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核桃

陳勁松

陳佩霞從柜臺后的椅子上拎起一個白色塑料袋，印著“7-ELEVEN”的字樣，袋子已經(jīng)起皺，頂部胡亂打了個結(jié)。

“這是故宮出來的悶尖核桃，現(xiàn)在我開三百萬，一直沒賣?！标惻逑紡拇永锾统鲆粋€小的密封塑料袋，將里面的核桃小心地放到柜臺上。核桃直徑約50毫米，通體閃著紫色光芒，入手很沉。沒等我仔細(xì)看完，陳佩霞又掏出一個密封袋，“這是五星上將，我起的名字，開價三十萬”。接下來是另外一對開價三十萬的“故宮”老核桃，一對開價二十萬的三棱獅虎獸核桃，一條號稱價值一百五十萬的橄欖雕項鏈，以及十多對開價五萬以上的珍稀核桃。

陳佩霞的店面在北京阜成門旁邊的宏大胡同里，窄窄的巷子，破舊的四合院，十來位老人在“胖子鹵煮”店門口打牌，這是核桃店附近唯一一家商鋪。核桃店敞開的兩扇門信息量巨大，左邊將流行的文玩核桃品種一網(wǎng)打盡：“獅子頭、公子帽，虎頭，雞心、燈籠秋子”等等，右邊寫著“橄欖核雕，各式手鏈”。門口密密地編織著各種各樣的線： 電線、網(wǎng)線、電話線。旁邊有一對垃圾桶，垃圾桶上面豎著牌子，“光纖寬帶已覆蓋”。

這樣一個簡陋的門面曾經(jīng)見證了北京的“核戰(zhàn)”風(fēng)云。人們開著豪車而來，不到二十平米的店鋪接待能力有限，隊伍排出好遠(yuǎn)，甚至需要叫號維持秩序。陳佩霞同時開著四臺POS機(jī)，日流水曾高達(dá)70萬。

陳佩霞嘆了口氣說，那時候“來了一對好核桃好多人搶，哪像現(xiàn)在要吆喝著賣”。她仍然是北京最大的文玩核桃商人，現(xiàn)在卻猶如白發(fā)宮女說玄宗般寂寥。一個上午過去，只有一個顧客問價，最終也沒成交。

售價近六百萬的核桃，又回到了那個價值三毛錢的“7-ELEVEN”袋子里。

官帽

北京有四大核桃商，除了陳佩霞外，還有王三、韓娟和“核桃表妹”陳紅云，其他三人的店都開在十里河。王三賣瓷器出身，是四大“核商”中唯一男性，賣核桃時喜歡談文化。韓娟是陳佩霞老公的表妹，性格恬淡，對客人一般不是特別上心?！昂颂冶砻谩弊钤缳u毛褲，后來改行賣核桃，四大核商中氣質(zhì)最好，也最難砍價。陳佩霞這個有些大大咧咧的女性，是公認(rèn)的四大核商之首，決定著市場的定價。

陳佩霞1970年出生于安徽潁上，1992年來到北京開始在水錐子擺攤賣核桃，然后轉(zhuǎn)戰(zhàn)十里河市場，最后搬到官園橋一直賣到現(xiàn)在，她見證了文玩核桃市場從無到有，由盛轉(zhuǎn)衰的起起伏伏。

文玩核桃供不應(yīng)求的時候，陳佩霞的小店門口排起了長隊，現(xiàn)在宏大胡同的老人回憶起來，都連聲說擾民?！澳菚r候到我這里買核桃需要拿號”，陳佩霞不無得意地說。最多的時候，小巷子里排了一百多號人，叫到號之后，也沒法挑核桃，陳佩霞有什么核桃，就能賣出去什么核桃，價格也由她說了算。“最多一天賣出去七十多萬”，陳佩霞說。

