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私立高中考察：博雅教育的視野

賈冬婷+龔融

這些學校里博雅教育的寬廣度和挑戰(zhàn)性令人驚異。如同一個蘇格拉底式的思想學園，學生們被鼓勵去擁有海納百川的文化雜食性，去思考“更大”的問題，去追問“你如何知道”，而不是“你知道什么”。對他們來說，世界是一個有無限可能性的空間，而不是一套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正是這些構(gòu)成了新的精英標志。

流動的梯級

圣保羅高中（St. Pauls School）邀請我們?nèi)ザY拜堂參加早課。作為一所基督教主教派學校，每周有4天，這里的清晨是從禮拜堂開始的?！岸Y拜堂不只是祈禱、唱圣歌的地方，許多學校的儀式——從公布校友的去世，到慶祝節(jié)日，舉行演講，甚至每個學期的晚課，也都在這里舉行。”媒體總監(jiān)阿爾達格（Sarah Aldag）帶我們過去，她將那里形容為圣保羅高中的社區(qū)中心和精神圖騰。

美國新澤西州佩迪中學的校園

早上8點，人流正如潮水一般從各個方向匯向禮拜堂。圣保羅高中擁有2000英畝土地，其上精心排布著100多幢哥特式建筑，蜿蜒的磚石路，廣袤的林地，甚至還有幾片湖泊。但是站在校園的任意點，都能看到禮拜堂高高的塔樓。實際上它不是圣保羅高中唯一的禮拜堂，還有一座更老的，自1856年建校伊始就一直沿用的老禮拜堂。阿爾達格說，老禮拜堂容納不了所有的學生，但是全體新生都要在那里度過他們的第一個夜晚，所有臨近畢業(yè)的學生也要在那里做最后的晚禱，這些首禱和晚禱被賦予了巨大的象征意義。而我們進入的這座大禮拜堂承載著更日常性的功能，每周的周一、周二、周三和周五，全校的541名學生和100名老師都會到這里匯集。當天正是世界地球日，不時有人提來巨大的垃圾袋，堆放在禮拜堂門口。原來是各個宿舍都將專門分類搜集的垃圾集中在這里，比拼哪個更大，這個象征性的比賽也是一種環(huán)境教育。

佩迪中學的一堂生物實驗課

并不是每個師生都信教，更不是人人都信仰基督教，那為什么要天天走進禮拜堂？我們也可以從這個每天早晨都要遵循的儀式中找到一些解答。這座1886年建成的禮拜堂是一座英式紅磚建筑，從外面看很古樸，可是邁進厚重的橡木雕花巨門，就進入一個狹長昏暗的洞穴狀走廊里，每個人的腳步都開始放緩，被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包圍。管風琴低吟，拱形玻璃花窗將外面無瑕的草坪和建筑物隔離，天花板上高懸的鐵藝吊燈發(fā)著柔光，好像飄浮在空中，把人帶入一個虛幻的時空。照例先是一段禱詞。但這段開場祈禱是只屬于圣保羅的，是它的校禱詞：“神圣的主，因這生命中的所有幸福，我們永遠不會忘了要善良。請幫助我們在友誼中要無私，對不如我們快樂的人要關(guān)心，要樂于承擔他人的負擔。阿門?！敝蟮?0分鐘都是這段祈禱詞精神在學校生活中的具體體現(xiàn)。先是一段音樂演奏，是3個學生的鋼琴、小提琴和大提琴合奏。旋律十分舒緩優(yōu)美，我們正沉浸其中時，琴弦突然斷了。師生們都起身鼓掌，鼓勵他們繼續(xù)完成演奏。阿爾達格告訴我們，這個環(huán)節(jié)每天都有不同學生的演奏或者演講，并不一定十分出類拔萃，重要的是給每個人表達自己的機會。之后是一段主題發(fā)言，發(fā)言人的視角并不局限于學校事務，她提到地球日，還有最近的印度教哈奴曼誕辰、上座部佛教新年、日本熊本縣地震，號召大家為地震祈福。她提醒大家，禮拜堂中央懸掛的藝術(shù)品，正是在2011年日本大地震后，圣保羅的師生們?yōu)榧o念死難者做的1000個千紙鶴，它將再一次喚起愛和同情。

新澤西州布萊爾高中一角

在這個精心構(gòu)筑的儀式性空間里，每個學生從開學第一天就被安排了固定位置。以長長的走道為中心，四排木雕座椅兩兩相對，就像球場看臺一樣。我們被帶到最后一排靠近門口的位置，遠離中心——外來者的邊緣位置。“這個地方我們稱之為‘棺材角，因為坐在這里的是我們這群快要進墳墓的老家伙。”坐在鄰座的鮑勃開玩笑說。他告訴我，座席是按照資歷順序排列的，緊貼走道的第一排是低年級新生，年級升高，座位也隨之升高，離成年越來越近，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沒什么經(jīng)驗的學弟學妹們。高年級學生上面的最后一排是老師，也是按資歷排座次：剛來的那些靠近前方的講臺，靠近門口的則是返聘的老師們。

布萊爾高中校長克里斯多夫·福爾圖納托。他在教學中力推領(lǐng)導力培養(yǎng)計劃

“圣保羅的等級設(shè)定是一種對現(xiàn)實社會的模擬和隱喻。”哥倫比亞大學社會學系教授西莫斯·可汗（Shamus Rahman Khan）專注于研究精英文化，多年前也畢業(yè)于圣保羅高中。在他眼里，圣保羅的學生們是離哈佛最近的一群高中生，他們中間三分之一的人會進入常春藤盟校。大學只是他們精心設(shè)計的生活的下一步。就像禮拜堂里的就座儀式賦予他們在圣保羅高中一個特定的位置，從這里畢業(yè)也保證他們會在一個更廣闊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對這些新精英來說，等級制度的確存在，他們是被選中的人。但是，不再像舊貴族體制下那樣世世代代保留著座席，而是有拾級而上的規(guī)則，他們必須學會如何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得到晉升。

布萊爾高中的“創(chuàng)客空間”里，閆一川的手工制作木船一天天成形，作為他建筑課的結(jié)業(yè)作業(yè)

禮拜堂不是學校里唯一一個讓學生感受到等級和規(guī)則的地方。每周兩次的正式晚餐也是精心設(shè)計的一個模擬社交場合。阿爾達格帶我們?nèi)ヅe辦晚餐的食堂參觀，其中最特別的一個有“哈利波特屋”的稱呼，因為這里與小說里描寫的用餐大廳驚人地相似，有高得驚人的天花板，巨大的吊燈翱翔在厚重的木質(zhì)桌椅上空，深色木墻板上刻著早期校友們的名字。阿爾達格說，在這里的正式晚宴就像是一場禮儀實踐，教學生如何吃得禮貌，如何與不太熟悉的人在餐桌邊展開話題，如何區(qū)分在這種情形下什么是合適的。

