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鋒/QING F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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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塔里埃森到清華園
——汪坦先生誕辰100周年紀念會側記
青鋒/QING Feng
摘要:結合文獻資料與嘉賓在汪坦先生誕辰100周年紀念會上的發(fā)言,本文討論了汪坦先生1949年以來的工作歷程與學術成就。并且結合汪坦先生對留學塔里埃森的回憶,本文試圖說明他的留學經(jīng)歷與他此后的工作與生活有緊密的一致性,從某種程度上說可以說是他的“天性”所引致的結果。
關鍵詞:汪坦,塔里埃森,天性,西方建筑理論,近代建筑研究
“他不曾削減的力量,就像狂野中的大樹,一年又一年,伸展著愈發(fā)高貴的樹冠?!保?]在聽到賴特(Frank L. Wright)去世的消息時,密斯說了上面這段話。用大樹來比喻賴特,這或許是對這位現(xiàn)代主義大師最完美的闡釋之一。但樹的比喻并不是密斯(Mies Van der Rohe)的獨創(chuàng),在1948年的一封家書中,汪坦先生記錄了他與賴特的一段對話,賴特談到,“死并不可怕,怕的是沒有生命力,死只是似樹葉子落下,是一章的結束,他是樹葉,他的理想是樹干和樹種,他所指的真的生命是思想,能死去的只是軀殼而已。”[2]在賴特與他的學生們看來,具有生命的大樹是對有機建筑哲學最理想的比擬。在大樹的蔭蔽之下,身處塔里埃森(Taliesin)的汪坦在信中向妻子馬思琚傾訴到,“我似乎再度充滿著生命力,雖然不一定能成為一棵巨大的松樹,也會是一棵活著的野草,完成自己的‘天性’(nature)?!保?]132這封信發(fā)出之時,汪坦先生32歲,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在離開了賴特這棵大樹之后,野草的“天性”又會將他引向何方。
68年后的今天,我們似乎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作為史實,我們可以清楚地列明汪坦先生此后的經(jīng)歷,他教過什么課、說過什么話、寫過什么文章、做過什么研究、培養(yǎng)了哪些學生。但是這些數(shù)據(jù)并不足以回應上述問題的關鍵:這些事情是否與他在1948年時所稱的“天性”有所關聯(lián)?這自然將我們引向另一個問題,在汪坦先生去世10余年后,還是否有可能去解析他的“天性”,去了解那個存在于所有社會角色之后的汪坦本人?除了六十幾年前的數(shù)十封家書,我們并沒有多少文獻資料去進行準確的解讀,但是在許多人的心目中,汪先生所留下的記憶仍然清晰如初。2016年5月14日,“西方建筑理論與中國近代建筑史研討會暨汪坦先生誕辰100周年紀念會”在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召開。從家人到學生,數(shù)十位來賓以他們鮮活的記憶將汪坦先生從生活到學術的點點滴滴、方方面面逐一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通過這些回憶,我們試圖去重新了解汪先生的一生,去嘗試重構他的“天性”,最終去挖掘那棵大樹下的野草與今天中國建筑學發(fā)展中一些重要領域的內在關系。
雖然在塔里埃森學習僅有一年時間,但這一經(jīng)歷成為汪坦先生職業(yè)生涯的轉折點。1941年自中央大學建筑系畢業(yè)后,他先是在華蓋建筑師事務所工作,隨后返回中央大學短暫任教,抗戰(zhàn)期間他入伍任盟軍翻譯,復員后在興業(yè)建筑師事務所工作,直至赴美留學。7年間,他的主要工作是在建筑師事務所里,積累了豐富的職業(yè)經(jīng)驗,所以在塔里埃森雖極少從事設計工作,但他為賴特生日所做的小設計得到了賴特的欣賞[2]68,并且被管理繪畫房的賈克(Jark)認為是“老手”[2]70,也在賴特的授意之下更多地參與繪圖工作。
但是自美國歸來后,汪坦并沒有像此前所設想的回到興業(yè)繼續(xù)建筑師生涯,而是與妻子從香港、朝鮮輾轉前往東北解放區(qū),加入新成立的大連大學工學院。教育者,成為他此后52年不曾改變的職業(yè)身份。他于1957年轉入清華大學建筑系任教,直至退休,在68歲高齡還接受組織委托,南下深圳創(chuàng)辦了深圳大學建筑系。
吳良鏞院士真切地回憶了他57年前往大連,邀請時任大連工學院水利施工教研組主任的汪坦先生赴清華任教的情景,一張黑白照片留下了兩位當時的身影。吳先生還回顧了此后與汪先生在清華共事的經(jīng)歷,協(xié)助梁先生、參與工程設計、從事近代建筑研究,尤其是在1980年代創(chuàng)辦深圳大學的建筑系的事情,令人欽佩。
