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西文化的差異看電影《功夫熊貓3》中“氣”的誤讀

呂天瑀 廉子婧 （北京交通大學 100044）

從中西文化的差異看電影《功夫熊貓3》中“氣”的誤讀

呂天瑀 廉子婧 （北京交通大學 100044）

《功夫熊貓3》是由21世紀?？怂闺娪肮九c中國夢工廠合作拍攝的動畫電影。該影片的中、英配音版本分別圍繞概念“氣”和“chi”展開敘事。然而，基于西方文化編碼的“chi”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氣”，其所指概念的交界之處在于內(nèi)涵型意義有所差別。本文采用文本分析法，結合索緒爾的符號學理論，對文化差異下觀眾對“氣”的誤讀現(xiàn)象進行了分析。

編碼；解碼；能指；所指；誤讀

《功夫熊貓》系列電影，因其特殊打造的“中國元素”成為了跨文化傳播的經(jīng)典案例。不同于《功夫熊貓1》與《功夫熊貓2》，為迎合中國觀眾的口味，其發(fā)行方特意為《功夫熊貓3》拍攝了中國配音版本。該版本既邀請了眾多中國明星為卡通形象進行配音，又改變了動畫片中角色的口型，以此減弱觀眾的“違和感”。

然而，中文版本的《功夫熊貓3》傳播效果究竟如何？仍值得進一步思考。

一、《功夫熊貓3》影片情節(jié)：作為敘事線索的“氣”

作為《功夫熊貓》系列電影前兩部的敘事的延續(xù)，《功夫熊貓3》講述了熊貓阿寶與父親相認并打敗天煞的故事。在故事中，天煞奪取了其它功夫高手的“氣”，妄圖借此控制大陸。為使兒子隨其回到熊貓村，父親欺騙阿寶只有回到熊貓村生活才能練就氣功打敗天煞。然而，在熊貓村生活了一段時間后，阿寶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未學會氣功。此時，天煞開始尋找阿寶與其決戰(zhàn)。阿寶為打敗天煞，訓練熊貓村的伙伴們利用自身的特長練習功夫。最后，阿寶將天煞帶到靈界以阻止其控制大陸。天煞的能力明顯高于阿寶，他用翡翠將阿寶石化，企圖奪走阿寶所有的“氣”，危急關頭，阿寶的家人與伙伴通過傳遞“氣”，使阿寶變身一條巨龍，并最終戰(zhàn)勝了天煞。

二、《功夫熊貓3》中、英版本里的“氣”與“chi”：誤讀造成的理解困惑

根據(jù)影片情節(jié)可以看出，其電影敘事圍繞“氣”這一關鍵詞展開。然而，“氣”這個字只出現(xiàn)在翻譯后，即影片的中文版本之中。英文版的《功夫熊貓3》里，這一概念被叫做“chi”，很顯然是在模仿漢字“氣”的發(fā)音。對于不了解中國文化的西方人來說，這個概念只是叫做“chi”的一種物質，它更接近于西方人眼中的“氣息”“靈氣”，甚至與許多科幻大片中出現(xiàn)過的神奇能量、魔力物質的意義更為相像。然而，電影的中國版本中，“chi”被翻譯為“氣”。由此，這種基于西方“氣”的意義與漢字發(fā)音被創(chuàng)作出來的“chi”，在被翻譯成了“氣”之后，被觀眾當作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氣”進行了解讀。

然而，英文版《功夫熊貓3》中的“chi”，其意義既不是單純的西方“氣”，也不是中國觀眾印象中的“氣”，而是一個“表里不一”的混合概念。因此，當這個概念被翻譯為漢字“氣”時，中國觀眾在觀影過程中會產(chǎn)生誤讀并導致理解困惑。例如：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氣”是一個哲學化的符號概念，氣功是個人長期修煉得來的結果。然而，在影片中，阿寶的家人與伙伴從未學習過氣功，在電影的最后卻經(jīng)過互相模仿，僅僅通過一個簡單的類似“太極”的手勢，就從自己體內(nèi)輸出了所謂的“chi”，也就是中文翻譯過來的“氣”，這并不符合中國文化的邏輯；此外，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氣”是一個綜合的概念，而不是一種可以“救人”的物質或魔力，亦并非“奪與取舍”這樣的形式能夠承載的淺顯意義。然而，在中文版本的電影中，天煞凱奪走了諸多功夫大師的“氣”將其據(jù)為己有，阿寶又接受了朋友和家人的“氣”最終變身神龍大俠，這使得“氣”看起來像是一種可以轉移、傳遞的物質，并不符合中國文化下觀眾相關的期待視野。因此，英文版本中的“chi”與中文版本中的“氣”，雖然讀音相近，但實則是基于不同文化下的兩個概念。

