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天上見》：貼近生活的藝術(shù)真實

孫俊秀

一、 意象的使用：寓情于物、借物抒情

藝術(shù)真實來源于生活事實，電影故事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通過故事來講述情感的主題是電影通用的手法，但《我們天上見》通過意象的使用將情感具化和細化。整部電影的基調(diào)是細膩的、質(zhì)樸的，祖孫兩人深厚的感情都埋藏在生活中。影片沒有通過直白的表達而是通過意象的使用使得情感具體而生動。影片中反復出現(xiàn)的多種意象有：戒尺、雨傘、蘭花等。每一個意象都是生活中常見的，同時也是小蘭和姥爺情感紐帶的連結(jié)。

戒尺是第一個重要意象，體現(xiàn)了姥爺對小蘭的嚴厲，姥爺堅持要小蘭自己去抽屜里拿戒尺，小蘭往往在去拿戒尺的路上就泣不成聲。“多幫人做好事，不講謊話就是好人?！边@是姥爺對好人的理解，也是他做事的原則。在電影中姥爺曾兩次讓小蘭去拿戒尺，都是因為小蘭撒謊，讓小蘭自己去拿也是希望小蘭記住這個教訓。而巧妙的是，當姥爺生病不愿意吃飯的時候，小蘭也舉起戒尺在姥爺眼前晃晃，之后姥爺就像小孩子一樣不情愿地張開嘴吃飯。表面上戒尺是管教人的工具，但背后是小蘭和姥爺對彼此的關心和希望。

雨是第二個重要意象，整部影片有許多下雨的場景，姥爺和小蘭去收水電費的時候下雨，小蘭坐在橋邊思念父母的時候下雨、小蘭去上學的時候也下雨。雨水給電影增加了一絲浪漫但又傷感的氛圍，雨水表達的是悲痛、思念和緬懷。在小蘭的夢境中，那把傘帶著她一直飛，飛到外邊的世界去，那些曾經(jīng)欺負她的小男孩再也跟不上她，所以傘對于小蘭來說是一種保護、是一種依戀、甚至是一種夢想。在電影的前半部分小蘭一直是打著雨傘的，有時候是姥爺幫她打著傘有時候是她自己打著傘，只有在最后一個場景姥爺去世時，小蘭沒有打傘。雨還在下，可是小蘭的雨傘卻走了。在電影中，姥爺就是小蘭的雨傘，他始終為小蘭遮風擋雨，他不斷地安慰小蘭父母很快就會回來，他相信小蘭終有一天會實現(xiàn)自己的體操夢。姥爺就是小蘭童年所有的依靠，但是姥爺去世了，小蘭的依靠和童年也隨之而去了。導演用傘這一個意象既變現(xiàn)了姥爺對小蘭的保護又體現(xiàn)了小蘭對姥爺?shù)囊蕾?，很巧妙很具體也很生動。

蘭花這個意象在電影中承載著深厚的情感。蘭花是姥爺最喜歡的花，君子如蘭，他給外孫女取名為小蘭也是凸顯了他對小蘭的關愛和希冀。姥爺愛蘭花就像是愛小蘭一樣，電影中姥爺和小蘭的唯一一張照片也是帶著蘭花的。朱德總司令也喜歡蘭花，小蘭和姥爺一直悉心照料蘭花，希望朱總司令看到蘭花一高興就能把小蘭的爸媽從新疆調(diào)回來。天真的小蘭，用自己認為有營養(yǎng)的麥乳精澆灌蘭花，結(jié)果把蘭花給養(yǎng)死了。朱總司令的去世、蘭花的死亡，也寓示著姥爺?shù)纳叩搅吮M頭。姥爺突然就病倒了，小蘭為了能讓姥爺快點好起來，順著那盆將死的蘭花，在墻上畫滿了蘭花，可是姥爺還是走了。君子如蘭，蘭花體現(xiàn)著姥爺?shù)钠沸?，姥爺不貪公家一分錢，即使是對待討飯的也客客氣氣，家里總是聚集著各式各樣的人。蘭花也暗示了姥爺?shù)纳耐辛死褷攲π√m的愛。

人物將深厚的情感寄托到具體的事物上，把情感具體化、外在化，在情感的表達更加真摯的基礎上，也使得影片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意象的使用也體現(xiàn)了姥爺對小蘭的愛滲透到生活的每一個點滴細節(jié)中，看似微小實則充滿感動與力量。

