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大學是我的母校。1982年9月,我從遼大出發(fā)去了西藏,開始了三十幾年的顛沛流離的人生。
我是78級學生,是所謂恢復高考后,全國統(tǒng)一考試錄取的第一批考生。前面還有77級的學長,但他們是各省自己出題的一屆,跟78級略有不同。78級的中文系極其龐大,有五個班級,一百幾十號人;這樣的招生規(guī)模在今天恐怕也是難以想象的。我們都知道,每個專業(yè)的招生數(shù)額是根據(jù)社會每年對本專業(yè)的需求酌定的;可見當年中文專業(yè)畢業(yè)生在當時是多么緊俏多么受歡迎。從1966年以來,中國社會再沒有以高考統(tǒng)考的方式招收學生,沒有大學本科生。而中文系在當時被稱為萬金油專業(yè),可以在各種不同的領(lǐng)域中就業(yè),所以社會需求極盛,找工作非常容易,因而報考中文系的生源也盛。
我記得,我們那一屆最小的是十六歲,1962年出生。最大則三十二歲,1946年出生。相差足足一倍!我同寢室的老黃就是1946年的,說話文言白話相雜,叫自己老婆“拙荊”,經(jīng)常被一群小老弟訕笑。老二是老魏,之后幾十年作記者。我排三,之后是一丁,野哥,一學,小光,興華;年齡都在一兩歲間,再后是大為和景云,世權(quán)。
遼大在崇山中路。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很多來自對公交車站報站名的聲音記憶。當年公交車是全社會唯一的出行工具,所以報站名的記憶尤為深刻?,F(xiàn)在回想,坐公交的年代真是又遙遠又親切,每一次的歸來都伴隨著“崇山中路站到了,到崇山中路的乘客請下車”而結(jié)束。
當年的遼大面積很有限,只有三幢臨崇山中路的不大的樓房,記憶中好像都是三層樓。我們文科的那幢居中,有幾分歐式風格,有些破舊,與文史哲專業(yè)的氣息相吻合。學生宿舍在后面一排,也包括操場和行政用房;校舍都很殘破,不像今天的大學那樣簇新而且高大上。相比之下,那個年代的遼大很寒酸。
我在遼大四年,課上得不多,經(jīng)常是貓在宿舍床鋪上點著小臺燈看自己喜歡的書,再就是打籃球、踢足球這些男生喜歡的運動。我運動專項成績最好的是個軍體項目,手榴彈,可以達到準專業(yè)運動水準,可惜不是奧運項目,所以早就被取消了。在校時我不算是好學生,但其實我是個很努力的學生。我的古漢語勉強達到及格水平,古代文學及格也難,終考時打小抄被監(jiān)考老師黃巖柏抓住,黃老師念我在其他方面還行(其時我已發(fā)表了幾篇小說)放我一馬,給了我百分制的八十一分。
我說我很努力是指讀書。遼大圖書館是我的私人書房,我讀書有一半是來自它。我是中國小說家中讀小說最多的,說之一也行。讀小說需要非常多的時間,我四年大學生涯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讀小說。再有就是寫小說。我1971年開始寫,斷斷續(xù)續(xù)許多年,不再斷續(xù)始于遼大。我是學生,我終于有時間終日終月終年把寫小說作為我的生命方式。我很努力,遼大的四年我將自己鍛造成職業(yè)小說家,我因此感激母校遼大。
今天的遼大已有了新校區(qū),新校區(qū)很大,遠非老校區(qū)可比。學生和老師的數(shù)量也多了許多倍,專業(yè)數(shù)量也大大增加了。但是我成了遼大的陌生人,我不再熟悉遼大,它也不熟悉我。我自己從遼大中文系本科走出來,走向世界;再從世界中退出回到另一所大學(上海的同濟大學),之后因重疾退休養(yǎng)病。這一退可是退得很遠,退到云南邊陲的一座大山之中,南糯山。過上了雞犬之聲相伴的山民日子。
遼大成了遙遠的記憶,成了屬于馬原的永恒。
2016年4月27日 南糯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