布萊爾高中的雕塑課

幾天之后，我們碰巧在布萊爾高中（Blair Academy）參加了這么一場正式晚宴，他們稱之為家庭式晚宴（Family Style Dinner）。平時，即使在圣保羅或者布萊爾這樣的貴族學校里，也彌漫著一種隨意自在的氣氛，我們甚至驚訝于女生們?nèi)棺拥拈L度，或者男生穿著海灘衫夾腳拖的不修邊幅。但是，在布萊爾的這個周二傍晚，他們在換下球場上的運動裝后，匆匆忙忙地去梳妝打扮，穿上西裝，打上領(lǐng)帶，套上禮服裙和高跟鞋，仿佛要赴一場成人世界的彩排。餐廳里，每一張桌子上都有一份名單，在確保每桌都有一兩個老師、幾個不同年級學生的前提下，隨機安排誰和誰一桌，一兩周輪換一次。學生們興奮地找到自己的桌號，對不熟悉的鄰座有一些好奇。我們被安排在和學校的環(huán)境課老師羅伯特·梅里菲爾德（Robert Merrifield）一桌，也期待著和他聊聊前幾天環(huán)境日的活動。但是，等到食物一上桌，這種興奮感就減弱了，推車上只有一份水煮沙拉，一盤豆子和幾片火腿，豐富度還不如一份早餐，讓滿心期待“晚宴”的我們落了空。不過想想，同時為600多人準備的幾十桌一模一樣的飯菜，肯定好吃不到哪兒去。更重要的是，這場晚宴并不是為了吃什么，而是怎么吃。我注意到，每張桌子都有一個學生做志愿者，承擔了為每個人盛菜、添飯以及飯后收拾殘局的工作。服務者與被服務者都十分坦然，這也是對志愿精神的一種認可和尊重。飯菜味道不佳，鄰座的人之前也沒見過幾面，難道學生們不會覺得無聊嗎？“這樣他們才能學會怎么在陌生人中間開口說話?！泵防锓茽柕吕蠋煾嬖V我們，“這是個機會。你永遠不知道可以通過這次談話交到什么樣的朋友。如果你在這個場合下感到不舒服，對加入談話覺得別扭，那下次吃飯時就要準備點什么?！蔽髂埂た珊拐J為，重要的不是從細節(jié)上指導學生如何吃一頓正式晚餐。在這個信息時代里，關(guān)于柏拉圖、古典音樂或是什么葡萄酒搭什么菜這樣的知識不再是屏障，人人都可以獲得。然而，懂得如何吃這頓飯，比知道點什么菜更有挑戰(zhàn)性。學習規(guī)則是簡單的，學習實踐要難得多，因為要把抽象的知識放入現(xiàn)實生活中。看上去自然的素質(zhì)，實際上要通過在圣保羅或者布萊爾這樣的地方反復獲取的經(jīng)驗和教訓才能獲得。這就形成了一堵透明的墻。

美國康州盧米斯·查菲高中的周比賽日

“等級和特權(quán)無處不在，但學校要確保等級是健康的、可流動的，要設(shè)定上升的規(guī)則，提供更多流動的機會。比如禮拜堂里按年級排座次，比如高年級學生擁有比低年級學生更多的管理權(quán)和自由度。”圣保羅高中校長邁克爾·赫什菲爾德（Michael Hirschfeld）告訴我們，這也有賴于圣保羅是一所全寄宿制學校，全美300多所私立高中里，要求全住宿的僅有6所，圣保羅是其中之一。雖然學校占地2000英畝，但是嚴格將學生數(shù)量限定在541人，學生、老師的比例控制在5比1，再加上宗教作為維系紐帶，營造了一種親密和約束的社區(qū)感。赫什菲爾德說，圣保羅一直是一種溫和的家庭式基督教養(yǎng)育，這是他們延續(xù)傳統(tǒng)的方式。

1856年，一名24歲的牧師帶著新婚妻子和3個門生，來到新罕布什爾州的康科德鎮(zhèn)，在當?shù)匾粋€醫(yī)生捐助的鄉(xiāng)間宅邸里成立了這所學校，年輕牧師亨利·科伊特（Hnenry Coit）成為第一任校長?，F(xiàn)在對那段歷史的描述版本是：到達后不久，3個門生中有2個開始學習，第3個被使喚著去釣魚，不然晚上都沒什么拿來下肚。圣保羅高中就是在這樣一個遠離城市喧囂的家庭式環(huán)境下開始的，以此為源頭確立的一系列寄宿制學校改革也深刻地影響了美國的教育體系。后來的校長和董事們也竭力維持社區(qū)感，他們隨后買下了學校周圍的所有土地，從一開始的50英畝擴展到2000英畝，所有的教工都住在學校里，替代了很大一部分父母的職能，至今學生宿舍的門上也不上鎖，鼓勵老師們隨時進出。?；丈嫌幸粋€圖案是一只鵜鶘從自己的胸部啄下一塊肉來哺喂幼鳥，這反映了對教師為學生犧牲的期望。赫什菲爾德校長家里擺放著第一任校長亨利·科伊特用過的桌子，作為一種象征。赫什菲爾德1985年畢業(yè)于圣保羅，之后仿佛被一股奇特的力量牽引著回到這里工作了22年，成為第13任校長。他的家就在學校里面，太太也是老師，女兒從這里畢業(yè)，兒子還在這里讀書。每周六晚上，他都會對學生們敞開家門，通常會涌入200多人在里面聊天、彈琴。每年3月還有一天“驚喜日”，學校會突然宣布全天停課，赫什菲爾德親自帶領(lǐng)9年級新生和老師到學校的森林里游玩。

寄宿制學校里建構(gòu)的世界一直在變革。就像50多年前的一任校長馬修·沃倫（Matthew Warren）在給校友的信里所說：“我們以微觀世界的方式與現(xiàn)實接軌。有20多個國家在這里被這樣或那樣地代表了。美國社會的方方面面都在這里。我們提供獎學金給將近四分之一的學生?！焙帐卜茽柕滦ｉL對我們強調(diào)，目前圣保羅高中里國際學生的比例是17%，這其中來自亞洲或亞裔美國學生又占17%，“這一比例接近美國社會的構(gòu)成。圣保羅的學生們必須學會如何在一個更開放的社會里脫穎而出”。

盧米斯·查菲高中的一堂英文課。采用了哈克尼斯圓桌教學法

在哈克尼斯圓桌旁：批判思維與人文視野

“‘消息肯定不脛而走/說我獨自住在房中/說我獨自面對人生/說我除了上帝沒有一個親朋?！@里暗示著，他之所以有不祥之兆，是因為他之前經(jīng)歷過？”學生A拋出一個問題?！皩Π?，這首詩以疑問開頭是不是？——‘我在哪里聽到過這風聲/而今它變成咆哮的低鳴？——他以前就聽到過？”學生們開始低聲討論，他們似乎慢慢形成了一致看法。老師杰夫·斯坎倫（Jeff Scanlon）加入進來?！昂茫覀円呀?jīng)有了一些進入《喪失》這首詩搭建的‘房子的路徑，打開了某扇‘窗戶，或者某個‘側(cè)門，比如語氣、語調(diào)、押韻等等，讓我再補充一點點關(guān)于作者羅伯特·弗羅斯特（Robert Frost）的信息。你們覺得寫這首詩時他多大年紀？”學生們紛紛猜測是70多歲或者80多歲。斯坎倫老師笑了，“其實他當時只有19歲，剛經(jīng)歷了失戀，看上去像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了。不過，這首詩也像是一個征兆，他一生經(jīng)歷了很多親人的離世，包括妻子和4個孩子?！蔽覀儏⑴c的這堂課是位于康涅狄格州的盧米斯·查菲高中（Loomis Chaffee）的高級英文課，也是AP課程（Advanced Placement，大學先修課程）。斯坎倫老師告訴我們，因為三周后要考試，這堂課進度比較快。他先通過一個特殊版本的朗誦，展開關(guān)于這首詩的課堂對話，引導學生圍繞進入詩的各種路徑來探討，之后的具體分析都要學生在課下完成，包括閱讀羅伯特·弗羅斯特的其他詩，還有與之風格相近的19世紀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的詩?！拔乙彩菆A桌討論的一員?！彼箍矀愓f。

