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風(fēng)云（十五）

內(nèi)爾森?德米勒

冷戰(zhàn)結(jié)束了，大批冷戰(zhàn)戰(zhàn)士紛紛奉命退役。服役二十五年之久的美國中央情報局上校軍官基思帶著對美國政府的失望和厭惡離開了華盛頓，回到他的家久——大俄亥俄的小城斯潘塞，那兒，有他鐘愛一生的女人安妮。安妮的丈夫克利夫是斯潘塞城的警長。這個色厲內(nèi)荏的惡棍一面把安妮當個囚徒似的成天派人監(jiān)視著，一面又在外面鬼混，二十五年來，安妮沒有嘗過幸福的滋昧。愛的激情使再度重逢的基思與安妮再也無法分開。但是基思和克利夫兩人，必須有一個讓步，或者，必須有一個死……

第39章

克基思坐立不安，但他知道時間越晚，逮住巴克斯特的機會就越多。他提醒自己，攻擊一方始終具有出其不意和機動靈活的優(yōu)勢，更不用說對戰(zhàn)斗做好心理準備了；防守一方則占有選擇地利和做好布置的優(yōu)勢，以及隨之而來的物質(zhì)條件的舒適。但正是這最后一點，有時使防守一方斗志麻痹，沉醉在致命的安全感里。

比利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玻璃紙袋，把它撕開。

“你要吃點花生米嗎？”

“不要?！?/p>

比利嚼著花生米，他說：“也許我們不必殺死狗?，F(xiàn)在我已經(jīng)看清他那邊的布置，我想我們可以遠距離襲擊他。我們只要在空地邊緣擺好射擊姿勢，發(fā)出響聲，狗就會叫，他就會出來上那個高高的平臺，這時我們就開槍打這頭蠢驢，我們有瞄準器，可以每次打出兩三發(fā)彈，讓他來不及知道是他媽的什么東西擊了他?！?/p>

“他穿著防彈背心呢?！?/p>

“啊，去他媽的背心。這些彈雨點般射到他身上，就是裹著背心也要受傷。也許擊一只臂膀或一條腿，也許擊這龜孫的腦袋，你覺得怎么樣？”

“我喜歡你想的這個主意。好吧，就算他被擊倒，然后怎么辦？”

“好，他倒下以后，你快速前進——沖一百碼到達房，登上平臺，這也許要花十二三秒鐘，同時我仍趴著掩護你。這樣，如果他從平臺上爬起來，我再開槍打他，如果你到那里他還不斷氣，你就割破他的喉嚨，然后我上來挖出他的五臟腑。不是瞎扯，基思，我將把他開膛剖肚。嗨，如果你愿意的話，我來沖上去，你躺著掩護。你下號令，尉?！?/p>

基思瞥了比利-馬隆一眼。顯然，比利洋洋自得；他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做。他說：“標準的火力和布置，不錯，能保證我們的安全?！?/p>

“對。不管誰躺著，火力是安全的。沖向房的人得信賴另一人的射擊本領(lǐng)。你的槍法準嗎？”

“相當不錯。你呢？”

馬隆猶豫了一下，說道：“過去是最好的槍手?，F(xiàn)在取決于我能保持多鎮(zhèn)定?！?/p>

“那你能保持多鎮(zhèn)定呢？”

“對付這個龜孫，我穩(wěn)如磐石?！?/p>

基思點點頭。他掂量著比利的主意。步兵學(xué)校的教官們會贊成這個主意。然而，還有其他需要考慮的因素。對方有個人質(zhì)是一個因素；基思欲同巴克斯特面對面算賬，這是另一個因素。戰(zhàn)術(shù)課上沒有講授過這些，甚至情報學(xué)校也沒講過，報仇雪恨是全靠自學(xué)而得的。他對比利說：“巴克斯特有可能在受重傷之前找到掩蔽物，他可以繞到房的另一側(cè)，或者更糟的是他可以退回到屋內(nèi)。”

