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百密終有一疏,東道主的掉以輕心,不僅讓“拿手好戲”受到驚嚇和騷擾,也營造了一種“足球流氓的力量不平衡”,比如一大群“菜鳥級”英格蘭足球流氓對陣“骨灰級”俄羅斯同行。
嚴格說來,“歐洲杯”是個不甚規(guī)范的說法,這個原名“歐洲國家杯”的歐洲最高水平國家隊間比賽,自1968年起被正式更名為“歐洲足球錦標賽”,簡稱應為“歐錦賽”。但不管叫什么名字,對法國人而言,自2016年6月10日至7月10日整整一個月間,便是他們不折不扣的“Un beau jeu du rendez-vous”(約定的一出好戲),其中“beau jeu”是本屆歐洲杯比賽用球的名字“拿手好戲”。
此番是歐洲杯第三次在法國本土舉辦,也是首次有24支球隊參賽的“大決賽圈”,因此素來愛熱鬧的法國人推出了“普天同慶”(Le rendez-vous)這樣響亮的杯賽口號—或許用更貼切也更通俗的譯法要熱鬧得多:“約么?”
曾有足球圈內(nèi)人士戲言,法國人是足球圈內(nèi)最愛“做局”的人,全球或歐洲境內(nèi)許多最有影響的足球組織、賽事,都是法國人一手創(chuàng)辦的。
比如國際足聯(lián)(FIFA),最早的倡導者和第一任主席是法國人羅伯特·蓋蘭;世界杯足球賽的倡導者是法國人儒略·李梅(或譯“雷米特”)。歐足聯(lián)1954年成立時,總部位于法國巴黎,第一任總書記是法國人亨利·德勞內(nèi),他正是歐洲杯的前身“歐洲國家杯”的創(chuàng)始人,盡管賽事已更名,獎杯卻沿用了自1960年第一屆時便命名的“亨利·德勞內(nèi)杯”。
第一屆歐洲杯的東道主便是法國隊,但當年正是東歐足球如日中天的年代,蘇聯(lián)、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分居前三,東道主法國隊忝列第四(當時只有四隊參加決賽圈,等于墊底);1984年法國再次主辦歐洲杯,在“天皇巨星”米歇爾·普拉蒂尼等“鐵三角”率領(lǐng)下勢如破竹,以5戰(zhàn)全勝的成績奪取法國足球史上首座歐洲大賽冠軍;2000年歐錦賽雖然并非在法國舉行,但舉辦地荷蘭/比利時與法國近在咫尺,法國挾兩年前本土世界杯奪冠之勢,在巨星齊內(nèi)丁·齊達內(nèi)率領(lǐng)下奪取了第二座德勞內(nèi)杯。
這次不管他國的球迷約不約,法國人的“局”已經(jīng)自顧自設(shè)好:通常東道主會將本國主場盡量固定,占一些地利之便,法國則不然,3場小組賽分別安排在3個場地舉行,甚至前兩場比賽都在巴黎,也要分別放在城東的圣但尼法蘭西體育場(從1998年世界杯開始的法國隊新主場)和城西的王子公園(“大巴黎”和“三色隊”幾十年的老根據(jù)地),第三場則被“甩”到了工業(yè)城市里爾的莫魯瓦體育場。
整整一個月內(nèi),法國全境10座城市將舉辦51場比賽,吸引250萬人次觀眾到場,但實際上前來“赴約”的法國人和外國人恐怕十倍于此甚至更多。遍布各主辦城市街頭的“世界杯路標”不僅僅指向比賽場地,也指向一處處“球迷區(qū)”。
這些“球迷區(qū)”全部免費入場,有超大型屏幕,有寬闊的場地,還有專門的兒童游藝區(qū),球迷們可以飲酒、歡呼、揮舞國旗、在臉上涂抹“國家色”,甚至可以露營。每天的“凈比賽時間”最多不過3場270分鐘,但“球迷區(qū)”卻幾乎任何時間都是熱鬧非凡的。
比賽間隙有歌舞助興,有廣告商的各種活動,當然,更多是球迷們花樣百出的“自秀”。一位法國球迷在Facebook上曬“自秀”時備注“這里同樣每天都在上演beau jeu”,而且不限時。“球迷區(qū)”幾乎都設(shè)在市中心,交通甚至比同城比賽場地還便利。巴黎的“球迷區(qū)”索性設(shè)在埃菲爾鐵塔下的戰(zhàn)神廣場,面積達13萬平方米,可容納9.2萬人之多。