他指的是課堂上所有人圍坐的這張桌子。我們一進來就發(fā)現(xiàn)，這間教室里并沒有那種一排排的桌椅——老師在講臺講，學生在下面聽。整個屋子都被一張巨大的橢圓形桌子充滿，桌邊是13張椅子，可以坐12個學生，1個老師。圓桌側(cè)面還有13塊木板，考試時可以抽出來，再把椅子轉(zhuǎn)90度角，就可以背對背了。這是一種圍坐形式，更是一種教學方法——哈克尼斯圓桌法（Harkness Table）。這一教學革命得名于美國石油大亨愛德華·哈克尼斯。1930年，他決定向新罕布什爾州的私立高中菲利普斯·?？巳貙W校（Phillips Exeter Academy）捐一筆錢，但提出了一個附加要求：學校必須實踐一種他設(shè)想的教學法，讓學生圍坐在一張圓桌前，面對面地探討和交流，老師在旁引導。因為愛德華·哈克尼斯發(fā)現(xiàn)，自上而下的授課方式，對于內(nèi)向的孩子來說，永遠會被忽略。他希望能借鑒蘇格拉底式的教學法，創(chuàng)造一種激發(fā)學生自由思考和辯論的課堂。他將每堂課的規(guī)?？s小到12名學生，課桌設(shè)計成橢圓形，便于彼此之間交流。這一教學法最特別的是，它強調(diào)每位學生根據(jù)自身的經(jīng)驗和學識去構(gòu)建相關(guān)知識，以及質(zhì)疑和辯論他人觀點的能力。其中，老師充當主持人的角色，作為學生學習過程中的高級伙伴，激發(fā)學生的學習興趣，并使其保有持續(xù)的學習動機。而在實際教學操作過程中，老師的工作也只是避免使討論演變成惡性爭論，同時提供一些專業(yè)的解釋和澄清，從而使學生對教學材料有更深一步的理解和掌握?！肮四崴箞A桌法”最早在菲利普斯·?？巳貙W校開展，若干年實踐過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很多高中普及，比如盧米斯·查菲高中、圣保羅高中，他們在包括科學、數(shù)學和人文學科在內(nèi)的很多課堂上都采用了這種教學法。

一場對陣喬特·羅斯瑪麗中學的棒球比賽

我們旁聽的這堂盧米斯·查菲高中的英文課，呈現(xiàn)出一種共同思考模式。作為課堂上穿針引線的人，斯坎倫營造的討論環(huán)境平易近人，他將介入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他鼓勵學生，挑戰(zhàn)觀點，提出新的問題，但并不給出答案，有些問題甚至他本人也不知道答案。這種教學方式與蘇格拉底如出一轍：老師傾聽學生的意見，啟發(fā)式地把問題映射回去，迫使學生更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學生必須為自己的觀點辯護，在聚光燈下以嚴謹?shù)膽B(tài)度再次審視內(nèi)心，剖析想法，以批判式邏輯來檢查自己的思想。整個過程就是讓學生在不舒適的環(huán)境中得到鍛煉，不是被動吸收老師的觀點，而是通過不斷提出疑問，學會獨立思考。斯坎倫說：真正的教育就是要教會學生從各種以訛傳訛的“常識”中解脫出來，先要認清它，其次質(zhì)疑它，最后從新的角度思考它，而不是被“常識”這匹蒙著眼睛的野馬拉著跑。

盧米斯·查菲高中校長西拉·卡波特

哈克尼斯圓桌法的本質(zhì)就是培養(yǎng)批判性思維，這也是博雅教育的核心目標。如同柏拉圖著名的“洞穴”隱喻：“學習的力量存在于靈魂深處，每個人都能看見，但方向并不明確……把知識灌輸給缺少知識的靈魂，就像是賜予盲人以視力。”也就是說，教育不是教學生他們不知道的東西，而是教他們?nèi)绾为毩⑺伎肌Ｔ谖覀內(nèi)ヌ皆L的這些頂尖高中里，普遍提供了如同大學般豐富的課程體系。他們的理念是，即使在高中，思維能力也可以通過反復訓練達成。

圣保羅高中的人文課程體系就和大多數(shù)高中不同。學生不修英語、歷史、社會科學這些課程，而是將這些課程都融會成一門課——人文課。12年級學生王佳爾（Muriel）一直想成為希拉里那樣的“女強人”，她告訴我們，4年前，她拿到了新英格蘭地區(qū)三所頂尖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之所以最后選擇圣保羅，就是因為它將政治、歷史、文學融為一體的綜合人文視野。她向我們描述了圣保羅高中的課程框架：一學年有三個學期，新生每人每學期修五門課以上，人文、數(shù)學、科學和語言課都要延伸到整個學年。當學生升入更高年級后，就擁有更多課程選擇。比如數(shù)學，大多數(shù)學生會一直學到微積分，之后還可以繼續(xù)選修難度更高的線性代數(shù)和高等數(shù)學;高級科學課有機會選擇人工智能、機器人工程和銀河系天文學;人文課更有50多種：從“當代愛爾蘭文學和歷史”，到“夏娃之女：宗教中的女性經(jīng)歷”“21世紀與全球化”，再到“中東之聲”。人文系的課程介紹中流露著野心：“人文學科的老師滋養(yǎng)著好奇心，而且鼓勵學生有自己的想法。三學年的交叉學科核心課程體系采用的是一個‘大問題切入點，課程體系首先是文學和歷史的結(jié)合，也包括了宗教研究、藝術(shù)史、哲學和政治學。首先培養(yǎng)的是針對課堂內(nèi)容的激烈討論、學術(shù)研究和批判性閱讀與推理的技能?！?

王佳爾說，人文課是從9年級的“人文Ⅲ”開始，她選修了希臘歷史和莎士比亞，被要求無所不讀，從《荷馬史詩》到《古蘭經(jīng)》，同時也被要求無所不想：“什么是愛？”“什么是美德？”“宗教是如何改變世界的？”……10年級進入“人文Ⅳ”，她選了美國歷史，11年級的“人文Ⅴ”則跨入世界歷史的大門，比如歐洲部分從文藝復興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王佳爾被激勵著變不可能為可能，相信廣袤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是可知的。她之后又進入辯論隊，參加模擬聯(lián)合國，并擔任隊長，在自己感興趣的政治和歷史方面越來越有信心。王佳爾剛剛確認被耶魯大學錄取，離自己的理想更近了。她給我看手機里和希拉里的合影，今年希拉里來新罕布什爾競選時她專門過去聽演講，對她來說，希拉里是一種激勵和啟示。

每天下午是美國私立中學布萊爾高中雷打不動的體育活動時間

STEM教育：下一代創(chuàng)新者

閆一川的面前是一艘2米多長的木船。盡管最外面一層還沒有包裹完工，但在下午充足的陽光下，它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驕傲的曲線。這是閆一川的個人作品，他稱之為一個“海洋建筑”。

這是布萊爾高中的創(chuàng)客空間（Maker Space）。12年級學生閆一川已經(jīng)花了一年時間在這艘船上了，幾乎每天下午來這兒一小時，畫施工圖，搭建鯨骨架般的船體結(jié)構(gòu)，現(xiàn)在則是最后也是最難的一步——包裹船身。他對我們解釋，因為船身是不規(guī)則曲面，需要彎曲木板，這一步驟一般是工業(yè)壓制成型，而他要手工完成，于是在模型發(fā)燒友論壇上借鑒了蒸汽加熱的辦法。船身面積很大，而每個點的彎曲度不一樣，他需要用五六十根木條，每天只能做兩三條。今天又要重復這個步驟，他拿起一根1米左右的松木條包上濕紙巾以加速蒸騰，然后放入蒸爐，將爐內(nèi)溫度調(diào)至150℃，20分鐘左右就差不多了。之后他只有5分鐘來讓木條彎曲依附在船身上，為防止它冷卻后變形，還要用很多小夾子固定。閆一川告訴我們，做船的想法源于他一年前的建筑選修課，老師是一位兼職建筑師，有一次講到海洋建筑，他聯(lián)想到從小的航模愛好，于是向老師提出，想設(shè)計制作一艘木船。沒想到學校同意了，讓他在創(chuàng)客實驗室完成，作為建筑課的結(jié)業(yè)作業(yè)，學校來提供資金和技術(shù)指導。他說，實際操作起來還是和小時候制作航模挺不一樣的，小型航模是用塑料或者木頭制作，比的是速度，這次更像是做木工。盡管經(jīng)過了很多反復，但是看著這艘船一天天成型，還是挺有成就感的。