“是啊……可……”

“瞧，一百碼射擊不算太遠，但現(xiàn)在是晚上，再加上那家伙穿著防彈背心，打不會把事情搞砸了，我不想讓他退回屋里去?！?/p>

比利點點頭，說道：“所以你或我得沖過那片空地，像飛毛腿一樣快，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撲到他身上。即使他逃回屋內(nèi)，他也得受傷?！?/p>

“他可能會殺了她?！?/p>

“基思，他會被打，因為我們倆在那個距離用瞄準器不會打不。即使他退回屋里，他心考慮的只是我們和他自己。他不會去碰她的?！?/p>

“也許吧?！?/p>

“嗨，你心里還有其他想法？”

“對，我有。我擔(dān)心的是我們倆有一個碰巧擊他的腦袋?！被加终f，“我不愿讓他很快死去。這是我的出發(fā)點。你該知道?！?/p>

比利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點頭?！笆前　乙呀?jīng)估摸到了。我說，我不想讓他前一秒鐘還站著，后一秒鐘就咽了氣；彈穿過大腦，沒有痛苦，沒有四目對視。老天，我真想活活把他開膛剖肚。活殺他，基思，把他的腸拉出來放在他面前，冉盯著他的眼睛看。不過，如果你認為我們必須爬到那所房前，乘他不防時逮住他，我不贊成。我沒那個膽量。你有嗎？”

“有?！?/p>

“好吧，那你向前沖，我從樹林掩護你。但你得先解決掉這些狗?！?/p>

“對。所以我買了石弓。這是對低技術(shù)問題采取的低技術(shù)解決方法?！?/p>

“我想是這樣?！北壤a充道，“嗨，我們要做什么和我們能做什么是兩碼事。我考慮的是怎樣除掉這龜孫的安全辦法，你給我講的卻是突擊隊的那些鬼把戲?！?/p>

“比利，不管用哪一種辦法，你要做同樣的事。那就是在樹叢擺好射擊姿勢?！?/p>

“嗨，我不擔(dān)心我這無用的軀殼。但我不希望你在那片空曠地上挨黑槍，或者進屋發(fā)覺了埋伏。到那時我?guī)筒簧厦Γ闲??！彼f，“我的想法是：當我們接近他時，他不是死了，就是重傷。不論哪種情況，我都把他開膛剖肚?！?/p>

基思深吸了一口氣，告訴比利：“我想要活捉他?！?/p>

“不行?！?/p>

“我要把他捆起來，扔在小卡車后面，交給司法部門處理。我一直在這樣想，這就是我選擇的辦法。你考慮一下?！?/p>

“我已經(jīng)考慮過了，基思，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寧可死，也不愿去承擔(dān)自己行為的后果，可我得告訴你，該死的法律執(zhí)行起來真荒唐。法律把我折騰得夠嗆，因為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可我從不傷害別人，那個龜孫卻能逍遙法外。”

基思思索著這個問題。巴克斯特會面臨種種羞辱，然而一兩年后他又可以在社會上無拘無束了?？死?巴克斯特有病，州法院可能會同意巴克斯特的律師的看法，說他需要治療和接受心理咨詢。他有精神創(chuàng)傷，因為看到他的妻與另一個男人睡覺——一個來自鄉(xiāng)下的狡猾的誘奸者。于是，他做了任何男人都會做的事：他打了她妻的那個情夫，然后，他不是把他妻一腳踢出門外，而是帶她出去度個短假，試圖解決矛盾。當然，他做得過分了一點，這就是為什么他需要接受心理咨詢的原因，基思思前想后，最后決定：盡管他答應(yīng)過安妮不殺人，但克利夫-巴克斯特必須死。他說：“行……我們結(jié)果他。但我必須靠近殺他。他必須明白是我和你干的。”

“好吧……如果那樣做對你合適，我沒有意見，我贊成。希望我們能成功?！?/p>

“我們會成功的?！?/p>

比利說：“嗨，等我們收拾了這混蛋以后，我就到哥倫布去找她。他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能去找她。你知道嗎？”