最瘋狂的時候，還發(fā)生過用“大奔”換核桃的事。“2010年，一個人來買核桃，那人住在觀音橋，看中了一對南疆石獅子頭”，陳佩霞說，當(dāng)時她開價十八萬八千元，對方提出用自己的奔馳車來換，陳佩霞拒絕了，“我又不傻，那種老款大奔，值不了幾個錢，后來這對核桃被別人用十八萬八買走了?！?/p>

在北京做核桃生意的大部分是東北人，其中大部分都出自遼寧沙河子村，這是陳佩霞老公的家鄉(xiāng)。示范作用下，沙河子村的同鄉(xiāng)紛紛來到北京十里河，做起同樣的生意，這也算是別致的先富效應(yīng)?！吧锨柸硕疾恢梗H戚帶親戚，朋友帶朋友，我們在他老家鎮(zhèn)上買一套樓房，有時候夏天去那兒涼快幾天，一看全都是北京的車牌?！?/p>

玩核桃是北京、天津兩地的傳統(tǒng)，流露著濃濃的官場文化氣息。文玩核桃起源于漢朝，流行于唐代，滿清時達(dá)到鼎盛，八旗子弟以玩核桃為潮流。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提到，“在養(yǎng)心殿后面的庫房里，我還發(fā)現(xiàn)了很多有趣的百寶匣，據(jù)說這是乾隆的玩物”， “百寶匣用紫檀木制成，其中一個格子里裝有幾對棕紅色核桃和一個雕著古代人物故事的核桃?！蹦菚r候野生核桃稀少，拿對核桃是身份的象征，不是宮里就是親王貝勒。北京也因此有俗語說，貝勒手中有三寶：扳指、核桃、籠中鳥。

新世紀(jì)后，盛景重現(xiàn)?！熬唧w是2003年非典后，玩核桃的人就突然增多了”，姜躍進(jìn)告訴本刊。姜躍進(jìn)是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委員，著名的核桃收藏家，“銀行的老板、公司企業(yè)家、有頭有臉的人，拿著 一對‘大奔，就是那種大三棱核桃，（價值）三十萬、五十萬，都覺得玩這個是一個身份的象征?！憋L(fēng)氣逐漸流行，玩核桃的人越來越多，出租車上，都會看到很多司機(jī)，玩著核桃開著車。

陳佩霞說，很多名人都在她那兒買過核桃，有一位讓她印象尤其深，“他玩的主要不是核桃，而是蓮花菩提子?！痹陉惻逑加洃浝铮靶┠?，這位名人經(jīng)常去十里河買蓮花，很快就認(rèn)識了十里河名人陳佩霞。2007年10月4日晚上，他打電話告訴陳佩霞，想買一對核桃，她得以進(jìn)入其家里參觀?！八依镉泻芏嘧仙皦睾汪~缸，還有一張《還珠格格》的道具桌子，房子也不是特別大，就是普通住家?！标惻逑颊f，最終這位名人買了一對白獅子頭。

除了身份象征外，禮品市場也是另一個強(qiáng)大支撐?！昂芏嗳艘淮尉唾I3對、5對，他揉不了這么多，肯定是送禮的”，陳佩霞說。送核桃很有講究，一般只買一個品種，龍紋官帽并不是頂級核桃，送出去并不扎眼，但寓意好，其紋路形狀猶如古代官員的帽子，有升官進(jìn)爵之意。

這些客戶會要求用禮品盒裝好，“對人就說送健身的，不買上萬的，三千兩千的是最好的，”陳佩霞說。雖然并不是一擲萬金，但由于購買量巨大，還是帶來不少營業(yè)額，據(jù)她估計，禮品部分能占到銷售總量的四分之一左右?！坝幸晃幌壬?，大概五十來歲，從2007年就來我這里買送禮核桃，每月都來，每年固定消費十萬左右”，陳佩霞說，她聽說這位先生是做工程的，有不少應(yīng)酬。

與陳佩霞相比，周文是個小賣家，他是東北人，住在燕郊，主要在淘寶上賣核桃，也常遇到買核桃送禮的人?！扒靶┠辏枚囝櫩途透艺f了，說哥們你幫我選個核桃，價錢不是問題，但必須要大，必須要好，我要送人?！?/p>