圣保羅高中禮拜堂的演奏，給每個人以表達自己的機會

這個獨立的創(chuàng)客空間離主教學區(qū)有一段距離，高大、空曠，門窗被漆成了五顏六色，看上去更像一個廠房車間。正在進行中的項目千奇百怪，除了閆一川的木船，還有電吉他、遙控飛機、水培花園，甚至還有一個真人大小的機器人。這個名叫“InMoov”的機器人項目由9個不同年級的學生合作，也是他們的計算機選修課作業(yè)。負責制作機器人身體的學生杰森告訴我們，InMoov很有名，它是3年前由法國人蓋爾·朗葛文（Gael Langevin）用3D打印技術(shù)設(shè)計制作的。后來蓋爾把這個作品變成一個開源項目，放在網(wǎng)上供全球創(chuàng)客們復制和改進，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300多人加入了。杰森說，他們想要在今年把InMoov組裝完成，這個計劃非常有挑戰(zhàn)性，因為有上千個零件要打印、歸檔、安裝和試驗，而且源網(wǎng)站上的信息并沒有詳細的說明，更像是一個引導。如今，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這個機器人已經(jīng)有了完美的胸部，面部基本成型，頭可以轉(zhuǎn)動，甚至可以和它握手了。計算機科學系主任山姆·亞當斯（Sam Adams）是項目指導，他將協(xié)作完成InMoov機器人形容為“將學生們帶入未來”。

“這個團隊合作項目需要每個人持續(xù)不斷地學習和動手。在這個過程中，學生們大大提高了解決問題的能力，這對他們之后進入大學和社會都是很重要的。”亞當斯老師說，除了這個創(chuàng)客空間，他們每周會在技術(shù)圖書館聚會一次，使用樂高頭腦風暴系統(tǒng)進一步掌握搭建原理，這個小工具使得機械、電氣和機器人編程變得不那么艱深了。每隔三周，他們還會去帕克街的創(chuàng)客空間，用桌上的開放筆記本電腦咨詢網(wǎng)上達人，比如3D打印機的打印和組裝難題啊，排除供電故障啊，計劃推進受阻啊之類問題。“那是一個更大的創(chuàng)客空間和團隊合作?！?/p>

12年級的羅南負責InMoov的電路板，他之前從來沒有做過這個。他告訴我們，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可能會在大學申請工程技術(shù)相關(guān)的專業(yè)。和他同年級的威爾選這門課，則是為了逃離舒適區(qū)。“做機器人太好玩了，即便是讓它的手腕動起來這一步，也讓我激動了好幾天?！庇?0年計算機教學經(jīng)驗的山姆·亞當斯認為，激發(fā)起學生們對計算機工程的興趣和熱情，是這門課的最大價值?！斑@個機器人項目是現(xiàn)實的、復雜的，而且很有趣。它讓孩子們想要做更多。”

創(chuàng)客空間是布萊爾高中STEM教育的一部分。所謂STEM，是將科學（Science）、技術(shù)（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數(shù)學（Mathematics）四門學科集成的戰(zhàn)略。早在1986年，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就發(fā)布報告，提出在大學里加強STEM教育，現(xiàn)在已經(jīng)向下滲透到整個K-12階段（美國基礎(chǔ)教育從幼兒園到高中的統(tǒng)稱），提升到培育“21世紀的科學家”的高度。STEM教育并不局限于四門獨立的學科，而是更關(guān)注整合的價值。山姆認為，STEM教育以讓學生參與活動、項目和問題解決為基礎(chǔ)，提供了一種動手制作的課堂體驗。目的是讓學生今后應用所學到的數(shù)學和科學知識應對重大挑戰(zhàn)時，能夠創(chuàng)造、設(shè)計、建構(gòu)、發(fā)現(xiàn)、合作并解決問題。

圣保羅高中校長邁克爾·赫什菲爾德重視社區(qū)感

“創(chuàng)客空間就像一個大盒子，融合了物理、建筑、環(huán)境科學、技術(shù)、藝術(shù)等多門學科的實踐，是一個STEM教育基地。”指導老師杰伊給我們講述了美國噴氣推進實驗室的故事。這個實驗室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盡管他們雇用了看上去最聰明的大學畢業(yè)生，但仍然在選擇人員上犯了錯。當一群人參與到實際工作中，那些解決問題式的工程師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他們或是把鐘表卸成一個個的部件以了解其架構(gòu)，或是做成比賽車的臨時展臺，或是建造高保真音響，或是修理電器——他們都喜歡用雙手去“玩”。后來他們專門在入職面試中設(shè)立了“年輕人的游戲”模塊。

“在學校里創(chuàng)造這樣一個場所，讓他們在這里使用一些工具、材料及專業(yè)技能進行創(chuàng)造，就是來發(fā)覺一個人的全部潛能?！苯芤琳f，創(chuàng)客們總是抱持一種“知道就能做出來”的樂觀進取的態(tài)度，不斷將新的想法轉(zhuǎn)化成現(xiàn)實，這是值得鼓勵的成長型思維模式。

講故事與領(lǐng)導力

“是要認認真真踢球，還是只當成消遣？必須要做出決定了。我意識到我很愛足球，于是告訴父母我要更加投入其中。他們建議我多參加球隊比賽。我訓練得挺不錯，但一上場打比賽就不行。幾場過后，我有些崩潰了。父親要我在下場比賽前記住3個字母——PPS。這是什么？‘心理（Psychology）、毅力（Perseverance）和技術(shù)（Skill）。他解釋說，毅力會指引我不要在場上輕易放棄，技術(shù)要通過多比賽來磨煉，心理則決定了臨場發(fā)揮水平。他要我不要顧慮對手有多強大，盡量先想著把自己做到最好。我開始在比賽中嘗試這么做。幾場比賽和刻苦訓練過后，我真的開始找到了信心，慢慢克服了比賽的障礙。我發(fā)現(xiàn)這個方法還挺有效的——多想一想心理、毅力和技術(shù)，當然不只是在運動場上。”9年級學生邁克爾·萊塔（Michael Letta）講述的他自己的這段經(jīng)歷，是布萊爾高中近百個“領(lǐng)導力故事”之一，這些故事都是關(guān)于當遇到挑戰(zhàn)時，如何堅持自己并展現(xiàn)出領(lǐng)導能力的。

“好的領(lǐng)袖一定是會講故事的人。”布萊爾高中校長克里斯多夫·福爾圖納托（Christopher Fortunato）告訴我們，參與這個計劃的學生們要先寫篇短文，描述一段關(guān)于堅持自我的經(jīng)歷。然后和同學們討論，如何從文字變成語言。最后要面對攝影機，用兩三分鐘的時間把這個故事講述出來。并不經(jīng)過后期剪輯，最后向公眾呈現(xiàn)出來的就是講述時的原貌。這個故事講述平臺，是福爾圖納托校長推行的“領(lǐng)導力培養(yǎng)計劃”的一部分。福爾圖納托曾在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工作，他意識到領(lǐng)導力是未來取得成功的關(guān)鍵技能，于是3年前到布萊爾高中就任校長時就開始大力推行這一計劃。

要求一個14歲的孩子成為領(lǐng)袖，是不是太超前了？福爾圖納托校長說，人們對領(lǐng)袖的思維定式往往是這個人干什么都沖刺在前，在組織的大小事務里統(tǒng)統(tǒng)做主，個性開朗外向，人人都圍著他轉(zhuǎn)。福爾圖納托認為這種看法太狹隘了?！邦I(lǐng)導力意味著基于自身價值觀去做決定的能力。在學校里，領(lǐng)袖的表現(xiàn)形式多種多樣，他可能是學生會主席、當?shù)厣鐓^(qū)服務中帶領(lǐng)志愿者的人、球隊隊長、話劇團團長，但是，對更多人來說，更是一種堅持自我價值的意識。這種意識一旦形成，會伴隨你一生。”他認為，領(lǐng)導力培養(yǎng)的最關(guān)鍵時期就是14歲到18歲的青春期。

