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墓中藏瑞獸

姜磊

1.土夫子

賀老根是個“土夫子”，年輕時東奔西走，遇到合適的墓就挖墳掘土，閑時則與友嘯聚山林。四十多歲才娶妻生子，老婆賢惠，兒子乖巧。漸漸地，他對燈影下做的那些事越來越厭煩，決意退出，一家人守著熱炕頭好好過幾年安穩(wěn)日子。

清同治四年冬，煙臺異常寒冷。這一天，賀老根正要歇息，只聽街門被拍得“嗵嗵”響。披衣出去一看，門外站著個大胡子洋人。賀老根問：“洋大人深夜前來，不知有何貴干？”大胡子會說點中國話，自稱是英國在煙臺洋行的商人，名叫史密斯，還打著哈哈說：“賀幫主不必驚慌，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這次前來拜訪，有件事要請你出面幫點小忙。”

賀老根一聽，這洋人來者不善，笑道：“史密斯大人，你想必搞錯了。我一個跑路趕腳的窮苦力，哪是什么幫主??？”

“賀幫主還是不要裝瘋賣傻了，你‘賀八爪名聲在外，我是有一點耳聞的?！?/p>

賀老根暗吃一驚，只好先將他讓進(jìn)屋里。史密斯倒挺干脆：“我說賀幫主啊，今日所求這件事，對外行來說或許難如登天，對你嘛，不過舉手之勞?！闭f著，史密斯擺了擺手，以應(yīng)和他聽上去還算利落的中國話?！拔衣犝f城東的昆崳山上，埋葬著一位大將軍。當(dāng)年他為平定叛亂立下了戰(zhàn)功，殉職后，你們的皇帝賞賜他一尊赤金瑞獸。聽說這個寶貝價值連城，可惜隨大將軍入土為安了，所以，我想麻煩賀幫主前去找一找?！?/p>

賀老根聽明白了，這伙洋人趁煙臺開埠，紛紛涌入中國，設(shè)領(lǐng)事館，開洋行，不僅控制了海上航運(yùn)業(yè)，還壟斷了進(jìn)出口貿(mào)易；現(xiàn)在他們腳跟站穩(wěn)了，就動起了歪心思，想要在別人家的地盤上盜墓掘?qū)殹?/p>

他不想再惹是非，張口推辭：“我看大人還是去找別人吧。您看，當(dāng)年的‘賀八爪腰已經(jīng)駝了，一把老骨頭也酥了，恐怕幫不了您啦?！笔访芩挂宦牐鹈叭?，從凳子上跳起來，毛茸茸的大手指著賀老根的鼻尖：“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你就等著瞧吧，有你的好果子吃，夠你喝一壺的。”說完氣哼哼地走了。

“呸，”賀老根啐了一口。“來中國好事沒干點，俏皮話倒是學(xué)了一籮筐。”

史密斯走后第二天，賀老根的老伴兒去集市賣布，一去不歸，兩天沒回，爺倆全城瘋找也不見人影。思前想后，賀老根覺得這事恐怕繞不過史密斯，要想全家團(tuán)圓，就得先把那尊瑞獸拿到手。

他對兒子說：“寶駒，看來爹這回要犯一犯門規(guī)了?！辟R老根老來得子，對兒子寵愛有加，因此并沒有讓寶駒子承父業(yè)，像他一樣成為一名卸嶺力士。寶駒聞言一怔，對父親所提到的門規(guī)顯然并不知情。賀老根又道：“咱們卸嶺門傳人，自古門規(guī)極嚴(yán)，漢人的墓從來不動一絲一毫，所以很少在膠東、中原一帶活動，辦事都是去關(guān)外。那些強(qiáng)占過中土，危害過漢人的陵寢，才是咱們的目標(biāo)?！睂汃x點點頭，道：“爹，門規(guī)是死的，人是活的?！?/p>

賀老根不再遲疑，從柴房里取出長劍，帶足工具，帶上兒子寶駒，急匆匆出了門。

2.鐵甲巨俑

二人一路急奔，來到了昆崳山下，仰頭望去，那山極為險峻。賀老根取出鐵釬，打入地下，隨之取出來聞。這是卸嶺派不傳之秘，為了保持鼻子的靈敏程度，卸嶺力士們向來不沾煙酒辛辣之物。鐵釬從泥土中帶上來的各種氣味，還有打土?xí)r的手感，都可以幫助他們迅速準(zhǔn)確地找到墓穴所在地。