當(dāng)年的陳佩霞不僅賣核桃，而且計劃攀升到產(chǎn)業(yè)上游，在密云承包了一片核桃林?！埃ㄒ患疑嫱赓e館）老總看我核桃賣得好，找上門來，我出樹他出地，后來簽了70年合同”，陳佩霞說，這片地大約100畝左右，前后投入了四百萬。樹苗由河北淶水縣文玩核桃協(xié)會會長于金蕊家提供，工人全部是陳佩霞和她老公的親戚，大約七十人左右。

老樹、藏獒、鐵絲網(wǎng)

雖然有一個“水”字，但淶水是一座缺水的縣城，沒有任何地表水，今年以來就沒有下過一場透雨，走在土路上，每一腳下去都能踏出蒙蒙的灰塵。從縣城到老于家的核桃園，一路都是煤渣路，對面時不時開過一輛大貨車，弄得塵土飛揚。大約七公里的時候，路過了一條水泥溝渠，寬約五米，非常清澈，在一路干旱的淶水大地上非常搶眼，“那是南水北調(diào)工程”，于海濱告訴我，“淶水人不能用，我們給核桃澆水只能打井?！?/p>

于海濱今年30出頭，是淶水縣文玩核桃協(xié)會副會長，會長于金蕊是他的哥哥。于家是淶水，也是全國最早種植文玩核桃的農(nóng)戶。而淶水，則是文玩核桃的主要產(chǎn)地，北京八成左右的文玩核桃，都出自此處。

文玩核桃有很多分類，比較流行的是分為四類：獅子頭，官帽，公子帽和雞心。相比普通核桃，它們的紋理更為深刻清晰，把玩日久顏色會變深，散發(fā)光澤。這種核桃是野生核桃樹自然雜交的結(jié)果，也因此，其樹種少見，產(chǎn)量極低。野生文玩核桃直徑在38到43毫米左右，超過45毫米就比較罕見。但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了嫁接方式，文玩核桃不但數(shù)量大幅增加，尺寸也開始膨脹，于海濱說，他見過最大的嫁接品種超過了70毫米。

嫁接成了文玩核桃最常用的栽種手法，將文玩核桃的枝苗嫁接到食用核桃樹主干上。如果從幼苗種起，需要七八年才能結(jié)果，嫁接的話，兩到三年就可以結(jié)果。嫁接的源頭就是那幾棵天然變異的老樹。由于過度采摘以及有意破壞，現(xiàn)存老樹已經(jīng)寥寥無幾，在陳佩霞眼里，京津冀地區(qū)稱得上老樹的只有兩棵半。排名第一的是河北省涿鹿縣南將石村的獅子頭老樹，樹齡超過兩百年，單棵年產(chǎn)值超過85萬元。第二是北京房山區(qū)堂上村一棵樹齡百年的“虎頭”老樹，單株產(chǎn)值超過40萬，另外半棵就在于家，一棵嫁接了30年的雞心。

于家在淶水縣下車亭村，這是一塊盆地，三面環(huán)山。進(jìn)村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核桃樹，以及漫山遍野的鐵絲網(wǎng)?！凹词故且豢脴?，也要蓋個小屋子雇個人，安上監(jiān)控，弄上鐵絲網(wǎng)養(yǎng)兩條狗，”于金蕊告訴本刊，“這是最基本的配備。”

于家有四片核桃園，半棵老樹在距離住宅五百米的園子里。于海濱用鑰匙打開園子門，一條大黑狗趴上旁邊的圍墻，向我們狂叫?！拔颐看谓?jīng)過這里也怕，這條狗只認(rèn)喂它的人”，于海濱的太太說著，向旁邊閃了兩步，躲到丈夫后面。