球迷當然希望自己的主隊走得越遠越好。本屆的“三色隊”和1984年法國歐洲杯、1998年法國世界杯不同的是,缺少如“鐵三角”或齊達內(nèi)這樣的超級巨星。原任歐足聯(lián)主席的普拉蒂尼去年因牽扯“財政官非”被停職,法國隊內(nèi)原本最大牌球星卡里姆·穆斯塔法·本澤馬被排除在球隊之外。好在開賽至今,“星味不足”的“三色隊”在紀律嚴明的主教練德尚率領(lǐng)下有驚無險,前兩場皆勝成為首支出線隊,第三場又戰(zhàn)平瑞士,4個進球中有3個在鄰近終場前打入(一個89分鐘,兩個傷停補時)?,F(xiàn)頭號射手弗洛朗·帕耶出生在海外省留尼汪島、曾在南特俱樂部球迷專賣店“兼職打工”,更成為球迷們津津樂道的“勵志故事”。
曾幾何時,許多不熟悉法蘭西秉性的外國人曾擔心,歐洲杯的“約”或許會被另一些球場外的“拿手好戲”—比如罷工、災害性天氣等等干擾。
對于極富革命傳統(tǒng)的法國人而言,罷工本是家常便飯,而今年“歐洲杯之約”前的“罷工之約”似乎格外洶涌,且“招招見血”。
先說廣度。本輪大罷工的導火索,是3月9日勞動部長庫姆里提交的“庫姆里法”,內(nèi)容包括賦予雇主更多的解雇權(quán)限,允許將每周工時從現(xiàn)行的35小時延長至不超過45小時,下放加班費支付方式?jīng)Q定權(quán)限,以及給勞資法庭解雇員工的補償金額“封頂”等等。這些改革方案觸及了幾乎所有法國工會及其成員的“奶酪”,因此大罷工便風起云涌,一浪接一浪。
再說“痛度”。今年參與罷工的包括國鐵(SNCF)、機場及航空公司、城市地鐵、供電(5月下旬的核電大罷工覆蓋全國19個核電站中的16個)、成品油(8個煉油廠中最多時有6個停產(chǎn),最嚴重時法國40%加油站無油可加)、清潔工……可以想見,倘若沒有交通、沒有電、沒有清潔工、沒有燃油……“歐洲杯之約”將會成為怎樣的光景。更要命的是,越臨近歐洲杯的“約期”,工會罷得越起勁:SNCF是6月1日舉行的大罷工,而巴黎地鐵的大罷工“約會”則發(fā)生在6月2日—此時距離開幕式只剩8天了。
至于災害性天氣則主要指“大巴黎”等地6月初的大水災。這場在歐洲杯“約期”前一周不期而至的大水災一度讓整個巴黎進入緊急狀態(tài),盧浮宮等名勝不得不暫時關(guān)閉。據(jù)法國政府宣布,水災造成4死24傷。盡管主辦單位很快宣布“比賽場地不受影響”,但人們不免擔心,“龍王”的不約而至,會否影響法國和各國球迷的“約會心情”。
然而隨著開場哨的吹響,人們發(fā)現(xiàn)這些擔心都是多余的:“約會”開始后法國迅速切換到“球賽頻道”,除了和球有關(guān)的一切,其他的“拿手好戲”都暫時讓位。水災的影響固然很快被排除,令人頭疼的罷工也暫時偃旗息鼓了。
正如熟悉法蘭西社會掌故的朋友所言,法蘭西并非僅僅有散漫、感性的一面,作為歐洲最大、歷史最悠久的單一制國家,法蘭西人“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能量和習慣根深蒂固?!霸浇荣愒搅T”不啻是一種“讓事情更大些”的借題發(fā)揮,卻也從側(cè)面表明了法國人對“大事”的重視。更何況,那些參與罷工的法國人也等著看歐洲杯,他們并不真的希望攪了好局。
去年“11·13”巴黎系列暴恐案導致137人死亡、368人受傷,所針對的正是同時在法蘭西體育場舉行的歐洲杯測試賽。恐怖組織毫不諱言,11·13事件是針對2016法國歐洲杯的一次“演習”,本屆歐洲杯開幕前,“伊斯蘭國”更直接發(fā)布了恐怖襲擊警告。
本屆歐洲杯適逢齋月,近年來這個月份已成為“基地”和“伊斯蘭國”系國際恐怖主義勢力在全球發(fā)動恐怖襲擊的“大月份”,因此美國國務院甚至在歐洲杯開賽前向本國公民發(fā)布了歐洲杯期間赴法國乃至歐洲旅行的安全警告。