“我知道?！?/p>

“我過去對任何人都不敢正視，基思，我在城內(nèi)閑蕩，我在街上見到他，他就會嘲笑我。有時他見我喝醉就逮捕我，把我?guī)нM局里，讓我脫光衣服進行搜身。這畜生還叫人給我拍照，有些照片上他就站在我身旁，他說他把這些照片寄給貝思。”

基思不做聲。

“也許你弄不懂為什么我到處閑蕩。我告訴你，因為我試圖鼓起勇氣殺他，但我始終沒這個勇氣……看來我永遠鼓不起這個勇氣來。一直到你來我才有了勇氣?！彼终f，“記住，如果我不成功……”

“行了，夠了?！被伎纯幢壤?，他正背靠樹坐著，凝視著黑暗深處?；夹南耄壤?馬隆現(xiàn)在清醒著，具有所有無望之人明察秋毫的洞察力，他也許已經(jīng)預(yù)見到自己的死亡，基思覺得他的話興許有道理，他想，比利已達到他一生那些難得的時刻之一，也許是最難得的時刻，即生或死同樣美好的時刻。

他們等待著，聽著秋夜時有的聲音——一只金花鼠、一只松鼠、一頭野兔或偶爾一只鳥?；继ь^望望明月，此時月亮差不多正當頭頂。也許三四個小時后月亮就會西沉，那將是采取行動的時候。不過，如果他想用石弓射狗，那就需要月光了。

基思不愿去猜測屋內(nèi)正在發(fā)生什么事，但他仍不由自主地猜度著。毫無疑問，克利夫-巴克斯特的精神已經(jīng)崩潰，他的占有欲已轉(zhuǎn)化為更為丑惡的東西?；贾腊涂怂固貢虬材?，因她的不忠而侮辱她，懲罰她。事實上，巴克斯特是個**狂；他終于找到了他一直在找的借口，來對他從未完全征服的女人發(fā)泄病態(tài)的離奇**?；紙孕牛涂怂固剡€沒有制服她；當他看到她時，她會像他一樣——挨打流血，但并不屈服。

他調(diào)整了自己的心態(tài)，以對付即將來臨的局面。他的舉動必須合理、冷靜，與巴克斯特同樣狡猾。他知道巴克斯特隨時會殺她，但他相當肯定，巴克斯特還沒有與她了結(jié)。他們之間目前正發(fā)生的事是巴克斯特一生所做的最精心的事，他不打算去結(jié)束它，除非到最后時刻，現(xiàn)在正是最后時刻，他們冤家狹路相逢，所有的事都集到了一起來：救援、復(fù)仇和償還，都期待已久。

比利說：“我有一種感覺，他知道我們來了，我的意思是，他不了解，但他知道?！?/p>

基思說：“這無關(guān)緊要。它并不改變?nèi)魏问虑?，對他或?qū)ξ覀兌家粯?。?/p>

“對。他已經(jīng)走投無路?！彼肓艘粫?，說道，“我想我們也走投無路了。我們可以離開，但我們不能離開。你知道嗎？”

“我知道。”

“嗨，我能抽支煙就好了?！?/p>

“你需要喝一口嗎？”

“嗯……你有喝的東西？”

“沒有。我是在問你是否需要喝酒?！?/p>

“我……需要。不過……現(xiàn)在不行。”

“你知道，也許這事了結(jié)以后你的生活能夠重新開始，如果你戒掉酒的話?！?/p>

“也許能?！?/p>

“我將幫助你?！?/p>

“算了吧。我們扯平了。”比利問道，“你想過我們很倒霉嗎？”

“想過。那又怎樣？一次大戰(zhàn)以來，每個老兵都很倒霉，也許你不該再為你自己感到可惜。沒有一場戰(zhàn)爭會長得或是糟糕得比你自己更能把你的頭腦搞得那么糊涂?！?/p>