那半棵老樹正對著狗圈，大約10米高，并不是很粗，頂端的一個斜枝與主干顏色明顯不同，于海濱介紹那正是嫁接的“雞心”樹干。

這棵老樹的命運很凄慘，九十年代初，知道文玩核桃能賣錢后，全村人都盯上了它?！胺欧涞闹?，刨藥的也知道，那時候一顆核桃才賣幾塊錢，但大家都不放過它。”于金蕊的父親于瑞忠說，“今年有人8月份摘，明年就有人7月份摘，越摘越早，最終不知道是哪一個摘不到的人，一生氣把它砍了，我2000年第四次去看它的時候，就只剩一個樹墩子了?！蔽ㄒ皇Ｏ碌陌肟谩盎颉?，就是于家大黑狗看著的、嫁接了30年的樹干。

有此遭遇的老樹并不僅僅是這棵，北京平谷和門頭溝也曾有兩棵著名的野生核桃樹，因為同樣的原因慘死于本世紀(jì)初。目前，河北省涿鹿縣南將石村的獅子頭老樹附近安裝了三個攝像頭，由專人二十四小時輪班看守，還有一頭純種藏獒作為最后的守護(hù)者。

于家所在的下車亭村是一個安靜的地方，最常聽到的是狗叫，有土狗尖利的叫聲，也有甕甕的悶叫聲，透著一股兇狠，于海濱告訴我那是藏獒的叫聲，他指著旁邊的一座園子說，里面養(yǎng)著兩只藏獒。藏獒看到有人指他，旋風(fēng)一般刮到鐵絲網(wǎng)上上，大聲吼起來。

“2005年的時候，我給朋友嫁接了核桃樹，普通的品種。”于金蕊說，那個朋友雇了警衛(wèi)，看到晚上一點多，覺得沒什么事就撤了，早上五點鐘回來，“發(fā)現(xiàn)連樹帶嫁接用的塑料布，都讓人扒走了。你說那時候有多瘋狂”。

于家的品種最全，是主要的偷盜對象，但于金蕊從來不敢養(yǎng)藏獒?！皠e人告訴我，裝電網(wǎng)吧，養(yǎng)大藏獒吧，我說沒必要，這么多人偷，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傷了人就不好了?！?h3>“賭青皮”

于海濱在老樹下面撿起了一顆青皮核桃，“這是被風(fēng)刮下來的，一樹的核桃，最后成果率不到一半。”于家的核桃園每棵最后能采摘七十到一百枚核桃，這已經(jīng)是很高的產(chǎn)量，其他人家的核桃，一般也就是五十顆左右。

于海濱掏出一把小刀，小心地將青皮剝掉，一邊剝一邊嘆息，“幾百塊錢又沒了”。剛剛剝出來的雞心核桃顏色很白，他指著上面的一個黑點說，“這是掉下來摔的，黑點出來就沒法去掉，整個核桃也就破相了，每年8月份，我們摘核桃時都非常小心，生怕它們摔到地上?！?/p>

8月份是收核桃的時候，來自各地的商人云集淶水，四處尋找有潛力的核桃樹?！拔覀冊诠麍@四處轉(zhuǎn)，看了一棵樹后就開始和核農(nóng)講價。”周文告訴本刊，他們不是挑單個核桃，而是賭一棵樹上所有的核桃。

種核桃的人會讓商人試開一兩個果，但絕不會超過四個，如果這幾個都不錯，就可以談價錢了，將整棵樹的果子包下來。周文最大的收獲也在淶水，他在虎各莊包下園子里全部三棵磨盤獅子頭樹，一共花了4萬元，最大的配出了46毫米的一對核桃，僅這一對，就賣了將近一萬元，這是在2013年的高峰期。

2000年以前，市面上核桃并不貴，上萬的非常少見。上好品相40mm虎頭、公子帽、獅子頭、官帽的價格都在300元左右，但2013年時，價格已經(jīng)漲了十倍甚至百倍、千倍。核桃流通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出現(xiàn)了“賭博”現(xiàn)象，大核桃商賭果園，小核桃商賭樹，而流通的最終環(huán)節(jié)，顧客開始賭起了青皮。

