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為你賣盡我所有的血

李代金

母親看兒子出了門，她也就悄悄地出了門。昨天晚上，兒子說要錢，可是母親卻拿不出錢來，母親說明天去借。母親根本就借不到錢。她曾經(jīng)問別人借過，可人家都不肯借給她。母親和兒子住在一間車庫里，兒子的父親死得早，家里全靠她，可是她沒文化沒技術(shù)，只能當(dāng)臨時工，有時有活干，有時沒活干?，F(xiàn)在，母親去賣血。母親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賣血了，為了兒子，她只能去賣血。

母親走在去賣血的路上。遠(yuǎn)遠(yuǎn)地，母親看到了兒子。兒子去哪里呢？兒子是去賣血嗎？這怎么可能？母親悄悄地走在兒子的后面。兒子真的是去賣血。兒子進(jìn)了血站，兒子說，我賣血。兒子的聲音很大，很有力，很堅決。母親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母親想，兒子賣血干什么呢？母親不想兒子賣血，可是母親還是忍住了，她想知道兒子賣血干什么，她只能在一邊觀察。

兒子賣了血，拿到了錢，高高興興地離去了。母親沒有去賣血，她跟在兒子后面，她要看看兒子拿著賣血的錢干什么。兒子走呀走，不知道后面跟著母親。兒子徑直去了一間網(wǎng)吧。母親見了，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差點(diǎn)跌倒在地上。母親的心里一痛，兒子居然賣血去上網(wǎng)，這孩子……母親想，以前我賣血的錢，他是不是拿著去上網(wǎng)呢？天呀，這孩子怎么這么不爭氣？我還一心指望著他呢！

母親的心痛到了極點(diǎn)，母親再也忍不住了，沖進(jìn)了網(wǎng)吧，母親把正上網(wǎng)的兒子一把從凳子上揪了下來，拉出了網(wǎng)吧。兒子跟母親掙扎，兒子說媽，你放手呀，放手呀！母親把兒子拉出好遠(yuǎn)，才把兒子放開。母親說，你呀你，你怎么能上網(wǎng)呢？母親說著就流淚了。母親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從來沒有跟兒子說過，現(xiàn)在，兒子讓她這么傷心，她想說，卻又說不出口，只知道一個勁兒地流淚，好像流淚就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從心里流出來，徹底地擺脫；好像流淚就能讓兒子爭氣，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有所作為。

兒子看到母親一個勁兒地流淚，自己也禁不住流淚了。兒子有心里話，可是兒子卻說不出來，兒子也不能說出來，兒子只上前安慰母親說，媽，我們回家，回家，好嗎？母親沒有說話，抹了抹眼淚，在兒子的攙扶下，一步步地往家走去。母親的腳步很沉很沉，好像是她賣了血一樣渾身無力。

回到家里，母親說，以后，不許再去賣血了，媽不是跟你說了去借錢的嗎？以后，也不許去上網(wǎng)了！兒子點(diǎn)頭說，媽，我知道了，我錯了，我改！母親說，現(xiàn)在還要錢嗎？兒子說，媽，我有錢了，不要了！兒子抬頭，看看母親，心里暗暗一笑。

這次兒子是沒問母親要錢了，可是后來，兒子還是一次次地問母親要錢。母親不知道兒子要錢是不是去上網(wǎng)，但母親知道兒子讀書是需要錢的，于是就想方設(shè)法地給兒子。當(dāng)然，沒有錢給的時候，母親就只能去賣血。一次次地去那個血站賣血，以至于母親一去血站，血站的人就知道她是來賣血的。一次次地賣血，讓血站的人都不忍心再抽她的血。而她的身體，因為一次次地賣血，也是每況愈下。

這天，母親又去了血站，當(dāng)然，母親還是賣血。血站的人看到她就說，你還賣呀？你到底要賣到什么時候？你走吧，我們不買了！母親說，你們不要血了嗎？血站的人說，要呀，但不要你的！我們真怕抽你的血……母親笑了，說，有什么好怕的？我都不怕！我的身體好著呢！來吧！母親說著就挽起衣袖伸出手臂。血站的人說，你真的不能再賣血了，你走吧，再要錢，也不能賣血！母親說，你就抽吧，我求求你了！母親說著就跪了下去。血站的人慌了，趕緊把她拉了起來，說，好好好，我抽！

母親又一次賣了血，母親拿著錢，高高興興地往家走。母親的步子歪歪扭扭，隨時都要倒下似的?；丶业穆罚荛L，但母親就是不坐車。而這一天，回家的路顯得更長，母親走了好久好久才到家。一到家里，母親就坐下來，然后倒了一碗水，大口大口地喝著，好像把這碗水喝下去就能變成血似的。那碗水，母親還沒有喝完，碗就從她的手里滑掉了，而她，也倒了下去。正做作業(yè)的兒子聞聲趕緊來抱母親上了床，兒子說，媽，你這是怎么啦？兒子叫著母親搖著母親，好一會兒母親才睜開了眼睛，母親有氣無力地說，我的衣袋里，錢，錢……

兒子從母親的衣袋里摸出了錢，兒子說，媽，你是不是又賣血了？母親說，沒有，沒有！兒子拉開母親的衣袖，針眼還在，清清楚楚，兒子流著淚說，媽，你真的賣血了呀！母親說，別哭，媽沒事，媽躺一會兒就沒事了！兒子說，媽，以后，別再去賣血了，好嗎？我不希望你去賣血！母親說，不賣了，不賣了，但你要答應(yīng)媽，以后你也不許去賣血。你說，你賣了幾次血？兒子說，就一次！媽，你呢，賣了幾次血？母親說，兩次吧！兒子說，不可能！母親笑著說，很多次，我都記不清楚了，反正你要錢，家里沒有錢的時候，我就去賣血。那次，我看到你賣了血拿著錢去網(wǎng)吧上網(wǎng)，就想以后再也不去賣血了，賣血給你上網(wǎng)太不值了?？珊髞硪幌?，如果我不賣血，那么為了錢，你就會去賣血。你是我的孩子，我當(dāng)然不能讓你去賣血，就還是去賣血了。我想為了你，我就是賣盡我所有的血，我都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我不想讓你受到任何一點(diǎn)傷害！

兒子含著眼淚說，媽，其實(shí)，我就只去過一次網(wǎng)吧，你看見的那次。那次，我知道你總是賣血給我錢，我于心不忍，就去賣了一次血，然后去了網(wǎng)吧，還故意讓你知道，就是想讓你認(rèn)為賣血把錢給我玩不值得，不再隨隨便便地去賣血了，可是，可是我沒想到你還是一次次地去賣血……媽，你真的不要再去賣血了，好嗎？如果真的還需要賣血的話，那么請讓我去賣血吧！媽，我也愿意為你賣盡我所有的血！

母親摸著兒子的臉，笑了，說，以后，我不賣血了，你也不用賣血！兒子把頭埋在母親的身體上，他的眼淚嘩嘩嘩地流，他多么希望那些眼淚不是眼淚，而是自己的血，多么希望它一直流進(jìn)母親的血管里，讓母親馬上精神百倍、生龍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