比利想了一會兒，然后回答說：“也許你的頭腦不會。你的頭腦總是清醒的?？晌业念^腦接受不了太多的東西?！?/p>

“對不起?！?/p>

“告訴你一點別的，基思——如果你不認為你也有點心神不定的話，你就不會聽從你腦袋里那些華而不實的想法了?！?/p>

基思不吭聲。

他們又等了一小時，基本上沉默不語。最后，比利說道：“嗨，還記得我們畢業(yè)那年與芬德利隊的橄欖球賽嗎？”

“記不得了?！?/p>

“那天我踢衛(wèi)，我們以七比十二的比分落后，我接過傳球，甩掉左邊對方那個抱住我的隊員，他們在爭球線攔住我，但我沒倒下——我轉(zhuǎn)身將球傳給你。你那天踢后衛(wèi)，記得嗎？芬德利隊的那些討厭鬼都撲到你身上，但你把球一個長傳扔給邊鋒——那家伙叫什么名字來著？戴維斯。對嗎？他還反應(yīng)不過來，但他轉(zhuǎn)過身，球落在他手里，他倒在球門區(qū)。觸地得分，你記得嗎？”

“記得?！?/p>

“這場球棒極了。你大出風(fēng)頭。即使形勢不利，只要你在那里，就能抓住一個機會。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保存著那場球的記錄片。”

“有可能?！?/p>

“是嗎，我想看看那片。你從學(xué)起就記得巴克斯特嗎？”

“不……實際上，我記得。”

“嗯，他始終是個禍害。你曾經(jīng)與他正面較量過嗎？”

“沒有，但我早該這樣做。”

“君報仇，十年不晚?！?/p>

“這正是他想的，這也是我們都到這里來的原因。”

“是啊……不過我們在學(xué)校里從來沒有惹過他。我從來沒有做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他盡欺負別人。我弄不懂為什么沒有人早早地把他的氣焰給壓下去。”

基思說道：“他專揀軟柿捏。”

比利-馬隆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說：“喂，他真的在你頭上撒尿了?！彼笮Γ又f道，“聽我說，我在酒吧見到你以后，好像是第二天我頭腦清醒過來時，我記起你和安妮-普倫蒂斯的事。我頭腦有一種大膽的想法，那就是你將與她相聚，一起找回失去的東西。這算不算聰明的想法？”

基思不回答。

比利繼續(xù)說：“我猜測他也估摸出這件事。你知道，我過去有時在街上看到她——我是說，在學(xué)校里我從來沒有很好地了解她，但由于我們曾經(jīng)是同班同學(xué)，她總是向我微笑，打招呼。有時候，她停下來，同我交談幾句，你知道，問我近來可好。我站在那兒，不知道說什么好，心里想：‘你的丈夫糟蹋了我的妻，我應(yīng)該告訴你這件事?？蓪嶋H上，我從未告訴過她。我不想談得時間太長，因為我怕若被他看見我與他妻談話，他會報復(fù)我，或者虐待她。”

基思說：“也許我應(yīng)該讓你將他開膛剖肚?！?/p>

比利看著他，說道：“這事我不需要你的許可?！?/p>

這話有點使基思出乎意料，但對比利來說，是個好兆頭?；颊f：“我們講好的，我發(fā)號施令?！?/p>

比利不吱聲了。

又過了一小時，天氣變得寒冷了，基思看了一下表：十點鐘。他急于想采取行動，但還太早，巴克斯特還醒著，警覺著，他的狗也如此。

基思看到月亮已偏西南，估計還有兩三個小時的月光。

基思說：“好吧，告訴你我們的行動方案。乘有月光時我們把幾條狗給收拾了，等到月亮下山，我沖過那片空曠地，你掩護。我爬上平臺，在靠近玻璃拉門的地方背貼墻壁。行嗎？”

“到目前為止還行?！?/p>

“現(xiàn)在你得引他出來，你會學(xué)狗叫嗎？”