三、中、西方文化背景下的氣：不同歷史文化的產(chǎn)物

在中國文化中，氣在殷商時期的甲骨文中就有出現(xiàn)，到了西周晚期則上升到了哲學范疇。由此，氣的哲學化內(nèi)涵不斷豐富，使其成為了一個復合的概念。

《老子》中確定氣不僅是萬物存在之質素，而且這一質素與道之間也存在著一種關系，同時《老子》中有指向道就是氣之可能，《莊子》中則將人心、道與氣結合在一起，并將此三者的關系放置于政治制度之中1。到了西漢時期，董仲舒將氣細化為元氣，并將氣的結構分為陰陽二氣，強調(diào)了氣的倫理性。

在《左傳》中氣基本包含了以下的六種含義：

1.與身體飲食相關的血氣；

2.與精神及生命原質相關的精氣、靈氣、氣淵；

3.與自然、四時變化相關的云氣、風、陰、陽、寒等氣息，及天地之氣：霧氣、濕氣、燥氣、地氣、天氣、絕氣、義氣、各種節(jié)氣等名稱都屬之；

4.與人的情緒、情感相關的氣情之說，包含滿、虛、哀、樂；

5.人與人之間相處之氣息，有善氣、惡氣、怨氣、愛氣；

6.相應于自然的、對氣本身的描述，有邪氣、寬氣、賊氣、平氣、逆氣、坦氣、和氣。不同的氣之間彼此相互關聯(lián)，相互影響。

此外，氣功強調(diào)的是人與自然之氣的平衡，亦是一種需要長期修煉才能達到的“天人合一”的境界。由此看來，氣在中國文化中是一個復雜的概念，除了包含靈氣，也就是生命的含義之外，還具有更多的深層意義。

然而，西方文化中的“氣”的含義與中國文化明顯不同。作為對西方文化有重大影響的圣經(jīng)，其中相關“氣”的概念，中文版中的“氣”字通常是由原文“靈”轉譯而來。在圣經(jīng)中，人被創(chuàng)造之初是從耶穌之處領受的生命之氣，此氣指的生命氣息，且眾生皆有。圣經(jīng)里《創(chuàng)世紀》的第二章中寫道“Then the LORD God formed man of dust from the ground，and breathed into his nostrils the breath of life； and man became a living being.”由此可見，人是神所創(chuàng)造精心杰作，上帝將一口氣吹進了人的鼻孔，使其成為了有生氣的人類，“breath of life”代表生命的氣息，象征著神與人之間獨特、親密的關系。

四、《功夫熊貓3》中“chi”的編碼：對能指的改造

基于以上對中、西方文化中“氣”的對比，可以看出，這兩種概念有許多地方是有所差異甚至相互矛盾的。正是由于中、西方文化存在諸多差異，《功夫熊貓》系列電影才企圖通過對多元文化的視聽覺符號進行拼貼，以喚起不同文化領域受眾的共鳴，從而實現(xiàn)受眾的最大化。在《功夫熊貓3》的拍攝過程中，除了采用了極其具有中國特色的畫面、色調(diào)、場景之外，還將影片最核心的線索稱作“chi”，試圖運用其與漢字“氣”發(fā)音的相似性，來最大限度的貼近中國文化，展現(xiàn)影片的中國特色。然而，前兩部電影發(fā)行后，曾被學者指出是“一個美式英雄成長的故事”，稱其宣揚的是“只要努力，就會成功”的“美國夢”2。由此可以看出，這仍然是一個西方邏輯敘事框架下的電影，是一個具有美國價值觀的“中國故事”，而《功夫熊貓3》對于“chi”這一概念的創(chuàng)作，亦不是一個從中國文化的視角出發(fā)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產(chǎn)物，而是披著“中國”外衣的“西方”含義。

根據(jù)索緒爾的觀點，每一個符號都是由能指和所指組成，或者說每一個符號都可以人為地分為能指部分和所指部分。能指部分是具有物質性質和物質形式的用以承載符號內(nèi)容的“中介物”，是承載符號內(nèi)容的表達層面，是符號中人們能看到或聽到的那部分，也即符號的形象或聲音，是所指的中介物，意指著那些只能通過它們來言說的東西。所指是符號所闡述的實在事物、所指向的客觀世界，也即所指是“所指事物”。3上文中提到的將“chi”翻譯為“氣”所引發(fā)的觀影過程中的觀念差分，其根本原因，在于這一概念在編碼過程中僅改變了能指而非所指。從能指的角度來看，雖然“chi”的發(fā)音接近漢語拼音“qì”，但結合影片的敘事邏輯來看，“chi”的含義更接近于圣經(jīng)中的“breath”，是一種代表生命的靈氣，且眾生皆有，與生俱來。然而，與影片中“woogui”（烏龜）、“shifu”（師傅）這種單純的對稱謂進行的改變不同，氣的概念在中、西方文化中都是較為復雜的，因此，僅僅改變“breath”的能指使其看似更接近中國文化，對于彌補中西方文化差異來說是不夠的。