汪先生在深圳大學的工作,也通過深圳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院長仲德崑教授的發(fā)言展現(xiàn)給大家。作為中央大學校友,仲先生早在東南大學任教期間就深受汪坦先生學識的影響,轉任深圳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院長之后,仲先生特意組織力量梳理了汪先生在建院初期所做的工作。為了紀念汪先生的貢獻,深圳大學建筑與城規(guī)學院特意為這位奠基人樹立了一尊胸像,陳列于學院內。
大連理工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院長范悅教授談到了汪先生在大連的經(jīng)歷。在大連理工大學,汪先生也被視為建筑專業(yè)奠基人。除了教學以外,汪先生在1951年大連工學院新校區(qū)的建設中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主持了大量工程。1985年,汪先生開始任大連工學院建筑系兼職教授,推動了大連的近代建筑研究,影響一直持續(xù)到今天。
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鄧衛(wèi)教授、建筑學院院長莊惟敏教授、天津大學建筑學院院長張頎教授也都在發(fā)言中回顧了汪坦先生與新中國同時誕生的、作為建筑教育者的職業(yè)生涯。數(shù)十年間汪坦的主要精力一直在教學與研究之中,而他的境遇與成就也直接映射了新中國建筑教育歷程?;仡欉^去,難免會有這樣一個可能的疑問:汪先生為何沒有再從事建筑設計,而成為了教育者?畢竟能夠得到賴特這樣現(xiàn)代主義大師當面教導的機會是極為稀少的。
一個簡單的因果性答案很可能是不存在的,但是對一段歷史脈絡的關注或許能有助于我們對汪坦先生的理解。一個格外重要的史實是,在塔里埃森,賴特的角色更多的不是建筑大師,而是與學徒們一同生活的老師。塔里埃森從來不是一所常規(guī)的建筑院校,它特殊的“教育”方式要歸因于賴特的建筑思想與哲學見解,而再往上可以追溯到路易斯·沙利文(Louis Sullivan)獨特的教導,這集中體現(xiàn)在沙利文所寫的《啟蒙對話錄》(Kindergarten Chats)一書之中[3]。沙利文與賴特師徒二人所共有的是對當代學院式建筑教育體系的蔑視,他們想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從基礎到頂層均截然不同的建筑理論體系,它建立在對自然、對生命、對有機性、對理想民主社會的浪漫主義理解之上。
汪坦先生在家書之中記錄了大量賴特的教導,它們很少是關于建筑設計的,絕大部分是討論從音樂到自由等抽象的理論問題。就像沙利文在《啟蒙對話錄》中對年輕人所說的,賴特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給他的追隨者們進行啟蒙,這意味著對很多根本性的觀念進行修正,進而才有可能討論正確的建筑理論基礎。由此看來,汪先生在塔里埃森所接觸最多的,除了勞作之外,實際上是理論探討,而非設計實踐。賴特所要傳達的是認識,而不是操作,成為教育者是他必然的角色,因為他獨特的建筑僅僅是他獨特思想的果實,而后者才是一切的源泉。
從這一角度看來,汪先生從1949年開始的長達半個世紀的從教經(jīng)歷,可以被視為從沙利文到賴特教學傳統(tǒng)的延續(xù)。雖然沒有像賴特追隨沙利文那樣接受“大師”的主要思想與理論體系,但是在汪坦先生的身上,仍然可以看到他對根本性理論問題的熱忱。在那個時代,這種視角與關注的差異也讓汪先生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老師,在這一獨特性上,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塔里埃森的些許印記。
從機構的視角看來,汪坦先生是一位建筑教育家,但是在學生眼中,他是一位老師。在這更為親切的稱呼背后,是師生之間更為密切的關系,以及更多的日常故事。對此體會最深刻的是汪先生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博士生,吳耀東、馬國馨、陳伯沖、艾志剛、賴德霖等幾位學人一同回顧在汪先生身邊的珍貴記憶。