“當然會。”

“好，你一學(xué)狗叫，他就會出來，就像剛才那樣。不過，這一次我在他背后用手槍頂著他的頭。簡單而又安全。你覺得有問題嗎？”

“聽起來沒問題……這些計劃聽起來總是不錯，不是嗎？”

“對。有時候這些計劃甚至很管用。”

比利笑了?！坝浀谜n堂里掛著黑板上橄欖球課嗎？每場球都是觸地得分。軍隊也是一樣，可課堂上從來不講當你的弟兄們傷亡后會發(fā)生什么情況，沒有人知道敵方正玩什么鬼花樣來搞亂你的陣腳?！?/p>

“這就是生活?！?/p>

“是啊?！彼肓艘粫?，說道，“我想我把自己弄糟了，我不要壞蛋來欺負我?！彼终f，“不過我閑蕩的時間夠長了，現(xiàn)在終于抓住了這個機會?！?/p>

他們在又冷又黑的樹林等著，用帆布雨披裹著身體。到午夜時，基思站起來，雨披掉在地上。他說道：“我們行動吧。”

第40章

克利夫-巴克斯特放下雜志，打了個哈欠，他喝光一罐啤酒，從紙袋里掏出一把椒鹽脆餅吃著。他看看坐在搖椅上的妻，把幾塊脆餅扔到她的毯上?！皠e說我從來不請你客。吃吧?！?/p>

她對脆餅看都沒看，也不回答。

他說：“準備睡覺嗎，親愛的？”

她仍望著即將熄滅的爐火，回答道：“不，我只想坐在這里。”

“是嗎？坐一夜？”

“是的?！?/p>

“那么我抱著誰睡呢？”

“反正不是我，我被鎖鏈拴在床頭上?！?/p>

“是手銬銬住，不是拴住。”

“這對我有什么兩樣？”

“嗨，如果我能信任你，你就不會被拴在地板上或者銬在床上，什么都不用。我能信任你嗎？”

“能。”

他大笑。“能？我能信任你把我腦袋炸開花吧。”

她看著他?！澳闩挛遥俊?/p>

他瞇起眼睛，說道：“我怕任何會扳扳機的人。我不是傻瓜。”

安妮說：“對，你不是，可你……”

“什么？”

“你不信任別人，克利夫。你懂得怎樣去信任別人嗎？”

“不懂。為什么我該信任別人？為什么我該信任你？”

“如果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殺你，你會松開我嗎？”

“不行。干嗎為了手銬的事這樣小題大做？”

“干嗎？因為我不愿像動物一樣被拴住。這就是干嗎。”

“噢，你沒有像動物一樣被拴住，動物有更多的自由?！彼笮Α！澳阆癖淮斗ㄞk的重罪犯人一樣被鎖起來。外面的獵狗從不做錯事，所以它們能走動一百碼左右，你惹了麻煩，女士。大麻煩，也許幾星期后，我將把你鉤在狗道鐵絲網(wǎng)上，那時候你可以說你像動物一樣被拴住，可以謝謝我了?！?/p>

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克利夫……我那次曾經(jīng)有機會殺死你……殺人不是我的本性。請相信……你知道的。你自己也這樣說過。今天晚上讓我不戴手銬睡覺吧，我手腕銬在床頭板上睡不著。求你了。我向你發(fā)誓，我不會傷害你?！?/p>

“是嗎？那就是說我醒來會發(fā)現(xiàn)自己被銬在床頭而你早走了。對吧？對吧？嗨，不必回答?！彼蛩┫律砣ァ！斑@倒提醒了我。下次你要撒尿，可以就地撒?！?/p>

“克利夫……求你……”

“然后打掃干凈?！彼a充道，“但不能尿在床上?！彼执蛄藗€呵欠。“這么說，你寧可整夜睡在這張該死的椅上也不愿與我同睡？”