二、 臺詞的錘煉：樸素卻有意蘊

電影的臺詞通常包括對白、旁白和獨白。想要實現(xiàn)藝術(shù)真實，需要電影中的人物符合現(xiàn)實中的人物特征。《我們天上見》的重要特點之一是安徽蚌埠的方言的使用。方言是帶領觀眾快速進入電影場景中的有效方式，也是讓演員更加貼近角色的有效手段。電影中的對白是樸素的、含蓄的，幾乎沒有直白的情感表達。這與電影所處的背景和人物關系十分契合，70年代相差80歲的姥爺和孫女是不可能把愛或者感謝掛在嘴邊的，但是他們又都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動愛著對方，這份愛雖然無聲但卻深厚。影片中有一句反復出現(xiàn)的臺詞，是小蘭說“爸爸媽媽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呀？”這個問題從電影的開始被提出，直到最后也沒有被解答。用樸素含蓄的臺詞表達人物情感，使電影臺詞趨于日常化、口語化也是接近藝術(shù)真實的有效方法。

影片《我們天上見》是蔣雯麗自編自導的自傳式電影，旁白也由蔣雯麗錄制，給觀眾講述她小時候和姥爺?shù)墓适?。蔣雯麗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成熟的女性聲音比稚嫩的童聲更能體現(xiàn)出對于童年的回憶和對姥爺?shù)膽涯?。電影從蔣雯麗的旁白聲中開始，也在蔣雯麗的旁白聲中結(jié)束，她的旁白是電影的線索，從影片的開始便將觀眾帶入回憶的氛圍中，她低沉的聲音也為影片奠定了傷感、思念的基調(diào)。影片由旁白交代了整個故事發(fā)生的背景，為展開接下來的故事發(fā)展做鋪墊。而影片中更多的旁白是體現(xiàn)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借旁白之口來表達人物的情感?！搬t(yī)生說他太老了，全身的器官都衰竭了，只有心臟還不肯放棄。我想那是因為我吧，爸媽不回來，他不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边@段旁白側(cè)面地體現(xiàn)了姥爺對小蘭的愛，姥爺為了撫養(yǎng)小蘭要克服許多困難，最后他要和自己的生命作斗爭，他憑著信念支撐著心臟不要停止，希望能繼續(xù)陪伴小蘭。由這段旁白配合年邁的姥爺在小蘭的扶持下踽踽獨行，感人至深。影片發(fā)生的時代背景和人物性格決定了這段感情的表達是含蓄而內(nèi)斂的，但是電影通過旁白將當時小蘭沒說出來的話真誠地表達出來，平添了一份遺憾和思念，也體現(xiàn)了姥爺和小蘭是彼此生活中的支撐。影片的最后同樣以蔣雯麗的旁白作為結(jié)束，“他去了天上”是電影的最后一句話。影片沒有說姥爺去世了，只是說他去了天上，在小蘭的心里姥爺從未離開。因此在影片的最后，小蘭沒有痛哭，她只是望著拉棺材的車，遠遠的張望。影片的結(jié)局是開放式的，導演沒有為了表達電影主題而強加一個結(jié)局給電影，故事就在姥爺?shù)墓撞谋焕邥r戛然而止了。小蘭未來的生活影片沒有表現(xiàn)，只能留給觀眾自己去想象。

三、 文本的創(chuàng)作：尊重社會現(xiàn)實

每一個故事的發(fā)生都有其特定的歷史條件和歷史背景?！段覀兲焐弦姟返墓适掳l(fā)生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文化大革命還沒有結(jié)束。正是因為這樣的時代環(huán)境，蔣小蘭的父母被派到新疆勞動改造，將小蘭留給了80歲的姥爺。小蘭很討厭自己姓蔣，因為蔣介石是最大的敵人，因此她在學校始終受到小伙伴的欺負。而蔣紹毅成為全國體操冠軍，受到大家的尊重，小蘭才非常希望自己能成為蔣紹毅第二。所有的故事都是和當時的背景息息相關的?！段覀兲焐弦姟吩兜乇Ａ袅水敃r的生活場景。房屋擺設、人物服裝和自然環(huán)境都與當時的情況十分貼近。在許多年代劇中，為了凸顯主角往往會使主角的穿衣打扮或言談舉止有別于他人。但是《我們天上見》則摒棄了這種手法，在人物塑造和環(huán)境烘托方面都盡量地貼近故事發(fā)生時的社會現(xiàn)實，同時用最細膩的手法將一個普通人描寫得豐富立體，最大程度地保證了電影的藝術(shù)真實。