從幾位學生生動的講述中,汪坦先生作為一個與眾不同的教師的角色變得鮮活起來。而更令人吃驚的是這份不同與塔里埃森、與賴特的教育方式之間卻有著難以否認的相似性。吳耀東教授說,他最美妙的回憶是在汪先生家聚餐后,聽汪先生談話,再聽馬先生彈琴。對音樂的熱愛最早將汪坦先生與馬思琚先生拉在了一起。在塔里埃森家書中,汪坦先生提及音樂的內容也遠遠多于其他方面。能夠在塔里埃森學習,對于一個音樂愛好者來說是絕妙的。早在橡樹公園時期,賴特就有在工作室中彈琴的習慣,在塔里埃森經(jīng)常有學生與來訪的音樂家舉行小型音樂會。在不止一個地方,汪坦先生談到賴特給他最大的感觸是建筑與音樂、與詩歌可以如此緊密地相互呼應[2]41,45。能夠聆聽馬先生的琴聲和汪先生的評述,吳耀東教授和他的同門就如同1948年的汪坦先生自己那樣幸運。
陳伯沖博士與汪先生其他弟子都談到了在汪先生家中聚會討論的事情。這似乎是另一個塔里埃森傳統(tǒng)的延續(xù),知識的傳達不是通過課堂,而是在身邊,在晚餐,在談話之間。汪坦先生曾經(jīng)寫到,賴特“反對現(xiàn)代教育制度、mass production(批量制造),knowledge factory(知識工廠),說是與真理無絲毫關系……”[2]73,因此,塔里埃森沒有教室、沒有課堂、沒有課本也沒有考核,最重要的學習方式是在音樂會、聚餐、晚會或者是私人接觸中傾聽賴特的談話,而這些談話很少是直接關于建筑的。陳伯沖博士回憶說汪先生并不怎么談論文寫什么、怎么寫,讓所有人都難以忘懷的是汪先生給每一位弟子所列出的長長的書單,其范疇遠遠超越了傳統(tǒng)建筑學的框架。早在1948年11月的一封信中,汪坦先生已經(jīng)給自己列出了一個書單,52本書,涵蓋了哲學、文學、建筑、城市、歷史、政治等各個方面,從柏拉圖的《理想國》到梭羅的《瓦爾登湖》,我們并不清楚這份書單的來源,但想必就是他日后給學生們所列書單的原型。他在1948年的信中寫道,這份并不完整的書單將是他“一輩子要讀的書”[2]125-129。
親切與關懷是所有弟子們都認同的汪先生的老師形象,這多少與汪先生心目中賴特的形象類似。馬國馨院士與艾志剛教授也各自分享了他們從學時與汪先生相處的經(jīng)歷。或許是挑選學生時的慎重,汪先生門下的弟子并不算多,但也恰恰是這樣,幾乎每位弟子都與汪先生保持著密切的關系,也得到汪先生超乎尋常的關照。正如陳伯沖博士所說,汪先生所注重的不是說教,而是身教。在日常密切的接觸中,老師與學生的討論也得以沖破學院制度的標準模式,擴展到更為廣闊的領域。我們當然不能將汪先生在清華園7號樓的家夸大為另一個塔里埃森,但這里的音樂、這里的交談與這里的師徒關系,仍然與汪坦先生從威斯康星和亞利桑那發(fā)出的家書中的描述存在著強烈的對應。汪坦先生并沒有像沙利文與賴特那樣敵視學院體制,但是他對學生的影響方式,以及學生對他的情感,仍然是從芝加哥到塔里埃森這一紐帶的延續(xù)。這一傳統(tǒng)似乎用古典的師徒關系來描述或許更為恰當,在教授、博導、主任等學術稱號之前,更為重要的是成為一個老師,一個能夠真正幫助學生的老師。
1 1948年汪坦先生在塔里埃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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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汪坦先生在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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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汪坦先生與《世界建筑》(1-3圖片來源:吳耀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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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國之后建筑學知識體系的發(fā)展中,汪坦先生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他最具影響力的貢獻之一是對西方現(xiàn)當代建筑理論研究的推進。從1980年代初開始,他利用教學、出版、譯介、學術交流等途徑向剛剛開始復蘇的中國建筑學界展現(xiàn)了西方建筑理論的廣闊圖景,也開啟了相關領域的實質性研究工作。