從日上三竿到月華初上，爺倆了大半座山，終于找到了大將軍墓的洞口。賀老根取出繩索，一頭系在腰間，另一頭塞到寶駒手里，又在他腕上纏了兩纏，轉(zhuǎn)身就要下洞。寶駒喊住他，道：“爹，大將軍墓不比尋常，一定機(jī)關(guān)密布，您要多加小心啊?！辟R老根道：“放心吧，拿到東西以后，要是個頭太大，我就拴到這繩子上，繩子晃三晃，你往上提，先提東西后提人?！睂汃x點點頭，緩緩將父親放入洞中。

洞內(nèi)頗深，足足十丈才落了地。賀老根晃亮火折子，嚇了一跳，身邊站著一人，正盯著他看。他騰身閃避，對方并沒有跟來，細(xì)一瞅，原是一尊木頭做的禁衛(wèi)。賀老根找到墻壁上的油燈，用火點亮，四處打量一番，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條甬道內(nèi)，甬道盡頭是兩扇緊閉的大門，門上布滿了漆黑的孔洞。他不敢貿(mào)然前行，想找塊石頭探探路，可四周很干凈，地上并沒有碎石。轉(zhuǎn)眼看到禁衛(wèi)，道：“老弟，對不住了?！卑蝿撤诘?，搬起來向甬道中央丟去。

“嘩嘩嘩！”大門的孔洞里瞬間射出幾十支冷箭，幾乎封住了甬道的全部截面，若不是早有準(zhǔn)備，賀老根此刻怕已變成刺猬。他意識到，眼前這座大將軍墓果然比自己探過的所有墓葬都要兇險。待了片刻，確定不再有箭射出，這才小心翼翼走向大門。這是扇青石門，推不動，也沒有門閂，他在門邊石壁上摸索一遍，發(fā)現(xiàn)一個銅柄，用力一扳，大門轟隆隆分開了。

賀老根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心知墓內(nèi)封閉，人的呼吸加上燈火燃燒，空氣正慢慢耗盡，不由加快了腳步。他四處搜尋，鉆進(jìn)了一個相對狹小的房間，屋子只有十步寬，兩丈高，中央擺著一副巨大的棺槨，旁邊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賀老根還未看清此人模樣，身后的門便自動合上了，室內(nèi)又變得漆黑一團(tuán)。

呼！一股勁風(fēng)襲來，賀老根本能地矮身避開，頭發(fā)被削掉一大絡(luò)，暴露出的頭皮頓覺森森涼意。緊接著對方第二劍又砍過來，賀老根舉劍格擋，啪的一聲火花四射，震得他虎口發(fā)麻。

一時間，賀老根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他憑記憶一個箭步躥到墻角，沿著房間的邊角躲來躲去，黑暗中，他掏出了火折子，火光一亮，一個身披鐵甲，虎目圓睜，身高約莫一丈二尺的巨俑立在自己面前，其胳膊加上利劍的長度，幾乎可以封住室內(nèi)每個角落，而自己卻完全無法接近它。

賀老根冒死滾到巨俑腳下，揮劍砍它的腿。出乎意料的是，它既不躲避也不抵擋，白白挨了一劍。當(dāng)?shù)囊宦曧?，一串火花濺出，只留下一道淺痕，原來它竟非木制，而是青銅鑄成。巨俑手中的劍越來越快，毫不留情劈下來，賀老根忙翻滾躲閃。

纏斗多時，火折子行將燃盡，豆大的火苗搖搖晃晃眼看要熄滅。賀老根早已體力不支。

想到老伴兒還在洋毛子手里生死未卜，兒子還在墓穴外等他回家，只得咬緊牙關(guān)，拼力抵擋。就在這時，他突然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巨俑行動雖快，但一雙腳從不離開地面，好似在地上滑行。地面上有幾道手指粗細(xì)的裂縫，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巨俑的雙腳步步都踏在裂縫上，決不偏離半寸。賀老根明白了，這尊巨俑實際上是在固定的軌道上滑行，底下的夾層中安裝著動力機(jī)關(guān)。巨俑行動范圍有限，但它的長臂與長劍彌補(bǔ)了這個缺陷。