在法國以外,一度有人對此次“約會”的安全問題憂心忡忡,年初曾有人建議比賽改期,后來則有人提議取消“球迷區(qū)”,或?qū)ⅰ扒蛎詤^(qū)”改為封閉式管理。
但不論法國政府還是民眾,對這類好心提醒都嗤之以鼻。
法國總理瓦爾斯和內(nèi)政部長卡贊紐夫等多次表示,歐洲杯的“拿手好戲”必須按約如期舉辦,否則就等于向國際恐怖勢力屈服和示弱。而今年3月27日Odoxa民調(diào)顯示,當時79%的法國人不希望“改約”,72%的法國人相信比賽場地十分安全,58%的人認為開放式的“球迷區(qū)”不會出現(xiàn)安全問題。
當然,法國人并非單純“自信”。歐洲杯期間,巴黎和其他賽地的安保明顯呈“外松內(nèi)緊”的態(tài)勢。為防范可能的恐怖襲擊,法國投入了大量警力、特種部隊和技術(shù)裝備。截至目前,賽事期間僅發(fā)生一起恐襲事件(6月13日巴黎大區(qū)西北部伊夫林省馬涅昂維爾城,一對警察夫婦被極端分子殺害),但并無證據(jù)顯示事件和歐洲杯直接相關(guān)。耐人尋味的是,不久前發(fā)出“歐洲旅行安全警告”的美國,卻在6月12日發(fā)生了導致50死53傷的奧蘭多恐怖襲擊案。
這并不意味著本屆歐洲杯不存在安全威脅,只是迄今最大的安全威脅并非人們嚴防死守的暴恐,而是足球流氓。
最“出名”的自然是6月11日晚英格蘭和俄羅斯兩國球迷在馬賽球場內(nèi)外的互毆,導致英格蘭球迷35人受傷,其中4人重傷,歐足聯(lián)對俄羅斯足協(xié)處以15萬歐元罰款和“再發(fā)生類似事件就驅(qū)逐出賽”的特殊處分。
這起騷亂系英格蘭球迷首先挑起,結(jié)果卻是人多勢眾的英格蘭球迷被人數(shù)較少的俄羅斯球迷打得焦頭爛額。俄方事后雖接受處罰,但明顯并不服氣。俄總統(tǒng)府發(fā)言人佩斯科夫一方面稱俄球迷行為“不可接受”,另一方面強調(diào)俄將為“俄羅斯公民的海外利益提供保護”,普京本人則夾槍帶棒地反問:“我們?nèi)松賹Ψ饺硕?,我們怎么會贏了?”俄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發(fā)言人弗拉基米爾·馬爾金,嘲諷歐洲“娘炮太多所以受不了俄羅斯的真漢子”。而俄國家電視臺在播出球迷打斗新聞時,幾乎毫不掩飾自豪感地稱“22個俄聯(lián)邦公民攻擊了數(shù)以百計的英格蘭球迷”。
由于后續(xù)風波不斷,尤其小組賽第二輪俄羅斯隊輸給斯洛伐克隊之后,事態(tài)還在不斷發(fā)展,6月16日俄外長拉夫羅夫召見法國駐俄大使,抱怨俄羅斯球迷是“法國挑釁和歧視的受害者”,并指責法國“縱容對俄羅斯國旗和領(lǐng)導人的攻擊”。法國有人戲稱,這恐怕是1969年中美洲薩爾瓦多、洪都拉斯兩國爆發(fā)“足球戰(zhàn)爭”以來,足球騷亂所“享受”到的最高“政治待遇”。
足球流氓并非哪國“特產(chǎn)”,本屆杯賽“約會”期間有多國球迷惹是生非:匈牙利和克羅地亞球迷都因向場地內(nèi)扔煙花爆竹被記錄在案,烏克蘭球迷和德國球迷在里爾街頭對毆,北愛爾蘭和波蘭球迷則在尼斯海濱大道上和一些當?shù)厍嗄甏蟠虺鍪帧▏艘膊⒎侵豢床痪殻涸诎屠瑁糠质ト斩犌蛎耘e著挑釁性標語,騷擾了土耳其球迷。
對于足球流氓,歐洲人早已積累了一整套應對之策,臭名昭著的利物浦足球流氓就因為“前科累累”,根本無法來法國“赴約”。但百密終有一疏,法國足協(xié)和歐足聯(lián)盡管四處設(shè)防,卻對同樣猖獗但相對陌生的俄羅斯足球流氓掉以輕心,結(jié)果不僅讓“拿手好戲”受到驚嚇和騷擾,也在不經(jīng)意間營造了一種“足球流氓的力量不平衡”—有英國球迷戲言,在法國是一大群“菜鳥級”英格蘭足球流氓對陣“骨灰級”俄羅斯同行,不輸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