汪先生對建筑理論的濃厚興趣在留學之前就已存在。1948年2月9日他在赴美輪船上所寫的家書中列出了幾個此后打算鉆研的題目:(1)起源、對象……是真正人民生活的反映;(2)建筑與繪畫;(3)美,建筑的美;(4)結構和技巧;(5)建筑師的政治、哲學和人生觀;(6)都市的消滅;(7)結構學[2]25。這些理論題目均較為抽象、宏大,體現(xiàn)出年輕的汪坦對于多方面地充實自身理論積累的渴望。塔里埃森獨特的運作方式注定不可能讓學徒們對其中任何一個問題進行專門而系統(tǒng)的研究,但是在賴特的談話中不難找到對其中一些問題的深入探討。適合美國式民主的住宅、建筑與音樂、繪畫的呼應、自然作為建筑感染力的源泉、空間模式、有機建筑哲學、廣畝城市、特殊的結構類型,這些是我們所熟知的賴特所論及的主題。它們能夠對汪坦先生所列出的問題做出某種解答,因此不斷出現(xiàn)在汪坦先生一年間的數(shù)十封家書中。
即使是汪坦先生問題列表中所展現(xiàn)的廣度,或者說缺乏專注,也與塔里埃森的思想氣質相同。在賴特看來,不僅僅建筑與場地、與文化是有機的整體,人類的一切與自然也都應該是有機的整體,“有機的這個詞指的是統(tǒng)一體(entity),也許用完整的或本質的(intrinsic)更好些。原來在建筑上,有機的即‘部分之于整體如同整體之于部分’的意思,因此作為完整的統(tǒng)一體就是這個詞的確實意義。本質的?!保?]因此,不同于傳統(tǒng)院校的專門化教育,塔里埃森的談話會涉及各種不同領域的內容,看似與建筑相距甚遠,但是在整體論的視角下,卻又是與建筑緊密相關。用今天的慣用術語來說,賴特的思想會導向一種宏觀的跨學科立場。在今天,這早已被接受為當代理論研究的標準范式之一,但是在1950年代,仍然是卓爾不群的。這一跨學科特征清晰地體現(xiàn)在汪坦先生家書中列出的52本書目中。也正是在這種特定思想氛圍中,身處塔里埃森的汪坦著重研讀了斯賓諾莎的論著,并且把心得記錄在寄給妻子的信中。
對于1949-1980年之間汪坦先生的西方建筑理論研究,我們缺乏足夠的資料去了解。但是不難想象在那個特殊的歷史階段,對西方建筑理論,尤其是要擴展到整個西方思想中去的研究路徑會受到多大的限制。我們只能從后來的情況推測,汪先生既沒有放棄西方理論,也沒有改變跨學科研究的立場。正是有了這一堅持與多年的積累,才使得他能在1980年后幫助中國建筑學界迅速拓展了理論視野,并且開始與最新的西方理論成果與研究方法展開接觸。這一期間他所做的很多工作,直到今天仍然在影響中國建筑學界。
其中之一是《世界建筑》的創(chuàng)刊。這是建國后我國高校出版的第一份建筑專業(yè)學術期刊,汪坦先生出任第一任社長。就像刊名所展現(xiàn)的,在那個資訊貧乏的時期,《世界建筑》的核心任務之一是廣泛引介西方當代建筑的實踐、理論與發(fā)展動向。賈東東女士回憶道,汪先生對《世界建筑》任何細節(jié)都極為上心,熱情而親切,整個編輯部洋溢著家庭般的氛圍。而對于辦刊的目標,汪先生明確提出應該向Architectural Review(《建筑評論》)看齊,成為業(yè)界的最重要的建筑刊物。36年來,《世界建筑》已經(jīng)發(fā)展為中國最重要的建筑刊物之一,它對中國建筑學術與實踐發(fā)展的貢獻早已得到廣泛的承認,而汪坦先生在創(chuàng)刊之初為刊物所設立的責任與愿景,仍然在激發(fā)后來者砥礪前行。
另外一件對于全國學界均有廣泛影響的是汪坦先生所創(chuàng)設的《現(xiàn)代建筑引論》課程,這是一門面向研究生的專門引介國外現(xiàn)當代建筑理論的課程。1980年代,是西方建筑理論發(fā)展的一個高峰期,后現(xiàn)代主義、新理性主義、解構、地區(qū)建筑學、語言學、現(xiàn)象學、批判理論等思潮正是風起云涌之時,理論圖景日益變得復雜、含混,外延不斷擴展,而內部關系則錯綜盤結。而國內學界當時對西方理論的發(fā)展現(xiàn)狀所知甚少,再加上傳統(tǒng)視野的束縛,想要厘清西方理論的思想線索困難重重。如果沒有深厚的學識積累以及對西方建筑思想前線的敏銳洞察,這樣的任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從汪坦先生在《世界建筑》上所發(fā)表的,以《現(xiàn)代建筑引論》課程大綱為基礎的《建筑歷史和理論問題簡介——西方近現(xiàn)代(一、二、三)》3篇文章,我們可以看到汪坦先生是如何面對這一挑戰(zhàn)的[5]。
以今天的標準看來,這份大綱的多元性與跨學科特征仍然是令人驚訝的,以至于顯得有些散亂,我們依稀能看到1948年船上所列理論問題列表的影子。但是我們不應以當下經(jīng)過多年系統(tǒng)化沉淀之后的理論框架去要求那時的汪坦,在他列出的歷史主義、建筑美學、符號學、類型學、空間理論等大的分類,以及分類條目內細分問題的解析中,我們實際上可以看到20世紀后半期最具代表性的西方建筑理論成果,從Team 10到解構主義,那些主要的思想流派及其代表性的人物與作品也都以各種方式出現(xiàn)在提綱中。不難感受到寫作者在短短的3篇文章中納入盡量豐富的理論內容的意圖,而在文章背后是汪坦先生迫切的期望,他試圖通過《現(xiàn)代建筑引論》為仍然受制于思想與文獻條件限制的學生們打開西方當代理論這個錯綜復雜世界的大門。