在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時，福爾圖納托校長體會到領(lǐng)導力是如何影響一個學生申請大學的?！按髮W往往會讓你展示領(lǐng)導能力，最常見的回答就是‘我加入了這個社團，那個社團，但這并不會讓你脫穎而出。人人都在社團里，那么你做了什么呢？你對自己有什么認識？你在生活中是如何做決定的？”福爾圖納托校長親自給10年級學生開設(shè)了領(lǐng)導力課程，他認為高中生需要這種指引?！坝袑W生會質(zhì)疑，‘領(lǐng)導力沒法教，你怎么可能給我們提供一個成為領(lǐng)袖的機會？選誰不選誰，都是別人來挑的。那么，公開演講怎么樣？‘不，我還太小，害怕上臺。這些想法都有問題。他們需要認識自我，與人交流。領(lǐng)導力不是與生俱來的，可以通過培訓和實踐提升?！?/p>

福爾圖納托校長說，布萊爾的領(lǐng)導力培養(yǎng)目標包括有效的溝通能力、問題解決能力、遇到困境時的決策能力。他們將相關(guān)培訓滲透到了一系列課程和項目里面，包括領(lǐng)導力故事計劃、國際合作項目、公共服務等，還和TED在學校里合作了主題講堂。變化也一點一點在學生們身上發(fā)生。福爾圖納托校長告訴我們，比如領(lǐng)導力故事計劃，不僅是提升講述技巧的故事工廠，而是在剖析內(nèi)心?！鞍炎约褐v給大家聽，讓大家來討論，也讓生活變得更透明了。在很多情況下，做出決定真的很難，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很可能會有人因為你的決定受到傷害。但是沒關(guān)系。我看到，很多學生因為大家都在關(guān)注他，決定要做艱難的但是正確的選擇?！?/p>

作為一所168年歷史的高中的新一任校長，福爾圖納托校長希望能夠注入一些新觀念?！拔蚁Ｍ麑W生們從這里畢業(yè)后，不會對學到了什么感到一片茫然。我很驕傲布萊爾的學生都能進入頂尖大學，但是考高分和學知識是不同的，我們要做的是兩者兼顧。真實的世界不是一個解題裝置。你不會拿到一張紙，‘這是一個數(shù)學題，套用某公式就能解決?；蛘?，這是一道歷史題，去填空就好了。現(xiàn)實問題更復雜、更混亂，涉及經(jīng)濟、歷史、社會、宗教信仰、個人的自我意識，你不會一下子得到一個清晰明了的指引。我希望我們的學生去直面這些問題，帶動更多人思考，匯集更多力量解決它，因此和人建立良好關(guān)系很重要。我在哈佛時遇到很多學生，他們非常聰明，但是在與人溝通方面有障礙，尤其是在遇到不同背景或視角的人的時候。所以成為好學生是不夠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要花時間教育學生去直面挑戰(zhàn)、與人合作、鍛煉領(lǐng)導力。”

世界公民

“你覺得自己是西班牙人，還是加利西亞人呢？”胡安（Juan Lones）在西班牙加利西亞的一個小漁村做隨機訪談?！岸疾皇?。”一個路人給出了讓胡安困惑的回答。“兩者都不是，那你認為自己是哪里人呢？”“我是世界公民。”這人說。那是塔夫脫高中（The Taft School）12年級學生胡安為期一年的西班牙游學的尾聲。胡安是美國國籍，但他父母是西班牙人，他身上混雜著薩爾瓦多文化。一年前，他還小心翼翼地不去深究自己的身份。他只知道，他在美國長大，但總有些格格不入。所以當學校開啟一年國際游學計劃時，他申請去了西班牙的加利西亞。

上圖：布萊爾高中的一堂化學課 下圖：布萊爾高中的藝術(shù)教室里一名女生在做手工 ?

“這個路人傳遞出一種哲學，比起所在的文化背景，更重要的是認識到自己是人類的一部分。”胡安告訴我們，“世界公民”并不意味著去擁抱所有的文化，而是要去接受世界的多樣性，對別的文化既感覺敏銳又善解人意。別的文化不是好或不好，只是不同。這種看法也緩解了胡安自己的身份焦慮。

“世界公民”意識在西方哲學中早有淵源。古希臘斯多葛學派認為，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兩個社會里，一個是我們出生的社會，另一個是人類論辯和抱負的社會，后者才真正普遍，是我們社會道德和責任的根本來源。這些思想影響了美國的開國者們，是民主公民權(quán)的重要源泉，如今也成為大學和中學的教育核心之一。

“塔夫脫可以算是美國高中里最國際化的學校了。”塔夫脫高中招生主任告訴我們，他們的學生來自全世界47個國家。像一個國際村一樣，一起加入各種小組、團隊、俱樂部，分享各自的文化、政治制度、宗教信仰、食物和風俗，希望學生能建立更開闊的世界公民視角。此外，他們提供給學生各種各樣的國際游學、國際服務、國際領(lǐng)導力項目機會?！斑^去10年是世界變革最快的一個時期，國家、組織、公司和個人在經(jīng)濟和技術(shù)上的相互聯(lián)系前所未有。同時我們面臨的全球性問題也越來越多：全球氣候變化的挑戰(zhàn);各國在個人財富、生活水平和人權(quán)保障方面的巨大差異;基于宗教和種族的國際沖突;近期的國際市場和金融危機。學生們未來會有更多機會成為國際事務的參與者和領(lǐng)導者，這就要求他們必須關(guān)注國際問題，擁有跨文化的多元視角和解決能力?！?/p>

11年級學生尼克（Nick Morgoshia）對我們講述了他去年暑假在印度鄉(xiāng)村支教的經(jīng)歷。最初只是抱著走出舒適區(qū)的想法，讓他成為塔夫脫高中第一個申請學校國際社區(qū)服務項目的學生?！拔蚁肴ヒ粋€不熟悉的地方，語言不通，社會準則不同，西方認可的禮貌在那里可能是冒犯，氣候更是讓人覺得新英格蘭人過得太舒服了?？傊?，我不僅要離開舒適區(qū)，還想去另一個地方冒險。我期待著拋下個人偏見，質(zhì)疑舊有的觀點，改變以前看世界的方式?！?/p>

齋浦爾的街頭景象給了尼克巨大的沖擊?！拔铱吹轿逍羌壘频旰拓毭窨弑揉彛弥悄苁謾C的白領(lǐng)和赤裸乞討的孩子共存，穿紗麗的姑娘和狒狒同行。盡管我看到過世界其他地方一些不平等現(xiàn)象，親眼見到的這一切還是顛覆了我的想象?！?/p>

他去了一所鄉(xiāng)村幼兒園，班上都是2歲到5歲的孩子。這些孩子都來自貧困的文盲家庭，每天全家的生活費不到1美元。尼克教孩子們英文字母，到實習結(jié)束時，幾乎每個孩子都認識字母了，甚至有些孩子還可以使用一些單詞和短語來簡單會話。另一個志愿者教生活課，他帶來了牙刷、牙膏和肥皂，他們教孩子們怎么刷牙洗臉。他們甚至從沒見過巧克力。但是，這些孩子展現(xiàn)出來的善良和友愛深深打動了他。“大的孩子會幫小一點的孩子裝書包，系鞋帶，送他們回家，確保他們安全到達。即便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下，他們也展現(xiàn)出了美好的品質(zhì)。有人說他們還只是孩子，長大以后，他們的天真善良和歡樂都會隨之消逝。但就我來說，之前也接觸過不同國家的各種境況的人群，還從未有人像這些孩子這樣給我這么大的啟發(fā)。我知道，三周的志愿服務不可能把這群孩子從貧窮和困窘的境況中解救出來，我教的東西不足以讓他們考上大學，找到工作，也不能讓他們的孩子有一個更好的環(huán)境。然而，我?guī)е鵁崆閭魇诘闹R，讓孩子能認字母，會數(shù)10個數(shù)，會用英語簡單交流，會讓他們?yōu)樾W一年級做好準備。我希望他們有更好的未來?！痹谟《热艿慕?jīng)歷對尼克改變很大。他說，只有走出舒適區(qū)，才能讓人意識到自身的優(yōu)勢和不足，也只有走出舒適區(qū)，才能讓印度和美國來解決各自面對的挑戰(zhàn)。