據(jù)業(yè)內(nèi)人士介紹，賭青皮的多是新入行的玩家。賭青皮時，核桃商會將青皮核桃放在攤上。買家選好，賣家用刀給割開， 過水洗凈，交到買家手上，是好是壞全憑運氣。相對于配好對的核桃，青皮價格便宜很多，從100到1000不等，因為價格低，會有人開上癮，開出顆好的還想開，開出不好的，氣不過，更想開?！百€青皮就像賭石一樣，一刀富一刀熊，大家看運氣”，周文說。

陳佩霞聲稱自己是賭青皮玩法的發(fā)明人。在潘家園擺地攤時，不時有人拿著青皮看，陳佩霞于是擺出了一筐，十塊錢一對，很快就賣完了，后來一天下來只是賣青皮都能賣到幾萬。“買的真多，我專門買了個冰箱保鮮，要不然它蔫了就不好看了”，陳佩霞告訴本刊。

就這樣，賭博開始在這個以文玩為主的市場流行起來。

落灰的POS機(jī)

6月29日上午十點四十五，一個老師傅將自行車停在店門口，走進(jìn)來開始看核桃，“這對龍紋官帽兩千，過去賣11萬呢，你來一對吧，特別合適”，陳佩霞開始推銷自己的核桃。老師傅看了看，隨后又放下，陳佩霞又推薦了從800到1500的幾對，最后老師傅給龍紋官帽回了一個600的價格，雙方?jīng)]有成交。

“賣了這么多年核桃，隨便一個人進(jìn)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出得起多少錢?！崩蠋煾底吆?，陳佩霞開始聊起了顧客經(jīng)，“不同的人進(jìn)來說話都不一樣，進(jìn)來就要看50毫米的獅子頭，那就是有錢的，隨便看看的，我也就隨便賣賣?！?/p>

文玩核桃，重點在一個“玩”字。新核桃玩到半年后，里面的油脂慢慢滲出來，形成漂亮的顏色，這對核桃就算玩出來了。玩核桃分為文盤和武盤，兩只核桃在手里互不接觸，基本不發(fā)出碰撞聲音是為文盤，武盤正好相反。武盤的優(yōu)勢是見亮快，容易出“成果”，但最大的弊端是紋路容易磨損。陳佩霞拿著那對開價三十萬的故宮獅子頭，武盤了一會兒，“你聽聽這個聲，多脆啊?！彼謬@了口氣，“現(xiàn)在價格跌了，大家都不喜歡做核桃了，我還是喜歡，天天耍，天天看，不賣錢也開心，人家說我就為核桃而生的”。

POS機(jī)還剩下三臺，兩臺在柜臺邊上，一臺放在機(jī)頂盒上，旁邊是喜笑顏開的財神像，三臺POS機(jī)都有了灰塵。

在一切順風(fēng)順?biāo)H，核桃神話破滅了，2014年前后，核桃開始賣不動了?！昂芏嗖欢颂业娜嗽诘胤秸苿酉麓竺娣e種植核桃，他們通過各種關(guān)系，把枝苗搞出來以后嫁接到樹上，導(dǎo)致了文玩核桃被大面積復(fù)制了?！敝芪恼f。產(chǎn)量的增加開始拉低核桃價格，“核農(nóng)們只要能把投入收回來他們就賣了”。

高昂利益推動著市場朝著畸形方向發(fā)展。將文玩核桃人工做舊、人工染色，也成為一些人致富的方法。他們把新核桃清洗打磨、用化學(xué)藥品美化去斑后，再利用朱砂、高錳酸鉀溶液，甚至用美發(fā)油膏給核桃染上一層或紅或褐的顏色，使它與把玩了幾年的核桃擁有類似的外觀。

核桃最為瘋狂的2013年，對中國來說，也是關(guān)鍵的一年。這年開啟的新一輪反腐大幕，深刻改變了中國的生態(tài)，文玩核桃市場也遭到波及?！艾F(xiàn)在國家反腐力度很大，很多送禮的顧客都沒有了，核桃也跟著便宜了下來”，周文說。