這樣的一份大綱,或許不足以讓學生對某一思潮有全面的理解,但是在1980年代初期,它對于拓展視野,讓學生更多地看到當代理論的廣闊圖景,及其“陌生”的跨學科特征無疑是有效的。自1983年以后,汪坦先生除了在清華講授《現(xiàn)代建筑引論》,還以此課程為藍本先后在東南、同濟、天大、華中、深大、大連理工等院校做專題演講,從而影響了一大批青年學子。出席研討會的很多嘉賓就曾經(jīng)是這些講座的聽眾,同濟大學伍江副校長、盧永毅教授,深圳大學仲德崑院長,東南韓冬青院長在發(fā)言中都談到汪先生當年巡回講學在各校所引發(fā)的研究西方當代建筑理論的熱潮。伍江副校長談到雖然很遺憾未能直接接受汪先生的指導,但是在自己的學術生涯中,深受汪先生的影響,而韓冬青院長則回憶了作為大三學生的他,在東南聽到汪坦先生講座時所受到的極大觸動。他們也帶來了羅小未教授、劉先覺教授等曾經(jīng)與汪坦先生共事的前輩學者對汪先生的緬懷。
在此之后,汪坦先生繼續(xù)推動西方理論論著的引入譯介,從1986年開始,他聯(lián)合各校學者分頭翻譯了11本國外建筑與城市理論著作,構成了《建筑理論譯叢》系列。這是我國第一次系統(tǒng)性地譯介西方經(jīng)典理論著作,無論是其實質性成果還是象征性意義都不容小覷。自其面世以來,幾乎任何對建筑理論感興趣的學生都多少接觸過其中的一兩本,而像杰弗里·斯科特(Geoffrey Scott)《人文主義建筑學》、尼古拉斯·佩夫斯納(Nikolaus Pevsner)《現(xiàn)代設計的先驅者》、彼得·柯林斯(Peter Collins)《現(xiàn)代建筑思想的演變》、羅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建筑的矛盾性與復雜性》、曼弗雷多·塔夫里(Manfredo Tafuri)《建筑學的理論和歷史》等仍然可以位列研讀西方建筑歷史與理論的必讀書單之中。僅此就可以看到汪坦先生與其他前輩學者在當時對理論動態(tài)的準確把握。
正是以這一套叢書為標志,我國的西方建筑歷史與理論研究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更廣闊的視野,更積極的態(tài)度,更深入的分析,更綜合地評價。今天的研究者仍然受益于汪坦先生與他的合作者們作為當代西方理論研究先驅者們的工作。
除了西方理論研究以外,另外一個學科的恢復與成長也與汪坦先生的工作密不可分,那就是中國近代建筑研究。汪坦教授的同事張復合教授詳細回顧了1980年代以來我國近代建筑研究的學科發(fā)展歷程,以及汪坦先生在早期所發(fā)揮的巨大作用。他談到,汪坦先生早在1985年4月就給清華大學建筑系寫信,呼吁開展近代建筑研究,隨后于1985 年8月由汪先生主持召開的中國近代建筑史座談會吸引了各個院校的學者參加,這也標志著近代建筑研究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自那以后,中國近代建筑史研究討論會的定期召開成為國內學者學術交流最重要的場合。1987年,以汪坦先生主導申請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獲得立項,近代建筑調查在全國各地許多城市順利展開。此后,汪先生代表中方學者與日本學者及豐田財團基金會達成合作協(xié)議,利用外方支持進一步推動了全國大量城市的近代建筑研究。
與會的許多學者都是今天我國近代建筑研究的領軍人物。伍江副校長回顧了他在汪坦先生啟發(fā)下,多年以來專注于上海近代建筑研究的歷程,東南大學周琦教授介紹了他所領導的團隊在南京近代建筑調查與研究等方面的工作。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劉松茯教授也是在汪先生影響下投入到哈爾濱近代建筑的普查研究工作之中。而天津大學的徐蘇斌、青木信夫,華中科技大學的譚剛毅,以及沈陽建筑大學的陳伯超、北京古建筑研究所的侯兆年等學人則分享了在各自領域中的研究狀況以及部分工作與汪坦先生的交集。正如張復合教授所展示的,30年來,由汪坦先生呼吁開啟的新時期中國近代建筑研究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個有著蓬勃生命力的學科,越來越多的學者投入這一領域,形成了良好的人才梯隊,《中國近代建筑總覽》《中國近代建筑史研究討論會論文集》等叢書成果不斷涌現(xiàn)。尤其是在近年來國家與社會對近代建筑遺產(chǎn)日益重視的背景下,各地學者均對本地的遺產(chǎn)保護與更新做出了巨大貢獻。
