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在歐洲街頭,絕大多數(shù)街頭餐廳占地面積都很小,哪怕好口碑的餐館生意火爆到要提前兩周訂座,十幾年來也從不擴(kuò)容,面積大的百來平方米,面積小的只有30平方米。這么狹小的空間想放下更多的座椅,只能拼命縮小餐桌的面積,茶幾大的飯桌就出現(xiàn)了。好在歐洲人吃飯只吃三道菜,而且都是一道吃完了撤盤子,再上另一道,迷你餐桌也勉強(qiáng)夠用。
這么局促的餐位,帶來的好處是,讓約飯的雙方貼得那么近,面對面,就能在閃爍的燭光下看清對方眉間的皺紋,鬢邊新冒出的雪白頭發(fā),臉頰上的一粒痣,看得清對方眼神里的真摯與躲閃。這也就醞釀了雙方直來直去的表達(dá),省去好些言不由衷。
這么小的餐桌,另一個功效就是讓單身族變得理直氣壯。法國一家電視臺曾計(jì)劃引進(jìn)一檔中國極火的都會情感節(jié)目,叫《十周嫁出去》,電視臺高層看過其中一些精彩段落后深覺不解:節(jié)目的女主人公是第一屆超女冠軍安又琪,這位才33歲的美女起誓要在10周之內(nèi)結(jié)婚,于是節(jié)目組就去跟拍她與一茬又一茬的男嘉賓戀愛,有這必要嗎?當(dāng)法國人知道連安又琪的戀愛對象都是在線網(wǎng)友票選出來的時候,藍(lán)眼珠都要掉下來了:中國女孩把嫁出去當(dāng)作最沉重的人生任務(wù),竟到了這個程度?
哦,他們是沒見識過中國餐館里能坐十幾人的大圓桌,以及能坐四五個人的火車座吧,一個人霸占大桌子吃飯有多么凄涼,這種凄涼足以消滅成年女性過自在單身生活的決心——如果你想外出就餐時不引來側(cè)目與同情,結(jié)婚并融入一個大家庭看上去反而更省力。
好在,如今這種迷你餐桌也引入了中國好些大城市,天津、上海由老房子改造的餐廳尤其如此。
我的一位閨蜜去看望上海外婆,就被領(lǐng)到石庫門房子改造的小餐廳里吃法國餐。那是閨蜜四個月來第一次有空去看外婆,她很忙,本以為可以把吃飯時間控制在一個小時內(nèi),誰承想?yún)s不知不覺聊了兩個半小時。那天,新燙了頭發(fā)的86歲的外婆,跟她說起整個家族從寧波來到上海打拼的歷史,說起她自己在中西女中度過的10年時光。外婆回憶了她的英文、體操和鋼琴老師,回憶了當(dāng)年圖書管理員的莊重與博學(xué),回憶了她穿著背帶褲騎自行車徜徉在弄堂里的青春歲月……俱往矣,那些絢爛的回憶,為外婆清瘦的雙頰鍍上了一層迷人的霞光。
那是閨蜜第一次聽到她的家族史,聽說外婆那一輩的閨秀如何長成。她為自己的無知與淺薄暗暗羞愧。她忘了為菜肴拍照,忘了刷朋友圈,忘了對別人新冒出來的狀態(tài)點(diǎn)贊。
外婆最后問她:“你曉得我為啥要領(lǐng)你到這么小的餐館來吃飯?”沒等她回答,外婆得意地敲了敲桌子:“就因?yàn)樽雷永闲。ㄉ虾T挕≈猓?,我們兩個離得這樣近,近得你都不好意思刷微信。要小輩專心聽你講話就得來這里。我已經(jīng)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