《我們天上見》中的情節(jié)設置深情但不煽情，作為第一部清明節(jié)電影，導演沒有體現(xiàn)姥爺在彌留之際的遺言、對孫女的擔憂和不舍亦或是小蘭在姥爺去世之后的悲痛和無人相伴的孤單等這些容易賺取觀眾眼淚的情節(jié)。《我們天上見》在小蘭的張望中戛然而止。姥爺去世時，小蘭在單杠上翻著，給姥爺模仿各種小動物，姥爺就在這樣看似平靜的時刻永遠的閉上了雙眼。導演沒有刻意地去渲染姥爺?shù)碾x去帶來的悲傷，而是進行了一種凄美的淡化處理。觀眾能夠真切的感受到小蘭和姥爺之間深厚的情義，直到最后小蘭也依然在和姥爺說話。對于她來說，姥爺也許從未離開，只是去了天上，而她有一天也會去那。影片中所有的感情流露都是深厚的細膩的，但卻是無言的平淡的。例如姥爺睡覺的時候把小蘭的手和自己的綁在一起，這樣只要小蘭想要起夜，姥爺就會第一時間醒來。小蘭思念父母，姥爺就冒充父母的名義給小蘭寫了無數(shù)封信，還托人給小蘭買哈密瓜。這些所有的深藏在心底的愛，都融化在了一點一滴的生活中。整片電影幾乎沒有激烈的情感沖突，但卻真實地還原了生活的本真，很容易引起觀眾的共鳴。自傳式電影中的主人公多半是偉人或者強者，《我們天上見》是那個時代的普通人的故事，不夸大、不渲染、不煽情，但卻充滿著感動觀眾的力量，生活本身即是動人的。

四、 結(jié)構(gòu)的設置：巧妙而富有創(chuàng)意

在《我們天上見》中，有多處相互照應的情節(jié)。電影開頭，姥爺在火爐上烤饅頭，擠好兩個人的牙膏，照顧小蘭吃飯。到電影后面，小蘭在火爐山烤饅頭，擠好兩人的牙膏，照顧姥爺吃飯。影片通過日常中這一角色的對換，僅用兩個細節(jié)場景就表現(xiàn)了時間的流逝，小蘭的成長和姥爺?shù)乃ダ?。姥爺對小蘭細膩深厚的愛是感人的，而小蘭的反哺則為影片增加了溫馨的氣氛。影片中有幾個重要的轉(zhuǎn)場令人印象較為深刻。第一個是小蘭的成長，小蘭在鐵軌旁邊走，火車經(jīng)過噴出的水汽遮住了小蘭，當水汽消散小蘭已經(jīng)成長了。雖然年齡的跨越不大，但是這種取自生活場景又不失唯美的轉(zhuǎn)場，讓觀眾感受非常自然順暢。第二個重要轉(zhuǎn)場是當姥爺去世時。在姥爺合上了眼睛后，鏡頭便切到了小蘭和姥爺?shù)募?。墻上的蘭花還在，可家中卻空無一人。這一空鏡頭的使用，徒增了一種悲切失落的氛圍，暗示觀眾姥爺?shù)碾x去。緊接著的下一個鏡頭就是小蘭和姥爺生前的朋友一起推著姥爺?shù)墓撞娜ハ略岬膱鼍?。加入自然的空鏡進行轉(zhuǎn)場，會使故事的發(fā)展更加真實有條理。整部影片也更加富有蒙太奇的美感。

結(jié)語

《我們天上見》是蔣雯麗的自傳式電影，該片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誠意和樸素的情懷，不刻意煽情，不過分渲染，以講好自己的故事為基礎，獲得了釜山電影節(jié)最受觀眾喜愛獎和上海電影節(jié)最佳新人獎等諸多獎項。沒有當紅明星效應，也沒有時下潮流熱點，有的只是藝術(shù)上的平淡與真實。真誠地講述故事，講真實的好故事，是在商業(yè)片當?shù)赖碾娪笆袌鲋兄档每隙ǖ囊还汕辶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