這并非周文一家之言。在采訪過程中，不少核商都持有類似觀點，另一位核桃商人無奈說道：“之前很多買核桃的都說明白了要送禮，要大的，包裝好的，現(xiàn)在沒有一個了?！?/p>

陳佩霞的密云核桃園成了一個無底的黑洞，持續(xù)不斷地投入，換來今年開春的一場大風(fēng)，果園損失了大部分果子?！艾F(xiàn)在特別后悔當(dāng)年包地沒買房，要是在燕郊買房子可發(fā)透了”，陳佩霞說，她的妹妹就在那里買的房子，當(dāng)年三十多萬，“現(xiàn)在值三四百萬一套了”。

從陳佩霞到周文，核桃賣家們是一個草根群體，他們有著頑強(qiáng)的生命力，2013年核桃市場開始崩盤后，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戰(zhàn)場，通過網(wǎng)絡(luò)賣核桃。在我與陳佩霞聊天的過程中，不斷有微信提醒進(jìn)來，她不停用語音告訴對方核桃的種類和品相。這位北京第一“核商”，小學(xué)沒有畢業(yè)，只能認(rèn)字，無法寫字，她有10多本賬本，都是欠款人代記，而微信上她也只能語音聊天，但這并不妨礙她做生意?！澳憧?，我一個上午就收了8000”，陳佩霞將轉(zhuǎn)賬記錄顯示給我看，“微信就是好啊，上面的人都不還價的”。

目前的“核商”大部分都轉(zhuǎn)到了網(wǎng)絡(luò)，于金蕊家里也在淘寶開了一個“南山賞玩”做直銷，每天有上千進(jìn)賬，淶水縣縣政府還專門成立了一個電商中心，培訓(xùn)農(nóng)民網(wǎng)絡(luò)賣核桃?！坝欣蠋?，專門教你怎么開店，怎么刷榜，可細(xì)致了”，于海濱說。市場壓力下，他們不得不接受諸多新鮮事物，陳佩霞的兒子已經(jīng)將店開到了前段時間很火的App“快手”，每晚都會直播一場核桃秀，在鳳凰傳奇“娘子，啊哈”的歌聲伴奏下，滿天星、白獅子頭、南疆石一個一個在手機(jī)屏幕上展示出來，提醒大家趕緊下單。

和所有的購買群體一樣，大部分顧客都是買漲不買跌，聽說一對核桃之前十萬，現(xiàn)在只要上千，他們通常掉頭就走，等候著進(jìn)一步下跌，這種持幣待購的態(tài)度讓核農(nóng)、商家頭痛不已，他們探不出底部在哪里，于是對每一個喊跌的聲音都深惡痛絕。

6月10日晚上，中央電視臺財經(jīng)頻道《經(jīng)濟(jì)半小時》欄目以《玩過火的文玩核桃》為標(biāo)題，報道核桃價格的斷崖式下跌，主要采訪對象就是于金蕊和陳佩霞，節(jié)目播出后，兩人遭受了很大的壓力。

但于金蕊仍然堅持他的觀點，認(rèn)為核桃價格下跌并不是壞事。“負(fù)面報道確實對老鄉(xiāng)們有傷害，但這個傷害最終要來的，出現(xiàn)問題就要面對。不能光想著今年賣一千，明年還賣一千……要從自身找原因，不把這個東西培育好，光想著回到原來的價格，那有可能嗎？”

陳佩霞對此也頗為不滿?！爸醒肱_播了之后，很多都人罵我，我就火，干二十五年核桃，從來沒有經(jīng)過‘五一不賣錢的，還不許我說。我就要氣他們，反正我比他們賣得好。”陳佩霞說著，哈哈地笑了起來，她將價值幾百萬的7-ELEVEN塑料袋提起來，“來，給我和這堆核桃合個影，老值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