賀老根決定放手一搏，他躲到最里面的角落，等巨俑追來時，又一次滾到它的腳下。巨俑仍不躲不閃，賀老根毫不遲疑，舉劍猛地插入巨俑右腳下的裂縫中。不出所料，巨俑的右腳被卡住了，咔咔作響，再不能挪動半寸。

賀老根沒了武器，也無法破壞巨俑，干脆丟下不管，走到棺槨前，推開了棺蓋。

大將軍棺中果然端端正正擺放著一尊金燦燦的瑞獸。寶物到手，賀老根顧不上細(xì)看，懷抱著就跌跌撞撞向洞口奔去。洞內(nèi)空氣已越來越稀薄，他的腳步有些踉蹌，看到寶駒松下來的繩索還好端端垂在那里，慌忙將瑞獸牢牢拴好，又晃了三晃，見繩子緩緩升了上去，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寶駒的繩子卻遲遲沒有再放下來。賀老根饑疲交加，不知上頭發(fā)生了什么事，心急如焚，大叫幾聲“寶駒”便昏死了過去。

3.師弟

也不知過了多久，賀老根被凍醒，發(fā)現(xiàn)雪已把他埋了半截。他掙扎著爬起身，把落在洞中的雪往一邊堆。合該天不亡他，這場鵝毛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天，他踩著積雪堆慢慢爬到了洞口，終于逃了出去。

四周盡是茫茫大雪，只有賀老根孤零零的兩行腳印，寶駒早已帶著瑞獸不知去向。賀老根渾濁的老眼中淌下了兩行淚，心想：身為卸嶺力士，一生難尋好搭檔，別說親兄弟了，就是爺倆搭伙，兒子也能扔下墓里的親爹。要不怎說都是當(dāng)?shù)牧粼诙赐?，讓兒子進(jìn)洞取寶呢？

他抑住心中悲苦，好不容易返回家中，一頭栽到炕上躺下，再也不愿動彈。各種疑問灌滿了他的大腦，他理不出一絲頭緒。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沉沉睡去。

睡夢中有人在拍打他的肩膀，他以為是寶駒，急急回頭看，卻并不是惹他牽腸掛肚的兒子，而是一個獸首人身的怪物，那怪物臉黃澄澄的，可不正是那尊赤金瑞獸？賀老根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不料眼前果真有一人正在喚他，竟是他多年未見的同門師弟祝偉。

賀老根心中一怔。這個師弟，素喜結(jié)交達(dá)官貴人，平日里為他們鑒定一下黑市古玩，周旋在上流社會，今天怎會來找自己這個寒磣的師兄？

祝偉見老根醒轉(zhuǎn)，顧不上敘舊，開門見山：“師哥，聽說了嗎？傳言大將軍墓的瑞獸已經(jīng)出貨，不知是誰動的手。您說這事兒可信么？”“哦，竟然會有這種事？”賀老根不明師弟來意，隨口敷衍了一句：“那你認(rèn)為這尊瑞獸現(xiàn)在誰手上？”

祝偉見師兄在套他的話，便賣了個關(guān)子，“師哥，家里咋沒見著寶駒啊，這小子現(xiàn)在是不是做大買賣去了？”師弟一提寶駒，賀老根心里不是滋味，他一琢磨，會不會這孩子拿著瑞獸在市面上露頭了？

“哦，寶駒可沒你那么有出息。近來也不知迷上了哪家的野丫頭，三天兩頭不著家?！薄笆菃?？”祝偉笑了笑，道：“師哥，您先歇著，我還有事。要是聽說了瑞獸的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我能把它賣到天價?！?/p>

