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素
(許昌學院外國語學院 河南許昌 461000)
?
社會學視域下《墨子·號令》文化專有項的英譯對比
——以汪溶培、王宏譯本和李紹崑譯本為例
鄒素
(許昌學院外國語學院河南許昌 461000)
摘要:翻譯的社會學研究離不開對文本的適度回歸,因為在文本分析中可以發(fā)現(xiàn)各種社會文化因素是如何介入到翻譯的選擇過程中的。文章選取了汪溶培、王宏和李紹崑的《墨子·號令》英譯本,對比這兩個譯本對《號令》篇中文化專有項的翻譯方法,探討譯者慣習和所擁有的文化資本是如何影響其翻譯選擇的。
關鍵詞:社會學;《號令》;文化專有項;英譯;對比
翻譯學研究大體經(jīng)歷了語言學層面分析—文化轉向—社會學視角研究三個發(fā)展階段, 其中,社會學角度的研究是最為宏觀的研究層面,是將翻譯視作社會實踐活動,研究社會因素對翻譯活動的影響和制約,這種社會學轉向標志著翻譯學科內部的一次范式轉換[1],更加專注譯者,批判性地分析譯者行為。但這一強大的翻譯學轉向從另一方面來說,卻是過猶不及,因其研究方式為脫離文本的離心式研究[2]147。要想保持這一研究范式的生命力,必須適度回歸到文本分析。本文嘗試以布迪厄社會實踐理論為支撐,以文本分析為立足點,對《墨子·號令》的兩個英譯本中的文化專有項進行對比分析,以便對譯者的翻譯過程進行社會學角度的闡釋。
一、 《墨子·號令》英譯及文化專有項
1.《墨子·號令》英譯簡介
《墨子·號令》是墨家軍法中論述軍中禁令的專篇,是墨子研究城池防守方法的重要篇章之一。本篇主要講述種種軍紀、法規(guī)、禁令、人員布防和處置的具體原則和方法。目前存在四個英譯版本的《號令》,譯者分別為汪溶培和王宏(2006)、李紹崑(Cyrus Lee)(2009)、Ian Johnston(2013)和Jeffrey Riegel(2013)。汪溶培和王宏為國內學者型翻譯家,李紹崑為美籍華人翻譯家、教育家和心理學家,文章將選取汪溶培、王宏以及李紹崑的譯文作為語料,對《號令》中文化專有項的英譯進行對比分析,從而了解不同文化身份的譯者對中國典籍文化的翻譯過程。
2.文化專有項的英譯與《墨子·號令》文化專有項分類
從譯者的角度看,文化專有項分為專有名詞和普通表達[3]。專有名詞包括常規(guī)專有名詞和負載專有名詞,普通表達是專有名詞之外的其他文化專有項目。對文化專有項的英譯研究應該采取回顧視角,即在對語料進行收集整理的基礎上歸納總結翻譯策略和具體翻譯方法,邱懋如提出七種途徑,即直譯、移譯、音譯、音譯加類別詞、替代、解釋和譯出隱含含義[4]。由于不同譯者具有迥異的語言習慣、背景知識,處于相異的母語文化,譯者的譯文實際上是對自己的所處文化、源語文化、作者意圖和自我體驗的整合處理[5]90,對相同文化專有項目的翻譯自然會有完全不同的譯本。目前,關于《墨子》文化專有項的英譯研究主要關注點為文化負載詞的翻譯方法,例證數(shù)量有限,說服力不強,不能全面分析《墨子》文化專有項的英譯過程及策略。文章選取《號令》篇為著眼點,分析本篇的兩個英譯本對文化專有項的處理,作為引玉之磚,以期待更多的相關研究。