她搖搖頭，“不……對不起。我不想整夜坐在這里。我要上床?！彼终f，“我得上廁所?！?/p>

“是嗎？我有個更好的主意。別動，對你有好處?！彼蛩哌^來，掀開她身上的毯，把它扔到屋那頭去，“凍你個半死，在你的椅上撒尿吧?！?/p>

“畜生。”

他狠狠擰了她面頰一把?！懊魈煸绯磕愕冒な缕ü?。整個晚上好好想想。不給早飯吃。你可以坐在自己撒的尿上，聞我做火腿煎雞蛋的香味?！?/p>

他走到槍架前，開了鎖，拿下那支AK-47，再鎖上槍架?！拔覍幙膳c槍睡也不與你睡，槍比你還暖和呢。”

她坐在搖椅上，雙臂抱著身，眼睛望著尚在發(fā)光的余燼。

他問：“你要我加一根木柴嗎？”

她不回答。

“不管怎么說，不打算再加了?！?/p>

她看看他，說道：“克利夫，求你……對不起。別留我在這里。我冷，我得——”

“你應(yīng)當好好想想再張開你的嘴，記得我養(yǎng)的那條德國短毛獵犬吧？老是沖著我叫，有一次還咬了我，好多人勸我槍斃它。嗯，任何人都會那樣做。我花了一個月時間教它懂得誰是主人，不是嗎？結(jié)果調(diào)教成我養(yǎng)過的狗最好的一條。你也會這樣，親愛的?！?/p>

她站起身來?！拔也皇枪?！我是人，一個人。我是你妻……”

“不！你曾經(jīng)是我妻?，F(xiàn)在你是我的財產(chǎn)?！?/p>

“我不是！”

克利夫把她推回搖椅，俯身站著，他盯著她看了半天，然后用諷刺的語調(diào)說：“好吧，那么，如果你曾經(jīng)是我的妻，你該戴著結(jié)婚戒指才對，可我看你手上沒有?！?

她不吱聲。

“如果你能找到你的結(jié)婚戒指，才能談得上你是我妻。想一想，丟在哪兒了？”

她仍沉默不語。

“見鬼，你不需要戒指。你有腳鐐和手銬。其實，我多年前就應(yīng)該給你戴上這些玩意兒了，還得加一條貞潔帶，不讓你這**出事。老天作證，你根本沒把婚姻誓言當真?！?/p>

“你……”

“什么？你想說我到處玩女人吧，那又怎么樣？可我要告訴你——這些女人對我來說算個屁，如果你安分守己，我就不會四處拈花惹草；從另一方面來說，你也在搞婚外戀，不是嗎？”

她不吭聲。

他靠近她一些，她在椅上轉(zhuǎn)過身去。他說：“看著我?！?/p>

她勉強轉(zhuǎn)過身來對著他。

他說道：“你認為我會忘記我在汽車旅館里看到的事嗎？我不是說你跟他睡覺的事。見鬼，我曾想象過你與野男人多次上床。我是說你竟撲在我身上，所以他能……他能試圖殺我，我是說你伏在他身上，弄得我無法砸爛他的狗頭，你以為我會忘記這些？我會嗎？”

“不會?！?/p>

“是不會。永遠不會?！?/p>

基思和比利跪在空曠地的邊緣。

比利通過步槍上的望遠瞄準器掃視，基思則將雙筒望遠鏡對準房。屋內(nèi)有盞燈還亮著，但并不是基思剛才看到的靠近玻璃滑動門的那盞燈。這盞燈光線較弱，光來自他看到安妮身影的那扇老虎窗，靠近房央，那里有煙囪穿過屋頂。他猜想，這光線來自一盞臺燈，他看不到有其他燈開著，也看不到壁爐里火焰的光，雖然煙還從煙囪里飄出來，煙仍然向他們飄過來，說明他和比利依舊在狗的下風(fēng)，這是有利的。