師弟走后，賀老根一盤算，從他的話語上看，似乎認(rèn)定那尊瑞獸在我的手上，而且跟寶駒似乎有些關(guān)系。想到這里，賀老根覺得所有事情的源頭都出在那個洋人身上。解鈴還須系鈴人?，F(xiàn)在不如去套一下史密斯的口氣，從他那兒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連夜來到商行，賀老根見到了史密斯，洋人很是開心：“哎呀，果然是‘賀八爪啊，名不虛傳！老賀你只管出價，我是勢在必得。”史密斯依然在賣弄著他的文采。賀老根避開了話題，“大人，我家老婆子前幾天出門，至今未歸，大人的門路廣，能不能勞煩大人幫忙打聽一下？”“還有這等事？包在我身上。不過，你們中國人講究禮尚往來，我是不是可以先觀摩一下那尊瑞獸呢？”賀老根腦子一轉(zhuǎn)，看來史密斯也認(rèn)定瑞獸在他手上，不如來個將計就計。就道：“好，史密斯大人，咱們不如做個交換，你幫我找人，我給你寶物，一手交人，一手交貨?！薄肮?，我最喜歡聰明人。賀老根，咱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明天早上在我商行，你只要帶來那尊赤金瑞獸，你就一準(zhǔn)兒能看到你的夫人！”“大人，我看您這商行離我家也太遠(yuǎn)了，我老了，腿腳不便，我看還是在城南頭比較方便。”賀老根這樣說是怕史密斯搗鬼，事先在他的商行設(shè)埋伏?！耙谎詾槎?！”史密斯痛快地應(yīng)了下來。

4.啄木鳥

賀老根回到家，點上燈琢磨對策。忽然燈影一暗，一支哨箭穿窗而入釘在了墻上。他探身躥出門，門外已空無一人，只在地上留著個布袋。賀老根將袋子提回屋，起出哨箭，發(fā)現(xiàn)箭上還釘著張紙條，紙條上三描兩抹，畫了一只啄木鳥。

賀老根定定神，打開布袋，愣住了，袋里正是他拼了老命取得的那尊瑞獸！難道是寶駒？可這孩子既然把瑞獸送了回來，為什么不見人呢？賀老根端詳起手中紙條，那啄木鳥，莫非是寶駒在暗示他什么？啄木鳥捉蟲子的時候總在蟲洞反面不停啄樹，洞內(nèi)的蟲子感到危險，便從洞里爬出準(zhǔn)備逃走，而這時，啄木鳥早已來到洞口，等候著它的獵物了。賀老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賀老根比約定時間提前了一個時辰從家里出發(fā)，他既沒把瑞獸帶在身上，也沒放在家里，而是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藏了起來。想到“啄木鳥”的提醒，他還是留了一手。

來到約好的地點，史密斯已然候在那里了，兩個外國大力士“護(hù)航”，還有一幫小嘍，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架勢?！按笕说侥膬憾际乔昂艉髶戆。　辟R老根上前打了個哈哈。“賀老根，你的婆子在這兒?！笔访芩拐f著指了指身后的一頂轎子。轎簾子掀起來，賀老根日思夜想的老伴兒被五花大綁，塞坐轎中?！拔覄衲氵€是老老實實把東西交給我，換回你的黃臉婆。”此刻，史密斯求寶心切，早顧不得掩飾了。

賀老根見老伴兒安然無恙，頓時吃了一顆定心丸，道：“大人，我夜來思前想后，在此地交易未免太招眼，生怕出婁子，您若信得過我就隨我去取寶物，怎樣？”史密斯一聽，恨得牙根癢癢?？梢晦D(zhuǎn)念，自己這邊人多勢眾，也不怕這個干巴老頭兒能弄出什么名堂，再說自己手上握有人質(zhì)，更加有恃無恐?！百R老根啊賀老根，你果然是不簡單，好吧，前面帶路！”

賀老根展開身法，疾奔而去。他心里明白，表面上看只有史密斯那一伙，可暗地里說不準(zhǔn)還藏著些什么人，在覬覦著那件寶物。再說，那幾個外國大力士搬石頭可能在行，要說到兜圈子、玩腳力，恐怕就差得遠(yuǎn)了，他要讓這些人疲憊不堪，他才可能有機(jī)會。史密斯沒料到賀老根的腿腳這般靈巧，趕忙安排兩人看住轎子，其余人緊追不舍。