針對《墨子·號令》的具體內容,文章將其中的文化專有項分為以下幾類:指稱類、地域類、指令類、刑罰類及單位類。指稱類包括各類官銜及對各類人物的稱謂,如五官、百長、伯長、中軍、吏、卒、養(yǎng)等;地域類包括守城中的地理方位、自然環(huán)境、城墻構造等,如內牒、行棧、女郭、里門等;指令類包括墨子軍事思想中的軍紀軍法、兵法、作戰(zhàn)指令、士兵編排等,如八部、“無大屋草蓋,少用?!钡?;刑罰類項目包括各類懲罰方式,如戮、斷、車裂等;單位主要是測量距離的單位,如丈、步、里等。在對漢語源文本文化專有項目分類的基礎上,文章將自建《號令》篇中相關文化項目的漢英雙語平行小型語料庫,并進行人工標記,以便展開譯文對比研究。
二、《號令》兩譯本中文化專有項的英譯方法對比
對于文化專有項的翻譯策略研究上文已提及,但已有的研究中對翻譯方法和翻譯策略的概念沒有界定,并且所提出的翻譯途徑中存在重合,故筆者以熊兵[6]的分類為參照,將文化專有項的翻譯方法也分為異化策略下的方法和歸化策略下的方法,根據(jù)《號令》兩譯本所使用的實際翻譯方法,將前者細分為直譯和逐詞翻譯,后者細分為釋義和刪除。為便于研究譯文,將汪溶培和王宏的譯本標注為a,李紹崑譯本為b,通過對比篩選,得出如下統(tǒng)計結果,見表1。
表1
根據(jù)統(tǒng)計結果,汪溶培與王宏譯本中的直譯方法占絕對多數(shù),李紹崑譯本存在大量的釋義和刪除之處,由此表明,在中文典籍文化專有項的英譯中,國內譯者主要采用異化途徑,外籍譯者青睞歸化策略。國內譯者采用異化途徑主要因為典籍中的中國特有文化大多較為復雜,而且一種文化項目總是和其他文化現(xiàn)象緊密相連,如果譯者選擇自由發(fā)揮的歸化途徑,稍有不慎,就會產(chǎn)生文化誤讀誤譯,貽笑大方,與其如此,倒不如采取穩(wěn)妥的異化途徑,這一點在逐詞翻譯的方法中體現(xiàn)得尤為集中。而作為外籍譯者的李紹崑了解海外讀者的閱讀習慣,而他的主要翻譯目的在于弘揚墨子的博愛精神,并不在于把每項具體的中國文化特征都介紹給海外讀者,因此大量采取了歸化的策略。以下將從社會學的角度詳細對比譯者的翻譯選擇。
三、譯者翻譯方法的社會學審視
布迪厄社會學理論框架下的實踐活動是包括生產(chǎn)勞動、經(jīng)濟交換、政治文化生活和日常生活活動在內的人類實踐活動[7],三個重要的概念與實踐活動緊密相連,分別是場域、資本和慣習。場域表示行動者從事實踐的空間,資本是行動者實踐活動的工具,慣習可以理解為行動者實踐的邏輯,即行動者如何實踐。對于場域、資本和慣習的關系,布迪厄提出了一個簡單的公式:[(慣習)(資本)]+場域=實踐[8]。這一公式投射到翻譯研究,則可闡釋為譯者依靠慣習和資本,在翻譯場域中從事實踐活動。
1.汪與王譯本的學者型翻譯和李譯本的教化型翻譯
作為典型的翻譯界學者,汪溶培與王宏兩位教授在《號令》的翻譯中,采用的翻譯方法以直譯和釋義居多,直譯占絕對多數(shù),并且從文本意義上講,譯文基本不存在偏離原文內容之處,這與兩位學者的慣習緊密相連,此處的慣習主要包括譯者在翻譯實踐中形成的翻譯理念、翻譯偏好、治學態(tài)度、研究方法等。譯者汪溶培從小就置身于大量的文學閱讀氛圍之中,而且長期從事英語教學工作,尤其對英國文學和英語詞匯學有較高的造詣。這些經(jīng)歷培養(yǎng)了譯者豐厚的文字、文學及文化底蘊,因而在典籍文學英譯中,能夠在深刻理解原文的基礎上,輕松自如地駕馭英語,并且能夠為偏僻古怪的中國古典詞匯找到合適的英語對應詞。王宏教授也從事翻譯實踐工作,并且主講“漢語典籍英譯研究”等課程,在實踐的基礎上提出了典籍英譯的基本原則[9][10]。兩位學者在翻譯《墨子》過程中,遵循“明白、通暢、簡潔”的基本原則[10],故此能夠直譯的就直譯,不能直譯的選擇釋義,基本沒有出現(xiàn)對原文意義的偏離或刪改,也體現(xiàn)了兩位學者較為嚴謹?shù)闹螌W精神。同時,該譯著為《大中華文庫》所選的作品,旨在弘揚中華文化,向海外讀者介紹古典思想,為了避免對中國文化的誤讀,譯者也需要秉持嚴謹?shù)膽B(tài)度,確保對原文內容的真實和完整的傳達,這也說明了為何該譯本基本上不采用刪除的翻譯方法。