他繼續(xù)通過望遠鏡觀察著房，從窗口看不到動靜和人影。他也看不到易于暴露的電視機的藍白色閃光；電視機本來會在屋內(nèi)產(chǎn)生背景聲音，對他們的進攻有利。當然，還可能有收音機或音帶的聲音，但基思深信巴克斯特不會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不利條件。如果基思必須猜測現(xiàn)在屋內(nèi)正在發(fā)生什么——他的確只能猜測，他會說其一人或他們兩人仍醒著，坐在即將熄滅的爐火旁，也許在閱讀，也許在談話。他也推測安妮的行動在某種程度上受到限制，否則巴克斯特就得時時刻刻提防著。

基思掃視房周圍的開闊地。他看見那金毛拾-在狗道靠湖的遠端趴在地上，也許是睡著了，他注意到另一條狗，在湖光的映襯下現(xiàn)出輪廓。這條狗在湖岸邊走動，似乎也圈在一條沿灰湖走向的鐵絲網(wǎng)狗道上。現(xiàn)在看不到第三條狗，它一定是在房后面的某個地方，他忽然想到，巴克斯特在隱退到他的巢穴之前，早就已經(jīng)布置好了這些狗哨，以保證最大限度的安全。基思想，如果他是巴克斯特的話，他也會采取預(yù)防措施的。

基思放下雙筒望遠鏡，比利也放下了步槍，他們幾乎紋絲不動，只能相互在耳邊低語，怕驚動了狗。比利小聲說道：“越來越難看清了。”

基思點點頭。月亮現(xiàn)在已落到湖的西南端，離最高的松樹僅僅十度。他曾盼望天完全黑下來，想等到下半夜三四點鐘行動，那時狗和人都睡得最熟。但如果現(xiàn)在趁看得見時能夠消滅這幾條狗，那么他可以更好地在那片樹林和房之間的空曠地上摸索前進。

他們等待著，希望屋內(nèi)的燈會在月亮降落在松樹后面以前熄掉。

基思拿開望遠鏡，凝視著房。他凝視的時間越長，它看起來越兇險：這座三角形的建筑物孤零零地高高聳立著，沐浴在月光之；四周是一片故意清理出來的殺人區(qū)，微弱的燈光從看不見的房間的某處射出來，此刻，湖面上有薄霧升起，更增加了周圍環(huán)境的神秘恐怖氣氛?；荚噲D想象房內(nèi)正在發(fā)生什么事；安妮和克利夫-巴克斯特在共同生活了這么多年之后相互間在說些什么；既然兩人都知道最終結(jié)局即將來臨，他們會想些什么，感覺又是如何。

安妮繼續(xù)望著克利夫。她想，過去三天以來第一次，也許是多年來第一次，他們的目光真正相對。許多年來她一直不愛他，他倆都清楚。最近幾年以來，她甚至沒有像關(guān)心一個人那樣關(guān)心過他。但她從未真心要他吃苦，盡管他待她同樣不好，現(xiàn)在，甚至在他給她造成許多**上的痛苦之后，她仍然為他感情上的痛苦感到內(nèi)疚；她知道這種痛苦是真實而深刻的。她覺得對他沒有任何感情上的依戀——他早已毀了這種感情。不過，她的確希望他不曾看到他在汽車旅館房間里看到的一切。

他似乎覺察到她在想些什么，對她說道：“你從來不會為我那樣做。即使二十年前也不會。”

“是的，我不會?！彼终f，“對不起，克利夫。真的對不起。你可以打我，強奸我，對我為所欲為，但我只為你感到可憐。也許其部分是我的過錯，那就是沒有早些離開你。你該早讓我走?！?/p>

他不答腔，但她能覺察到這幾句話對他的分量，她知道，她的話只會使他更加痛苦。然而，事已至此，既然人生已被剝光外衣露出**的本質(zhì)，而且他已經(jīng)提出了這個話題，那么該是袒露誠實和現(xiàn)實的時候了。她并不認為她的一番話會一下改變他的瘋狂狀態(tài)，事實上這也許會火上澆油，但如果她即將死去，或兩人都將死去，她希望他能知道她在臨終時的想法。

