(qū),溝壑縱橫,連個寬闊的山谷也沒有,就像一個老年人皺巴巴的、刀劈斧削的臉。那我說,我們村在哪?他說:“這也許有,可能就在這個褶子里頭,一個山溝的陰影里頭?!蹦翘欤谊P(guān)于我們村子、世界的看法就徹底崩潰了。對一個小孩來說,原來我們這么大的村子,在一個山褶子里頭,甚至連一個房子都看不見,我才知道世界之大。所以我有一個特別強烈的向往,就是要離開這個村子!
長大后,得知鄧小平先生要在中國恢復(fù)高考了,我想,離開村子的機會來了!那天,我借了一部自行車,摸黑騎了二十多公里的路,在教育局門口等高考報名。后來是當(dāng)?shù)氐囊粋€師范學(xué)校把我錄取了,兩年讀完分配工作,我被分配的地方比老家還糟糕,老家到底還通一條公路。我說,真倒霉,讀書讀到這兒來了!
如果一個人一輩子都離不開故鄉(xiāng),那就只能重新認知故鄉(xiāng)了!如果只是局限在出生的院子、小巷、村莊,也許這個故鄉(xiāng)對我們是熟悉的,但是更為抽象一點,關(guān)于它的文化、歷史,關(guān)于它背后更大的一個人群,超越我們熟人關(guān)系之外的構(gòu)成叫作社會的人群,它到底是什么?當(dāng)你考慮這樣的問題時,一切熟悉的東西都變得陌生起來。我出生的阿壩藏族自治州,這個州有多大呢?七萬平方公里,一個縣就是上萬平方公里,徒步走一趟不容易。
就是這樣不斷地行走、不斷地行走,讓我突然有了“寫作”的念頭,因為我覺得心里好像涌動了一種“高大上”的東西。接下來我就開始寫故鄉(xiāng),寫詩、寫電影,一直到三十歲。三十歲之后,我寫完這輩子最后一首詩《三十周歲時漫游若爾蓋大草原》。
有一天,我忽然覺得是時候停下來思考一些東西了,所以從1989年開始,就再也沒有寫過一個字。到了1994年5月,我在家鄉(xiāng)的一個叫馬爾康的地方,看見一片白樺樹林開始發(fā)芽。我覺得這似乎是對我的一個暗示:你這么多年什么都沒干,是不是今天該干點什么了?我突然就打開電腦,想了一下,寫了一行字:冬天下雪,畫眉出來。這就是《塵埃落定》當(dāng)中的第一行字。
我覺得好像通過這本書,跟故鄉(xiāng)達成了某種和解,我原諒了它曾經(jīng)有過的種種粗暴,我覺得它在得到改觀。但我想故鄉(xiāng)總是比個人更偉大,故鄉(xiāng)總是沉默無言。她也可能覺得這個曾經(jīng)這么想逃離故鄉(xiāng)的人,今天他用一本書對我表達了歉意,我相信她也充分接納了我。
(本文摘自阿來2016年2月在《開講啦》的演講,有刪改)
【素材運用】少年阿來做夢都想離開故鄉(xiāng),但他想盡辦法也無法逃離。最后,他選擇用重新認識故鄉(xiāng)的方式來面對故鄉(xiāng)。這與遇到困難的我們何其相似。其實困難并不可怕,困難會逼著我們想辦法,當(dāng)我們透徹地了解“困難”后,只會和“困難”成為朋友,而不是敵人。
【適用話題】文化底蘊;故鄉(xiāng);處事態(tài)度;迎難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