在這一歷程中,汪坦先生不僅是主要發(fā)起者與早期的組織者,也同樣為新時期近代建筑研究的總體策略奠定了根基。張復合教授提出,正是汪坦先生提出的開放吸納各方力量,以更靈活的方式進行研究,盡快展開近代建筑普查,以及聯(lián)合各地各校力量參與中外合作等策略實現(xiàn)了近代建筑研究團隊的快速擴張,并且很快覆蓋了重要的城市與地區(qū)。有了這樣合理的起點,近代建筑研究才能在30年間成長為一門備受重視的建筑學科。在1988年發(fā)表于《世界建筑》的一篇文章中,汪坦先生簡要談及了他對近代建筑研究的幾點看法,除了呼吁立即展開普查之外,他著重談的是將新的歷史學理論與方法論引入近代建筑研究領域,同時在建筑類型,以及建筑教育、建筑理論、建筑技術、建筑企業(yè)、建筑設計機構、建筑出版事業(yè)等領域拓展近代建筑研究[6]。在這篇短文中,他實際上對未來的近代建筑研究在理論、方法,以及范疇上都提出了期望。今天通過各地各校研究者們的共同努力,汪先生曾經(jīng)提出的愿景正在逐步走向現(xiàn)實。
在簡要梳理了汪坦先生1949年以后主要工作成就的基礎上,我們可以最終回到文章開始時提出的問題,這些成就與他的“天性”之間是否有所關聯(lián)?如果說前面的討論主要聚焦于他的工作的話,那么汪先生兩位女兒汪鎮(zhèn)美與汪鎮(zhèn)平女士的回憶則能幫我們去更多地了解汪先生的性格。在女兒的心目中,他是一個和藹、樂觀、熱情,有時忙得顧不上照顧女兒,有時又親自動手修鞋、修鋼琴、修收音機,或者是包辦家務的父親。在這些生動的故事中,汪先生的性格與為人逐漸清晰起來,與此同時我們也能將這些描述與塔里埃森里那個勤勞而和善的年輕人的身影聯(lián)系在一起。在那些信中他對音樂與建筑的贊美,面對辛苦勞作時的任勞任怨,對待他人的寬容與熱情,都與他此后生活中的各種片段相互印合。塔里埃森給了他知識與體驗,但是并沒有改變他的“天性”。至少一樣東西甚至是塔里埃森也無法與之抗衡,在不止一封家書中汪先生都提到,“說實話,我不能在此太久,你來亦然,不來更然,始終有一種‘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心情,這里太舒服了,的確是世外桃源,可惜我是濁世里的人物,忘不了同屬們的痛苦,等到自己認為已得著想要的東西,就會回國苦干?!保?]53“我是不能在快樂中生活而忘卻旁人的痛苦的,寧可在痛苦中掙扎而夢想快樂?!保?]89這是一種對同胞、對國家的使命感,它也是促使汪坦先生在塔里埃森僅僅呆了一年之后就啟程回國,隨后前往解放區(qū)開始從教工作的原因之一。這顯然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他的個性,在他對工作、對學生、對西方建筑理論與近代建筑研究的態(tài)度與貢獻之中,都有這種責任感的存在。
實際上,我們并不能將汪坦先生的個人生活和性格與他的工作分離開來,就像他的博士生們所回憶的,有多少交流與探討就是在汪先生的家中,在日常生活中所發(fā)生的。而他的同事,左川教授告訴我們的也是同樣一個活躍、熱情、充滿童貞又兼具藝術家氣質的,有著粗糙寬厚的雙手的汪坦。正是這些品質伴隨他度過了塔里埃森的學習歲月,也在此后的半個世紀中沉淀于他的工作、生活與為人之中。
在塔里埃森家書中,有一條重要線索去幫助我們更深入地了解汪坦先生。在好幾個地方,他都提到自己最重視的是“人”,是對人性的理解與追求。在赴美輪船上,他就已經(jīng)提到了“人性與機器”是“值得發(fā)揮闡明”的問題。而在塔里埃森,賴特對自然的反復強調并沒有能夠使汪坦先生忽略人本身,在1948年6月的家書中,他寫道“我總看重the nature of human being(人的天性), 建筑景觀是材料,也可以說是外,人的本性才是內。From inside outi, 不是from interior to exteriorii……我要的是feelingiii、 愛(love)、美(beauty)、善(?)iv?!保?]84而在他眾多對斯賓諾莎的討論中,對人性的哲學分析更是屢見不鮮。根據(jù)對《建筑理論譯從》的分析,賴德霖教授也在紀念會中談到,這一書單選擇中的人文主義特征是非常明顯的。他認為這展現(xiàn)了汪坦先生整體建筑思想的人文主義傾向。
因此,我們將汪坦先生劃為人文主義者似乎并不會顯得過于唐突。他屬于那種古典的人文主義者,因為他仍然認同愛、美、善是人性的根本組成部分。從蘇格拉底到奧勒留,這些古典人文主義者都對人的前景抱有樂觀情緒,因為他們認為人在整個宇宙秩序中占有特殊的地位,通過人自身的完善就可以獲得真理、愛、美與善。這種古典思想其實從未消失,通過浪漫主義、傳遞到愛默生(Emerson)自然超驗主義,沙利文的《啟蒙對白》,及至賴特的有機建筑哲學,以及塔里埃森的建筑與生活。在賴特身邊的一年,看似并沒有給予汪坦先生足夠的設計技巧與手法,但是更有價值的是他找到了一個能夠與自己心中的萌芽相互切合的地方。塔里埃森對汪坦先生最大的作用或許是讓他對人性的關注得到肯定,在賴特的大樹之下,野草的本性能夠生長,進而在中國的土壤中繼續(xù)生根發(fā)芽。