而譯者李紹崑從事心理咨詢、教育培訓近40年,是世界知名美籍華裔心理學家,心理輔導、催眠專家、宗教學家,創(chuàng)建“愛心為本的心理治療法”。他本人曾受聘于多家關于博愛教育的咨詢機構進行講學,宣揚博愛理念,推崇儒家的仁愛、墨子的兼愛、道家的自然以及禪宗的超越俗世,其相關的演講及文章通過新浪博客等眾多網(wǎng)絡平臺獲得大量宣傳,并有大量跟其學習的追隨者。李紹崑翻譯《墨子》,更看重的是墨家思想中的“兼愛”、“非攻”等核心理念,道德方面的教化寓意遠遠大于學者型的翻譯研究。因此,在其譯文中,涉及到文化專有項目時,不求文本的對等和意義的完整傳達,但求教化傳播功能的實現(xiàn),故而不少有中國特色的文化專有項目被刪改,或通過解釋原文本實現(xiàn)語言轉換,甚至在多處偏冷古怪的文化專有項目的翻譯中,采用逐詞翻譯,影響了譯文的流利度和通順度。
2.案例分析
表2
續(xù)表2
鑒于篇幅所限,筆者選擇了五類文化專有項中共14處樣本進行分析,并從社會學的角度闡釋文本的翻譯特征和方法。指稱類文化專有項中,第一個文化指稱項“王公”在a和b譯本中分別為“l(fā)ord”和“rulers”,“l(fā)ord”在詞典中含有“君王”、“統(tǒng)治者”、“首領”和“有爵位的貴族”之意,“ruler”的釋義為“統(tǒng)治者”、“支配者”,兩者的區(qū)分在于后者不用來指代“有爵位的貴族”。在《墨子》成書的年代,能夠發(fā)出號令者為統(tǒng)治階層,而統(tǒng)治階層中也有階級地位高低之分,類似英國的不同爵位之分。a譯本采用“l(fā)ord”正能充分傳遞原文詞匯的文化內涵,體現(xiàn)了譯者在選詞方面的謹慎態(tài)度,作為《大中華文庫》的一部典籍英譯作品,此種翻譯確實能有助于文化的對外宣傳。b譯本采用“ruler”這一泛指,可理解為對原詞匯的釋義,目的在于為讀者提供可理解的閱讀材料,并不在于傳播典籍文化或進行學者型研究。對“父老小不舉守之事及會計者”的翻譯,更是體現(xiàn)了a本譯者致力于內容的精確和忠實地傳達,體現(xiàn)了譯者嚴謹?shù)姆g態(tài)度;b本譯者將其簡單譯為“administrators, young and old”,有助于讀者輕松理解原文,推廣譯本。
在指令類文化專有項“無大屋草蓋,少用?!钡膬蓚€譯文中,讀者獲取到完全不同的信息。a譯本采用直譯,基本上傳達了原文內容;b譯本就與原文大不相同,譯者李紹崑在這里對原文內容做了較大修改。這句話的上文是“田不辟,少食”,意為“田土尚未開辟就要節(jié)約用糧”,本句的意思為“無大屋草蓋之處則留桑樹以遮蔭”。而b譯本將兩句理解為“田土未能充分開墾,就無好收成;如果他們缺大房,少綠地,上級部門應照顧他們”。這完全是按照西方讀者的思維模式進行的歸化式翻譯,譯者的翻譯選擇絕不是毫無根據(jù)的,就如錢靈杰與操萍撰文指出,譯者的受眾意識制約著翻譯策略[11]59。此譯雖然偏離原文,但符合對中國文化知識欠缺的海外讀者的閱讀模式。由于本部分原文基本不涉及墨家的兼愛思想,而譯者通過改變原文內容,巧妙地使用“the higher authority should feed them”更是體現(xiàn)了上級對下級的關愛,豈不正是實現(xiàn)了該譯本的教化功能?