保持質(zhì)疑

我們來到布萊爾高中的當天，正趕上這個學年最后一次“質(zhì)疑者”（Society of Skeptics）論壇，剛剛結(jié)束正式晚餐的學生們紛紛趕去禮堂。這一次的主題是“大屠殺幸存者的自述”，演講者露絲·米爾曼（Ruth Millman）要來講述她童年的親身經(jīng)歷。

“質(zhì)疑者”論壇是布萊爾高中一個對社會爭議話題進行討論和辯論的平臺。它的前身是成立于1937的布萊爾國際社團，40年后，當時的歷史系主任埃利奧特·特勞默（Elliott Trommal）成立了“質(zhì)疑者”項目，將其發(fā)展成為一個論壇。20世紀80年代中期，歷史老師馬丁·米勒（Martin Miller）又把它變成每周一次的系列演講，自那以后從未間斷過。米勒每周邀請一個來自不同領(lǐng)域的演講者，或是政治人物、社會學者，或是科學家、經(jīng)濟學家、作家，給學生帶來他們各自領(lǐng)域的獨特視角，也經(jīng)常會觸及有爭議的話題。學生被鼓勵與演講者進行交流，用提問甚至辯論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觀點。這一論壇已經(jīng)成為全美國高中校園最成功的演講系列之一。

論壇并不是強制性的，但大部分學生都被吸引而來。我們到達階梯教室時，座位已經(jīng)坐滿，還有人在不斷涌入，或席地坐在走廊臺階上，或站在教室后排。除了本校學生，還來了很多當?shù)厣鐓^(qū)的居民。如此熱烈的場面與這次論壇的主題有關(guān)。“種族”問題是美國社會的敏感話題之一，公開場合的嚴肅討論，往往能吸引許多人的參與。

一段紀錄片正在投影儀上播放，是對4個童年時期從大屠殺中僥幸逃脫的幸存者的采訪。這部片子是布萊爾高中的10年級學生亞歷山大采訪制作的，2015年曾在電影節(jié)上獲得“最佳紀錄片”獎。制片者的特殊身份像一條紐帶，將布萊爾高中的年輕一代與露絲·米爾曼那一代聯(lián)系起來，而米爾曼的講述又將這樣的聯(lián)系延伸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

1939年希特勒軍隊侵占華沙時，米爾曼剛滿1歲?！拔壹胰说挠洃浐芮逦涸谌A沙的大街上，軍人們穿著锃亮高挺的靴子，牧羊犬圍繞在他們四周。這些納粹軍人使人感到害怕，更別說孩子了?！泵谞柭貞?，“短短兩三周之后，他們就開始清理居住在華沙的猶太人。我們起初不知道是誰告發(fā)的我們，但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很不幸地，我們身邊的許多鄰居會向德國軍隊報告，哪家是猶太人，哪家不是。當然我們的姓氏也會給他們一些提示?！?

左、右圖：康州波特女子高中校園和草坪上享受午后時光的女生

很快，米爾曼女士一家被送到猶太人隔離區(qū)。在隔離區(qū)中，往往一個小小的公寓里要住三四個家庭?！懊刻熘荒艹砸徊停辉试S上學。有的人偷偷在地下室授課，教孩子們知識，一旦被納粹發(fā)現(xiàn)，他們就會被打死。隔離區(qū)的大街上滿是尸體，人們只能踩著尸體通行。只要做錯事情，德國軍人就會開槍殺你。他們拿著鐵鏈，鐵鏈上系著鐵球，用鐵球毆打孩子，直到流血。他們在大街上做著這些事情，毫不避諱，就是為了能讓所有人看見。我直到現(xiàn)在也不敢相信，我們是怎么挺過來的?！?/p>

米爾曼和家人藏身于閣樓和地下室。父親買通軍官，使一家人從華沙猶太人隔離區(qū)逃離出來。為掩蓋真實身份，米爾曼母親改嫁基督徒，母女倆也被迫隱瞞自己的宗教，改信基督教?！白罱K我們還是被納粹抓起來。他們以為我們是基督徒，將我們關(guān)進了勞動營。勞動營是專門針對基督徒的，沒有猶太人。在那里，如果你每天工作18個小時以上，像當時我母親做的那樣，你可以獲得赦免。但如果你是猶太人，你會被關(guān)進集中營，然后被殺死。”米爾曼講述，在經(jīng)歷了饑餓、瘟疫、疾病、失去親人、隱瞞身份、輾轉(zhuǎn)、流離失所之后，終于等到“二戰(zhàn)”結(jié)束，米爾曼與母親及失散的父親和姐姐團聚，他們計劃離開波蘭，逃往美國。父親將她們藏在救護車底下，綁在車的底部，從東德逃到西德，就這樣一路藏在車下。到了西德，一家人搭上美國的軍艦，橫渡大西洋，抵達紐約，才獲得“重生”。

來到美國的米爾曼終于有了上學的機會，她努力使自己融入當?shù)厣?。她說，她當時每天對著鏡子練習發(fā)音，以擺脫掉波蘭口音。對于波蘭，她感情復雜，她忘不了那些告發(fā)他們的鄰居。米爾曼后來加入美國籍，成為新澤西大屠殺教育委員會的成員，并在孟茅斯縣成立了一個猶太人聯(lián)合會?！八麄儕Z走了我的童年，但我沒有讓他們奪走我的人生。我嫁給一個美國人，有3個很棒的孩子，現(xiàn)在他們也有孩子了。我很高興有機會能站在這里，在這個接納了無數(shù)人的國家?！?/p>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你覺得傷害更多，還是仇恨更多？”演講后，一個在場的學生問米爾曼。

“想到失去的親人和朋友，我覺得傷害很大。最近我陸續(xù)與失散多年的堂兄弟們?nèi)〉昧寺?lián)系，他們分別在法國和以色列，但我們無法溝通和交流，因為我不懂法語。這讓我很傷心。說到仇恨，我心里確實有著極大的仇恨。原諒？永遠不會。能原諒別人總是好的，但是我不會。我不可能原諒德國人，不能原諒他們沒能及時阻止希特勒和他的惡行?！泵谞柭敛槐苤M，“有人問我，既然去過歐洲很多地方，今后會不會去德國？絕不。所以仇恨一直在那兒，而我不會介意這種仇恨的存在?！?/p>

米爾曼關(guān)于大屠殺經(jīng)歷的演講是“道德與責任”系列主題下的一個分話題。自2009年起，“道德與責任”成為“質(zhì)疑者”論壇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主題，也被稱作“詹姆斯·揚爾森”（James Youngelson）系列。揚爾森是布萊爾高中的榮譽校友，他20世紀50年代從學校畢業(yè)，也是新澤西州莫里斯郡律師協(xié)會的前主席。以其名字命名，主要是為倡導和發(fā)揚這位老人多年來為社區(qū)提供服務的精神，同時在不同人的演講中，啟發(fā)年輕人的社會責任。

詹姆斯·揚爾森拖著年邁的身軀走上講臺，他也是猶太人。他說，5年前，他才第一次和妻子回到波蘭和德國。那對他們來說是很困難的，尤其是當他們接近集中營的時候。他認為這次論壇的話題也是關(guān)于責任的，德國人要擔負的責任?！啊赖潞拓熑问钦麄€社會獲得進步和發(fā)展的核心。只有像你們這樣有道德和責任感的年輕人，才能推動整個國家的進步。而我，如此鐘情于這所學校的事務，是因為作為一名布萊爾畢業(yè)的學生，我親身感受到人格的建立與學術(shù)成績的取得是同等重要的。希望今后當大家回想起高中時代，能很自豪地說：‘是的，布萊爾成就了我的性格?！?/p>

“‘質(zhì)疑者論壇的話題都不輕松?！苯M織論壇35年的米勒博士接過話筒，“今年的第一次論壇，是來自桑迪·胡克（Sandy Hook）小學學生的母親，她為我們講述了死于槍擊案的兒子的故事。今天則是年度最后一次論壇，以大屠殺結(jié)束。我知道你們有許多事情要兼顧，要進行體育鍛煉，要參加‘正式晚餐，但你們還是會來這里，而且每次都帶著很棒的問題。這里的每一次都是奇妙的探索，也使得我想永遠做你們的老師?！?h3>自然里的環(huán)境課

