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

曉曉

這頓接風宴，讓老古“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老古絲毫不懷疑戰(zhàn)友們的熱情。同年入伍，又是老鄉(xiāng)，一起摸爬滾打，一起流血淌汗，比親兄弟還親。每有戰(zhàn)友回部隊看看，必定一醉方休，把一切安排得周周到到。當然，戰(zhàn)友們不知道老古花的是自己的錢。

這頓接風宴老古不知拒絕了多少回，直到戰(zhàn)友翻了臉。他只好提了一個條件，僅此一頓，愿來就來，AA制。從一師之長到副市長，從軍隊到地方，這一步轉換，會是什么新局面？老古已經有所預感，酒杯碰響的同時，“以后要多多關照”成為主題詞。

還是部隊好，可總得有落葉歸根的時候。

有三個戰(zhàn)友找上門了。做工程的，想接新區(qū)建設的活兒；一個是偏僻山鄉(xiāng)的基層干部，早把家搬到了市里，想調回市里工作；一個是某局二把手，想再上一步。煙酒之類的東西，老古毫不客氣擋了回去，約了個時間，把這三個戰(zhàn)友叫到了一個小飯店。

三人興沖沖地來了，菜吃著，酒喝著，不知道老古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酒喝得差不多了，老古開了口：“作為戰(zhàn)友，我愿意盡我所能地幫助你們，但工作職能方面的除外。黨紀國法不允許，那是大話，你們總不希望我因為徇私情而觸犯法律，有朝一日走上審判席去坐牢吧？”三人一臉尷尬，誰都不再說話，匆忙告辭離去。

這個情節(jié)在戰(zhàn)友中傳開了，沉默，搖頭，嘆息，不相信都有。隨后，又有戰(zhàn)友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找過老古，無一例外全都碰了壁。從此，再沒人聯(lián)系老古了，就連范圍或大或小的聚會、紅白喜事等，都刻意避開他。平時的問候電話或者短信，包括逢年過節(jié)的定制問候，也沒他的份兒。

老古忙，總是忙。先前并沒在意被孤立的感覺，直到有一天稍稍偷點兒閑，想約戰(zhàn)友們聚聚，卻遭哼哼哈哈一通理由委婉謝絕。老古皺上了眉頭，久久不能展開。一個人喝上了悶酒，本來喝個斤把沒事的他，這才喝了半瓶便趴在了桌上。

妻子心疼老古，小聲提醒：“地方不同于部隊，關系很重要，你是不是稍稍變通一點兒？再說了，誰沒個求人的時候，說不定哪天……”老古拍案而起，大吼道：“胡說！誰也改變不了我老古。干嗎要求人？一切按規(guī)矩來，不合規(guī)矩的就不辦?！逼拮訜o奈，走到了一邊。

偶爾閑暇，老古默默翻看部隊生活的相冊，一張張，仔細地看。邊看邊回憶，眼角有淚花閃動。老古交代妻子，一定要及時掌握每位戰(zhàn)友的狀況。并且，每年必做兩件事：一是八一建軍節(jié)前夕，給每位戰(zhàn)友寄張祝福卡片；二是過春節(jié)時，發(fā)一條新年祝福的短信。

總有一天，他們會理解的吧。

老古退休了。人閑，心空，腦子里滿是戰(zhàn)友們的影子，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只是愧疚，卻不后悔。都是大熔爐里煅燒出來的，誰不理解，誰就不是合格的兵。

老古和妻子回到土生土長的山里，種水稻，種小麥，種蔬菜，也種瓜果，草帽常年戴在頭頂上，白毛巾常年搭在老頸上。手上是鋤頭，有時也扛在肩上，像扛槍一樣，雄赳赳氣昂昂，步伐都是軍人的步伐。

有了。新鮮的稻麥和瓜果一出來，立即分袋包裝，往外寄。一年幾次，戰(zhàn)友一人一份。包裹上寫著：永遠的兵，不變的情。落款是老戰(zhàn)友。眼看著包裹寄出，心里就踏實舒服了一些，像是彌補一種虧欠。

先是一兩個戰(zhàn)友知道了原委，然后是更多的戰(zhàn)友。一開始是三兩個戰(zhàn)友來到山里，抱著好奇的心理看望老古，一來，就舍不得走。藍天白云，綠山凈水，空氣都是甜的，吃在嘴里的東西哪樣都香。全是無污染的原生態(tài)呀！何況，還有一如當年好客豪飲的老古。

戰(zhàn)友們越來越多，漸漸地，這里成了聚會的固定地點。一個個都老了，再無世俗的事務纏身和煩心，也無私心和雜念糾結，大伙兒仿佛又回歸了童年，回歸了純真。

唉！這人啦，繞了一圈，還是得回歸初心。能始終堅守初心不易呀。老古情不自禁地哼唱起軍歌的旋律來。

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