再看刑罰類文化專有項目“罪車裂”的翻譯,a和b譯本分別為“death penalty of having his body torn apart with carts”和“death by breaking his body on the chariot”?!败嚵选本褪前讶说念^和四肢分別綁在五輛車上,套上馬匹,分別向不同的方向拉,這樣把人的身體硬硬地撕裂。a本譯者對典籍文化知識具有較高的造詣,譯者也在序言中強調翻譯的文本盡量少作增刪,故a譯文清晰完整地表述了中國古代這一較為殘酷的刑罰的具體含義。b譯文使用了“breaking”一詞,該詞為泛指,不如a譯文中的“torn apart”具體,泛指詞可以降低刑罰的殘酷性,同時“chariot”一詞專指戰(zhàn)車,不同于a譯文中的“cart(馬車)”,引起的聯(lián)想是該刑罰主要適用于遠離平民百姓的軍事戰(zhàn)爭場合。實際上,在春秋戰(zhàn)國期間,車裂之刑使用得相當普遍。b本弱化了“車裂”刑罰的強度,主要因為譯者本身的哲學立場:宣揚博愛理念,推崇儒家的仁愛、墨子的兼愛。“其罪射”的翻譯(泛指詞匯“cut off”的使用)也能體現(xiàn)該譯者的弱化傾向,另外b本譯者干脆直接省略“族之”的翻譯,因為以上的刑罰與譯者所宣傳的博愛思想是背道而馳的。
譯者的翻譯方法也受制于他們所占有的文化資本,此處的文化資本主要指譯者對某一文化知識的積累。汪溶培和王宏都可算是國內具有權威性的學者,從他們的研究成果中可以看出他們對國學典籍了解至深,見解獨到,可稱為中國典籍文化專家。而作為美籍華人的李紹崑長期從事心理學、宗教學等研究,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了解或許存在偏差。以上的差異導致雙方在翻譯部分文化專有項時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文本。例如“女郭”一詞,汪和王將其譯為“Low walls”,而李將其譯為“Woman’s wall”而不作任何注釋?!芭敝浮霸诔峭鈬又陌珘Α?,由于譯者對古代建筑文化知識的欠缺,導致李的誤譯,西方讀者看到這一譯文,未免也不知所云,難道還有“man’s wall”不成?對于單位類文化項目“錢五千”的翻譯,a譯本為“5000 copper coins”,b譯本為“Five thousand cash”,顯而易見,后者不如前者精確,部分原因也是對中國古代文化的認知程度不同。
結語
翻譯的社會學研究不僅要從宏觀層面探討社會因素與翻譯活動之間的相互影響,還要關注在文本的微觀層面,各種社會因素是如何介入的。通過對《號令》篇的兩個英譯本的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出譯者的翻譯慣習和所擁有的資本是如何影響他們的翻譯選擇,既包括翻譯方法的選擇,也包括具體語言層面的選擇。翻譯的社會學研究離不開微觀的文本分析,希望本文能為翻譯社會學研究的文本適度回歸提供啟示。
參考文獻:
[1]Inghilleri, M.. The Sociology of Bourdieu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object’in 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ing Studies [J].TheTranslator,2005 (2):125-145.
[2]周俐.文本的適度回歸:翻譯社會學研究的微觀發(fā)展[J]. 外國語文, 2013(2):147-150.
[3]Aixeld, Javier Franco. Culture-Specific Items in Translation [C]//Avarez, Roman et al(eds).Translation,power,subversion. 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6:52-78.
[4]邱懋如. 文化及其翻譯[J].外國語,1998(2):19-22.
[5]譚素琴.哲學視域下譯者的社會心理研究——從翻譯的認知轉向談起[J]. 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5):90-94.
[6]熊兵.翻譯研究中的概念混淆[J].中國翻譯,2014(3):82-88.
[7]宮留記.布迪厄的社會實踐理論[D].南京師范大學,2007.
[8]Swartz, David.CultureandPower:theSociologyofBourdieu[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7.
[9]王宏.《墨子》英譯對比研究[J]. 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6(6):55-60.
[10]王宏.《墨子》英譯比讀及復譯說明[J].上海翻譯,2013(2):57-61.
[11]錢靈杰, 操萍.論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翻譯中的受眾意識——以德庇時英譯《好逑傳》為例[J].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1):57-61.
[責任編輯劉瑜]
收稿日期:2015-10-28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墨子》復譯與中外譯者話語權建構策略比較研究”(批準號15YJA740026)和河南省教育廳2015年人文社科項目“社會學視域下《墨子》文化專有項的英譯研究”(批準號2016—zc—072)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鄒素(1983—),女,講師,研究方向:典籍翻譯、翻譯史。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8505(2016)02-0092-05
Comparison of the English Versions ofMozi·OnOrdersin Light of Sociological Approach—Based on Versions by Wang Rongpei & Wang Hong and Cyrus Lee
ZOU Su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XuchangUniversity,Xuchang,He’nan, 461000,China)
Abstract:The sociological approach to translation studies should take the textual return and explore how various socio-cultural factors intervene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 choice making. The paper selects two versions of Mozi·On Orders by Wang Rongpei & Wang Hong and Cyrus Lee to analyze the influence of translators’ habitus and cultural capital on their respective choices.
Key words:sociological approach; On Orders; cultural specific; translation; comparison
·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