沿著這一線索,我們可以嘗試考慮最后一個問題,作為賴特的弟子,為何汪坦先生歸國以后沒有去建立一個“塔里埃森”學派?甚至對賴特、對他的建筑、對塔里埃森、對有機建筑哲學都并沒有給予過多的闡釋?是什么原因讓他放棄了將賴特的思想與手段在中國給予強有力的引介與傳播?這顯然不能用他的留學僅有一年時間來做答。不同于通常的留學,這一年是與賴特朝夕相處的一年,從汪坦先生信中所傳遞的信息就可以看出他對賴特的建筑思想有著充分的理解。
那是否還有其他的解釋?至少有一個原因可以在汪坦先生的文字中找到,這也同樣關于天性。在一段回憶中他寫道:“在Wright(賴特)先生處最深的印象是,學設計不能像他,他說像他就沒有出息了。”[2]167而在此前的家書曾有一段討論賴特的教育理念,有更全面的論述:“技巧僅是方法,要緊的是為了什么?!你們學我的技巧,僅能成為模仿?!保?]78這可以說明在塔里埃森,在繪圖室中畫圖學習設計從來不是最主要的學習手段,而對于學徒們的未來,賴特有清晰的認知:“他的想法卻又極豁達,雖然也知道那么多學生都不成器的,但他并不在乎!只有自然的效果是可靠的,歷史會把這種影響傳下去。他并沒有希望你們能成大建筑師而讓你們到他這里來,這是你們自己的事!這里忙的人忙死,偷懶的人也大有人在,這是你們自己的事,各人會得到他應有的結果?!保?]71汪坦先生的這段話揭示了塔里埃森教育體系的根本性特征,這里不是一個培育“賴特式”建筑大師的地方,甚至說學建筑都不一定是它最核心的目的,更為準確的描述,這里是一個讓“各人會得到他應有的結果”的地方。塔里埃森的目標,不是指向任何外在的功利性目標,而是希望能夠通過特殊的生活方式讓學徒內在的天性得以完善。塔里埃森不同于普通建筑學院的不僅僅是教學形式,還有內在的教育哲學,它更接近于盧梭在《愛彌兒》中描繪的挖掘天性的模式,而不是近代公共教育所依賴的標準化灌輸[7]。這樣特殊的體系并不適合每一個人,如果學徒本就抱有外在的目的,比如專門學習賴特式的建筑設計,那么塔里埃森不斷的勞作就會變成無謂的剝削;而如果如同天性的存在與培育,那么塔里埃森的特殊模式就會成為一種深刻的啟示,汪坦顯然屬于后者,“生活,一種靈美的生活,會給你多大的興奮!住在帳篷內或是山頂上,都是自己造的,不會失落一樣東西,門戶是洞開的,這是純人性的最高結晶?!保?]41他這樣寫道。在1948年6月的一封家書中,他告訴妻子自己在塔里埃森學到了什么:“親愛的情人,不要為我‘忙’或者為我沒有在建筑上多得機會努力擔心。我這時期收獲的豐富,使我自己喜悅,10分鐘的讀書比之前10個月有效,因為我能了解。”[2]75了解什么?當然不是設計技巧,而是思想,是哲學,是對人性的深入解析,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天性。
由此看來,讓弟子們成為又一個賴特并不是塔里埃森的目標,賴特并不希望出現(xiàn)一個賴特學派,就像勒·柯布西耶呼吁“讓我們廢除學派!(連柯布學派、維尼奧拉一塊,我懇求你們?。保?]一樣。兩位大師都認為他們所討論的是更深層次的建筑原理,而學派與風格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副產(chǎn)品,反而會誤導人們走入教條,忘記什么才是所有一切的源泉。在這個意義上,汪坦先生并未在回國后刻意宣揚賴特的理論信條,并沒有刻意培養(yǎng)賴特的追隨者,恰恰是符合賴特對弟子們的希望。他們不應該成為賴特的模仿者,而是成為他們自己,去得到他們的天性所引向的他們“應有的結果”。這并不是一種宿命論,因為你并不事先確定結果是什么,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天性是什么,但是它的確會鼓勵人們去追尋那些他自己認為最有價值的東西。
至此,我們可以試圖以這樣一條線索去理解汪坦先生。盡管環(huán)境、境遇、工作、成就在不斷地變化,但是從家書、文章、家人、同事、學生、朋友的回憶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東西從未改變。那就是他的熱情、樂觀、豁達、親切、淡泊、責任感、工作的積極性、對理論研究的專注、對歷史研究的敏銳、整體性的廣闊視野、對知識深度的執(zhí)著,以及對人、人性、“人本位”的不懈追求。或者這就是他所提及的野草的“天性”。而對于一個相信事物具有內在本質的人來說,野草并不需要成為大樹,因為它們有不同的天性,不同的目的,不同的價值。“在這里我跋山涉水,在小草與石頭中尋找神圣。”歌德在給雅各比(Jacobi)的一封信中這樣寫道,“大樹與野草都同樣神圣”[9]。