羅伯特·梅里菲爾德（Robert Merrifield）自稱“擁抱樹木的人”“綠色忍者”，這是他拯救地球的方式?！霸谛乔蛏仙妫覀冃枰踩氖澄?、沒有污染的空氣和干凈的水源，我們需要美麗的、自然的食物來撫平我們的靈魂和心靈。我希望我的孩子，以及你們的孩子，能一直擁有健康的身體和心靈，過著平和的日子?！泵防锓茽柕率遣既R爾高中的環(huán)境科學老師，在“地球日”的前一天，他在學校舉辦了演講，把自己多年的環(huán)保經(jīng)歷和學生們分享。他呼吁學生們：“快去擁抱自然吧！”

美國的環(huán)境教育活動是以紀念“地球日”為中心的。地球日由美國參議員蓋洛·內(nèi)爾森于1970年4月22日發(fā)起，關(guān)注工業(yè)污染、全球變暖、水和空氣質(zhì)量的破壞等問題。第一個地球日促進了美國環(huán)境保護局的建立以及清潔空氣、水和清理危險品法案的通過。環(huán)境教育自此開始普及，并且滲透到中小學的教科書中：“為了發(fā)展理解和重視人、文化及其生物物理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所必需的能力和態(tài)度，還涉及與環(huán)境質(zhì)量相關(guān)的問題進行決策的實踐和對行為的自我規(guī)范?！?/p>

1970年地球日的推行深深影響了梅里菲爾德。正在讀高中的他寫了一篇關(guān)于美國環(huán)境運動的研究報告，之后又在大學選擇了生態(tài)學和植物學專業(yè)。他1981年來到布萊爾高中任教，教授生物和環(huán)境科學課程。除了通過課堂與學生分享自己對自然世界的認知，梅里菲爾德還保留了徒步、露營、野外劃船等戶外活動的習慣，參加了許多室外的教育性的露營項目，并且用日記和照片將一次次在大自然中的奇妙之旅記錄下來。他告訴我們：“在以往的各種教育目標中，最容易被忽視的就是‘過不太豐裕的生活所需要的技能和知識，學校教育向每一個學生灌輸‘工業(yè)化范式，使學生錯誤地認為地球上的每一個人最終享有平等的消費機會。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對工業(yè)化范式進行反思之后，美國學校開始重視為全球化經(jīng)濟培養(yǎng)勞動者。”

梅里菲爾德在布萊爾高中教授的環(huán)境科學課程是一門高年級學生的選修課，主要關(guān)注三個主題——食品、能源和水資源——都是人類賴以生存卻在一點點被耗盡的資源。3年前，梅里菲爾德決定放棄課本，因為課本不會觸及當下發(fā)生的事情，無法做出回應。他將這門課變成了一門以項目為基礎(chǔ)的課程，以季節(jié)劃分為三個主題：秋天是關(guān)于食品和農(nóng)業(yè)的，冬天是關(guān)于能源的，春天則與水資源有關(guān)。

比如秋天圍繞食品和農(nóng)業(yè)這個主題，梅里菲爾德會組織學生去農(nóng)場旅行?！拔覀儺?shù)赜性S多農(nóng)場，規(guī)模不大，都是家庭式經(jīng)營、種植和銷售。其中一個是我現(xiàn)在的一個學生家里經(jīng)營的，他已經(jīng)是第五代了，那里種植了1萬多畝的黃豆。還有一個農(nóng)場也經(jīng)營了四代，面積有4萬多畝，種植水果和蔬菜。我們也會去這里的農(nóng)產(chǎn)品市集，看看當季有什么食物。然后學生們回到教室，根據(jù)他們在市集上看到的食品設(shè)計一個菜單，第二天再去市集把食材買回來，帶到我家去，我們一起制作一頓晚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食譜，會花一兩個小時烹飪出食物，與大家分享。這很有趣。這些食物都是來自當?shù)氐?，非常新鮮，孩子們圍坐在一起，像一個大家庭一樣?，F(xiàn)在許多美國家庭已經(jīng)失去這樣的傳統(tǒng)了，家長忙于工作，孩子忙于學業(yè)，很少會有一頓像樣的家庭聚餐。在其中一次晚餐中，我們一起讀了邁克爾·波倫（Michael Pollan）的一本書——《保衛(wèi)食物》，他是《紐約時報》專門關(guān)注食物領(lǐng)域的作者。然后，結(jié)合之前農(nóng)場、市集以及烹飪的經(jīng)歷，再來一起討論現(xiàn)實社會中與食品相關(guān)的問題。在這個學期里，我還要求學生們做一些關(guān)于食品問題的研究，比如轉(zhuǎn)基因食品的好與壞等?！彼f。

到了冬季，梅里菲爾德的環(huán)境課會轉(zhuǎn)向與能源相關(guān)的話題?！拔覀儠ㄐr間研究新能源領(lǐng)域，比如太陽能、風能等，也會探討煤炭、核能源等傳統(tǒng)能源的一些問題。這個過程主要是學生在主導，他們選擇一個話題，進行一到兩周的研究，然后在全班面前展示成果。布萊爾鎮(zhèn)的一個朋友有一套很齊全的太陽能系統(tǒng)，我也會帶學生去參觀?！?/p>

春天的課程則集中在水資源。梅里菲爾德說，課程會特別關(guān)注水資源凈化。主要是站在第三世界國家的角度，由于水資源匱乏，很多地方飲用水的安全問題很嚴重。他把班級分成三個小組，讓他們從本地的湖中抽取水的樣本，自己設(shè)計過濾系統(tǒng)，使這些湖水變成安全的飲用水。另外，他們還涉及污水處理問題。比如學校所在的布萊爾鎮(zhèn)，并沒有一個很完善的污水處理系統(tǒng)，鎮(zhèn)上正商量要做一套這樣的系統(tǒng)。梅里菲爾德計劃讓學生來進行挑戰(zhàn)，由他們?yōu)樾℃?zhèn)設(shè)計一套污水處理系統(tǒng)，先列出準備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預算等。

學校的創(chuàng)客空間里還有一個溫室，也由環(huán)境科學課的學生們負責管理。梅里菲爾德告訴我們，5年前，他帶領(lǐng)的“環(huán)境俱樂部”在科學樓后的空地開辟了一片花園，用土來培育一些植物。后來室外的花園被占用了，只好轉(zhuǎn)而進行溫室水培種植。他們花了一些時間研究用什么方法來做這個溫室，有人用素描先將這個實驗室的樣子畫下來，然后在網(wǎng)上找尋需要的零件、燈具、水泵，再照著圖紙把零件一步步搭建起來，包括灌水、種下種子、調(diào)節(jié)燈光等。所有的燈光都是由計時器自動控制的，早上6點關(guān)燈，晚上9點再自動打開?！跋聜€禮拜我們應該會收獲一些蔬菜，目前生菜的長勢良好，羅勒葉也不錯?！?h3>聯(lián)盟：競爭與合作

每天下午3點以后，都是盧米斯·查菲高中（Lommis Chaffee）雷打不動的活動時間，其中尤以各類體育項目為主，橄欖球、棒球、壘球、高爾夫、網(wǎng)球、壁球……不只是學生，上午旁聽的幾門課的老師也變身為教練：物理老師愛德華·龐德（Ed Pond）是水球隊教練，英語老師杰夫·斯坎倫（Jeff Scanlon）是男子高爾夫校隊教練，帶我們參觀學校的貝基·帕迪（Becky Purdy）則是女子越野隊教練。“體育是私立學校的核心之一，學生每周的體育運動時間少則10小時，多則20小時。因為私立學校的教育目標在于性格塑造，除了課堂、宿舍，更重要的是在運動場上去實現(xiàn)——讓學生們理解公平、合作、‘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體育精神?！?/p>