5.瑞獸的魔力

賀老根這個大圈子一繞就是五六里路，史密斯強(qiáng)壓怒火，拖著兩條似灌了鉛的腿跟在后面。終于，賀老根在海邊一處防風(fēng)林停了下來，從樹叢中拖出一個布袋：“大人，寶貝我就放在這兒了，想要就過來拿，我老賀先走一步！”說罷，賀老根閃身躲進(jìn)了樹叢。

眼看大功告成，史密斯一行人氣喘吁吁跑過去，不料斜刺里躥出個黑影，搶先一步奪去了布袋。到嘴的鴨子飛了，史密斯氣得破口大罵。賀老根當(dāng)然也沒有走遠(yuǎn)，他想看看，究竟有沒有尾隨在后的人，這一刻他終于看清了，黑影正是他的師弟，祝偉。

“好你個姓祝的！我高價請你去挖寶，你推說洞里機(jī)關(guān)太險讓我設(shè)套去逼你的師哥出山，沒想到現(xiàn)在你小子還跟我玩陰的。快給我抓住這個混蛋！”史密斯叫囂著，命手下人去擒祝偉。聽到這兒賀老根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師弟在暗中搗鬼。

既然撕破了臉，祝偉將寶物往肩上一甩抽身就走?！班?！嘭！”史密斯的火槍連聲響了，祝偉倒下了，那尊赤金瑞獸也從布袋中滑落到雪地上，身上幾個黑洞洞的槍眼，汩汩流出些銀白色的液體。史密斯愣愣地走上前，抱起瑞獸，卻發(fā)現(xiàn)這寶物竟是空心的，腹中盛著水銀。水銀流動不息，又有防腐功效，怪不得前朝皇帝賞大將軍用作陪葬。原來這尊瑞獸不過是鎏金的，根本就不值錢！史密斯正呆呆傻笑，仿佛自嘲一般，就在此時，趴伏在地的祝偉傾力起身，射出一記飛刀，飛刀擦過瑞獸頭顱，正中史密斯的心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史密斯臨死前還不忘再說一句中國俗語。隨行的兩個大力士沖到祝偉身旁，一人朝著他的腦袋來了一拳，賀老根在樹叢中也能清晰地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音。黑心的師弟死了，貪心的洋人死了，“惹禍”的瑞獸也緩緩化成了碎片。

大力士們抬著史密斯和祝偉的尸體走遠(yuǎn)了，賀老根鉆了出來，遠(yuǎn)遠(yuǎn)的，他看到寶駒背著他娘從小道趕過來了。

原來，賀老根下洞盜寶那天，寶駒起初規(guī)規(guī)矩矩守在洞外?？伤洳欢∽⒁獾?，剛剛飄落的雪在地面上鋪出了三個人的腳印。不用問，其中兩人是他們爺倆，可另外一人是誰呢？寶駒心知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殺機(jī)四伏，于是果斷上演了那出拋棄父親、獨占瑞獸的戲，撇開了父親。之后，他跑回鬧市轉(zhuǎn)了幾個圈，甩掉了跟蹤他的人，又假意到市面上四處詢價。他要讓包括史密斯在內(nèi)的所有人相信，這尊瑞獸就在卸嶺門賀家人的手上。寶駒給賀老根匆匆畫的那張“啄木鳥”，也正是暗示父親，讓他提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賀老根心領(lǐng)神會，引開史密斯和黑影里的追蹤者，讓兒子尋機(jī)救出了老娘；并且，輕輕松松就交出了寶物。只是，一件莫須有的寶物，竟在人心里種下這么大的魔力，引得史密斯與祝偉相互殘殺玉石俱焚，這倒有些出乎賀老根父子的意料。

賀老根把瑞獸的碎片歸攏起來，又在地上掘了個坑，把它放了進(jìn)去。雖說是他親手從墓中取出，可此后一連串的變故，他始終沒有機(jī)會好好看這寶物一眼。他最后看了一眼殘碎的瑞獸，原本寓意祥瑞的獸眼里，此刻，分明透著一絲幽怨。賀老根填埋上土，那瑞獸剎那間與茫茫雪地融為一體，隱匿不見了。

選自《上海故事》2016.5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