回顧汪坦先生在32歲時所做的預測,自己“雖然不一定能成為一棵巨大的松樹,也會是一棵活著的野草,完成自己的天性?!彼磉_的不僅僅是面對大師的謙遜,也蘊含著對自己的未來獨特的道路的堅定。如同海德格爾所說,只有具備了這種堅定(resoluteness),人才能證實自己存在的潛能,才能成為真實(authentic)的自己[10]。也正是依賴于這種堅定,我們才有了作為丈夫、父親、老師、學者、先驅與奠基人的汪坦。
編注
i 此處可譯為“由內而外”。
ii 此處可譯為“從里到外”。
iii 此處可譯為“感情”。
iv 汪坦先生在家書中未給出“善”的英譯文。
參考文獻
[1] 轉引自MCCARTER. Frank Lloyd Wright [M]. London: Reaktion, 2006: 199.
[2] 汪坦. 1948生活在賴特身邊 [M]. 北京: 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 2009: 73.
[3] 路易斯·沙利文. 啟蒙對話錄 [M]. 北京: 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 2015.
[4] 賴特在1953年為建筑上的“有機的”下的定義,引自汪坦. 1948生活在賴特身邊 [M]. 北京: 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 2009:177.
[5] 汪坦. 建筑歷史與理論問題簡介——西方近現(xiàn)代(一) [J]. 世界建筑, 1992, (3), 汪坦. 建筑歷史與理論問題簡介——西方近現(xiàn)代(二) [J]. 世界建筑,1992, (4), 汪坦. 建筑歷史與理論問題簡介——西方近現(xiàn)代(三) [J]. 世界建筑, 1992, (5).
[6] 汪坦. 關于中國近代建筑史的研究 [J]. 世界建筑,1988, (2).
[7] 關于兩種教育哲學的差異,參見F E N G. Utilitarianism, Reform and Architecture: Edinburgh as Exemplar [D]. Edinburgh; University of Edinburgh,2009: 217-224.
[8] 勒·柯布西耶. 勒·柯布西耶全集(第1卷 1910-1929年) [M]. 北京: 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 2005.
[9] 引自ORTEGA Y GASSET. Meditations on Quixote [M]. New York; London: Norton, 1963, 1961: 46.
[10] HEIDEGGER. Being and Time [M]. London: SCM Press, 1962: 347.
From Taliesin to Tsinghua: A Review of the Symposium in Memory of the 100th Anniversary of the Birth of WANG Tan and Related Refections
Abstract:Based on archives and the addresses of guest speakers given in the symposium in memory of the 100th anniversary of the birth of WANG Tan,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career and academic achievements of Prof. WANG Tan. Tracing back to Prof. WANG Tan's memories of Taliesin, the paper argues that there is a consistency between his studying experience and his later career. To some extent it can be seen as a result of the fulflment of his "nature".
Keywords:WANG Tan, Taliesin, nature, Western architectural theory, modern Chinese architectural research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建筑學院
收稿日期:2016-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