我們?nèi)ケR米斯·查菲高中的當天正值他們的周比賽日。女子壘球隊主場迎戰(zhàn)北野山中學，女子水球隊迎戰(zhàn)北安普敦中學，男子長曲棍球?qū)﹃嚳咸刂袑W，棒球隊對陣喬特·羅斯瑪麗中學。校長西拉·卡波特（Sheila Culbert）告訴我們：體育是這些新英格蘭地區(qū)私立高中的紐帶，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比賽，久而久之形成了固定的聯(lián)盟關(guān)系。盧米斯·查菲是“創(chuàng)始人聯(lián)盟”（Founders League）的成員，這是一個由11所美國東北部私立學校在1984年成立的體育賽事聯(lián)盟，像當天來比賽的肯特中學和喬特·羅斯瑪麗中學也屬于這一聯(lián)盟?！拔覀兪恰畡?chuàng)始人聯(lián)盟學校中獲得獎杯數(shù)最多的學校?！笨úㄌ匦ｉL驕傲地說。

“事實上，著名的‘常春藤聯(lián)盟（Ivy League）也是從美國東北部各類校際體育賽事聯(lián)盟中衍生出來的?！蓖剡_留學創(chuàng)始人華安杰（A.J.Warner）告訴我們，大學間賽事最早出現(xiàn)在19世紀中期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之間的賽艇比賽。此后，幾所高校陸續(xù)成立了賽艇聯(lián)盟、籃球聯(lián)盟，橄欖球賽事聯(lián)盟以及棒球聯(lián)盟，學校間漸漸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競技關(guān)系。1954年，哈佛、耶魯、普林斯頓、賓夕法尼亞、哥倫比亞、達特茅斯、布朗及康奈爾8所大學簽署了“常春藤聯(lián)盟協(xié)議”，協(xié)議由橄欖球單項賽事拓展到校際間的所有體育項目，“常春藤聯(lián)盟”成立，之后從體育延續(xù)到學術(shù)等各個方面，成為孕育精英的搖籃。

以體育為中心的聯(lián)盟，逐漸從大學傳遞到高中階段。盧米斯·查菲高中也是另一個更著名的聯(lián)盟——“小常春藤”的成員，這是由美國東北部10所頂尖私立中學組成的聯(lián)盟，名字就顯示出它們對于“常春藤”高校的生源輸送優(yōu)勢。其實“小常春藤”的正式稱呼是“十校聯(lián)盟”（Ten Schools Admission Organization，TSAO），成員包括盧米斯·查菲高中（The Loomis Chaffee School）、圣保羅高中（St. Pauls School）、霍奇基斯學校（The Hotchkiss School）、喬特·羅斯瑪麗霍爾高中（Choate Rosemary Hall）、迪爾菲爾德學院（Deerfield Academy）、勞倫斯維力高中（The Lawrenceville School）、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學院（Philips Exeter Academy）、安多佛·菲利普斯中學（Phillips Academy Andover）、塔夫特中學（The Taft School）和希爾中學（The Hill School）?！啊Ｂ?lián)盟主要是一個招生聯(lián)盟，彼此形成一種互利共生的關(guān)系。私立學?？梢詮娜澜绺鞯卣惺諏W生，所以聯(lián)盟成員會共同開發(fā)新的市場，比如組織一起去南美，考察那里是否有可供開發(fā)的市場。也會設(shè)定一些共同標準，比如資金資助的標準和實施方法，以及確定每年的招生時間表等，這與單純的體育賽事聯(lián)盟不一樣?！比A安杰告訴我們。

“學校和聯(lián)盟，就像雞和蛋的關(guān)系?！笨úㄌ匦ｉL形容，“在‘十校聯(lián)盟成立之前，這些學校各自的文化就已經(jīng)形成。成立聯(lián)盟，是為了讓我們這些辦學理念相似的學校能聚在一起，分享目前的趨勢，探討一些經(jīng)驗，以給孩子更好的教育。同時，我們之間也互相競爭，在賽場上競爭，在學業(yè)上也競爭。我們是彼此激勵的兄弟姐妹學校?！?/p>

這種既合作又競爭的關(guān)系在兩兩對抗的學校間表現(xiàn)得更為充分。比如盧米斯·查菲和肯特高中，就保持了65年的橄欖球賽抗衡。兩校比賽，勝利一方將獲得“銀勺子”作為獎杯。歷次勝利后的“捧勺”照片都掛在盧米斯·查菲的綜合體育館內(nèi)，只不過，勺子的尺寸大大超過了普通餐具的大小?！斑@是個有趣的故事?！笨úㄌ匦ｉL告訴我們，1921年，兩校間的橄欖球比賽在盧米斯·查菲展開，占據(jù)主場優(yōu)勢的他們卻以7比14輸?shù)袅吮荣悺Ｙ惡?，盧米斯·查菲的校長巴徹爾德先生依照慣例，邀請所有運動員到家中喝茶。茶會后，巴徹爾德校長卻發(fā)現(xiàn)當天使用的茶具中丟失了一把銀勺。他寫信將此事告知肯特的校長希爾，希爾為維護肯特的孩子，回信時言辭激烈。拿走勺子的肯特少年第二年向校長坦白，但兩校的關(guān)系卻因此處于僵持狀態(tài)。直到1947年，在巴徹爾德先生擔任校長25周年慶祝會上，希爾的繼任者查爾莫才將完整的故事說給大家聽，他歸還了銀勺子以示友好，同時帶來的還有依照那把銀勺制作的一件大號復制品，并提議以此作為兩校橄欖球比賽勝者的獎杯。從那時起，兩校的賽事漸漸由橄欖球擴展到各類的體育項目。每年在兩校輪流舉辦“盧米斯-肯特對抗日”，這一傳統(tǒng)一直持續(xù)到3年前。

在我們走訪的學校中，布萊爾高中和佩迪中學（Peddie School）湊巧也是一對競爭學校，它們的對抗同樣始于橄欖球，而且是美國私立高中里歷史最悠久的校際間橄欖球?qū)埂Ｈ缃?，兩校間的對抗關(guān)系已由橄欖球變?yōu)槿娴捏w育賽事對抗。每年11月的某一天，兩所學校會輪流舉行“佩迪日”或“布萊爾日”，學校的各支體育隊都參與其中，為贏得勝利而努力。

克里斯多夫·福爾圖納托（Christopher Fortu-nato）在布萊爾高中擔任校長的第一年，就在主場迎來了第一次的比賽日——“佩迪日”。所有項目的校隊都參與比拼，每贏一場，學校相應獲得一分，累積起來總分最多的學校將捧起獎杯?！澳悄晡覀冓A了。”福爾圖納托校長仍記得最關(guān)鍵的那場女子雙打網(wǎng)球賽，“能否捧杯取決于布萊爾兩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在她們以往的打球過程中，可能從沒有10人以上觀賽，但當天她們吸引了將近600人。她們打出的每一個球都很關(guān)鍵，最終她們贏了，布萊爾也憑借這一分贏得了比賽日?！?/p>

3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網(wǎng)球賽也令佩迪中學的校長彼得·奎恩（Peter Quinn）印象深刻?！霸緦W生們的焦點都在橄欖球場上。通過短信和郵件的傳播，大家很快明白決定勝利的賽場是在這場低年級校隊的網(wǎng)球比賽，于是人群迅速轉(zhuǎn)移，網(wǎng)球場突然從寥寥3個觀眾，瞬間聚集了近千人?！笨骰貞?，“我們雖然輸了比賽，但這些女孩子是英雄?！?/p>

運動場上長達百年的對抗，使學校間超越了普通的競爭關(guān)系，形成一種更加親密的特殊關(guān)系?！拔覀円埠推渌麑W校比賽，但布萊爾對于我們來說是唯一的。兩校學生會成員會在比賽日到來前一個月開始碰頭，商議當天的安排，互相提醒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他們的合作，能使比賽日當天與眾不同?！眱伤鶎W校也因此拉近了距離，奎恩說，“我們?nèi)⌒Σ既R爾高中在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他們則說我們在無趣的平原上，不像他們的地勢那么高低起伏。”奎恩形容：“我們就像一對親密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