五、《功夫熊貓3》中“氣”的解碼：對所指的誤讀

斯圖亞特?霍爾在《制碼/解碼》一文中提出了觀眾解讀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三種立場，他稱之為“三個假想的解碼立場”，分別為：主導一霸權立場、協(xié)商立場、對抗立場，由此三種解碼立場而來的信息解讀相應為：“優(yōu)先解讀”“協(xié)商解讀”與“對抗解讀”4。其中，優(yōu)先解讀是解碼者贊同編碼者賦予客體的信息內(nèi)涵，并根據(jù)文本所蘊涵的偏好去解讀文本。協(xié)商解讀是指編碼者一方面部分采用編碼者的意義，同時又將信息與自己具體和當下的情境相結合。在對抗解讀中，解碼者雖然了解編碼者要傳達的意義，但卻采用自己的闡釋框架使解碼出來的意義與編碼者的意義相互對立。5不同的解讀方式說明純粹客觀的理解是不存在的，“誤讀”是不可避免的。在中文版的《功夫熊貓3》中，觀眾對于“氣”的理解，是基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而當他們發(fā)現(xiàn)中國文化中的意義與內(nèi)涵不符合影片的西方邏輯時，就產(chǎn)生了誤讀。這意味著，觀眾在解讀過程中，已經(jīng)過了檢查文本是否正確的階段，而到了著重于文本與意義或規(guī)范框架的聯(lián)系方式建立文化共鳴的階段。

事實上，《功夫熊貓》系列夢工廠出品的功夫動畫電影已經(jīng)力圖避免了以往好萊塢中國題材影片中那些不足夠具有中國特色或者妖魔化中國文化等現(xiàn)象，盡量避免了跨文化傳播中常見的文化中心主義傾向。然而，意義不是編碼“傳遞”的，而是解碼“生產(chǎn)”的。6在觀影過程中，觀眾會不斷地對電影中的各種元素進行內(nèi)涵性解碼，希望在思想、信仰和價值體系等內(nèi)涵性意義方面有所收獲，這就會引起不同類型、不同程度上的誤讀。由此，在面對中西語言文化差異時，若想有所改進，僅在“文字技巧”上下功夫是不夠的，因為人們生活在其中的語言世界基本上包含能使我們的觀點得以拓展的一切，只不過在某一語言傳統(tǒng)中成長起來的人看世界顯然彼此不同，但語言與文本所表達的終究是人類的世界7。

六、結語

美國傳播學家彼得斯在《交流的無奈——傳播思想史》中寫道：“交流是沒有保證的冒險。憑借符號去建立聯(lián)系的任何嘗試，都是一場賭博，無論發(fā)生的規(guī)模是大還是小。我們怎么判斷我們已經(jīng)做到了真正的交流呢？這個問題沒有終極的答案……”8盡管電影《功夫熊貓3》把“東方風情”作為最大的賣點，然而受制于其參照體系和經(jīng)驗范圍，這部電影展現(xiàn)和表達的仍是西方的文化判斷與價值體系。對于中國觀眾來說，一旦這種流行的美國動畫電影涉及到深層次的意識形態(tài)，就會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誤讀。由此看來，不同文化觀看者的立場，決定了影片意義的生成和價值取向。在跨文化的影視作品當中，語言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補文化差異的溝壑，但同時也可能形成理解上的邏輯障礙。

注釋：

1.郭梨華.道家思想展開中的關鍵環(huán)節(jié)——《管子》“心-氣”哲學探究[J].文史哲，2008（5）：61.

2.李芳芳.《功夫熊貓2》：一個美式英雄的成長故事[J].電影文學，2012（2）：93-94.

3.隋巖.從能指與所指關系的演變解析符號的社會化[J].現(xiàn)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報，2009（6）：21.

4.明銘.一個詮釋性典范：霍爾模式[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2（02）：23.

5.熊偉.透視跨文化傳播的“誤讀”問題[J].東南傳播，2008（07）：45.

6.劉宏.電視學[M].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6：122.

7.謝華.跨文化交流中文化誤讀的合理性與不可避免性[J].江西社會科學，2006（01）：189.

8.約翰?德哈姆?彼得斯.何道寬.交流的無奈[M].華夏出版社，2003：251.

呂天瑀、廉子婧，北京交通大學，語言與傳播學院，傳播系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