基思感到那種熟悉的戰(zhàn)前鎮(zhèn)靜支配著他；那是一種思想和**近乎超自然的分離，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他知道，這是大多數(shù)人投入戰(zhàn)斗前的一種心態(tài)，但稍后，當戰(zhàn)斗開始時，你體內(nèi)的腎上腺素釋放出來，你就會突然擺脫自我克制，你的思想和**就會再度結(jié)合。

他想到了安妮。他希望她相信救助即將到來，希望她能堅持到底，即她不屈服，又不過分逼他。

巴克斯特從槍套拔出手槍。他舉起它，說道：“這是他的槍。我從他家里偷來的。我要你知道，如果我開槍打你，用的是他的槍?！?/p>

“那又怎樣？”

他將9毫米格勞克手槍對準她，“你要現(xiàn)在就了結(jié)？”

她看看對準她的黑色手槍。她說：“這事由你決定，并不由我。我說什么你都不在乎?！?/p>

“當然在乎。你愛我？”

“不?！?/p>

“你愛他？”

“是的。”

他順著槍柄凝視著她，然后卻將手槍舉向自己的頭，打開保險栓?！澳阋覔竸影鈾C嗎？”

“不要。”

“為什么不？”

“我……克利夫，別……”

“你不想看到我腦漿四濺？”

她轉(zhuǎn)過身去?！安??！?/p>

“看著我?！?/p>

“不。”

“沒關(guān)系，如果我腦漿迸射，你拴在地板上將死得很慢很慢。你可以看著我腐爛。你可以聞我腐爛的臭氣，正好就在你面前?！?/p>

她用手捂住臉，說道：“克利夫……求求你……別折磨我，別折磨你自己……”

“不是你，就是我，親愛的。哪一個？”

“別這樣！快住手！”

“再見了，親愛的……”

忽然，從某處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基思和比利立刻臥倒。他們等了一下，卻聽不到第二聲槍響，只有一陣犬吠聲。

比利小聲問：“槍聲是從屋里傳出來的？”

“不清楚?！比欢犉饋砗芟瘛＿@不是戶外步槍射擊的清晰聲音，而是一種不太響的聲音，仿佛是房內(nèi)手槍的射擊聲?；寂e起雙筒望遠鏡，發(fā)覺自己的雙手發(fā)顫。通過窗他什么也看不見，于是他產(chǎn)生了想沖進屋內(nèi)的沖動，但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已成定局，他已無法挽回。

比利低聲說：“保持冷靜。我們不明情況。”

“是啊，但很快就會明白的。”

安妮聽到手槍響，那震耳欲聾的槍聲驚得她跳了起來。她轉(zhuǎn)過頭，見他站在那里，手槍在他的一側(cè)，臉上露出微笑。他說：“沒打?！彼笮Α！皣槼瞿騺砹藳]有？”他又大笑。

安妮雙手掩面，啜泣起來。

克利夫拿起他的AK-47、防彈背心和獵槍，關(guān)上臺燈，讓屋內(nèi)一片漆黑。

她能夠聽到他在不遠處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明天見，親愛的?！?/p>

她不吭聲。

“我說了，明天見，親愛的。”

“明天見?！?/p>

“別夢游啊?！彼笮?。

她聽到他走出房問。

安妮整整一分鐘坐著沒動，然后睜開雙眼。壁爐里的余燼發(fā)著微光。她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盡管他反常行為的陣陣發(fā)作確實使她心驚膽戰(zhàn)，但她仍能讓他在心頭接納一點勸告，使他按此行事。今天晚上，他不準備自殺或殺她。不過，他一定要她受罪，所以他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赤身受凍，雙腳鎖在地板上。到目前為止，一切尚好，她還有一個機會，僅僅一個機會。她從搖椅上滑落下來，滾到地板上，向壁爐爬去。

基思仔細觀察著。那扇有亮光的窗戶燈熄了，過了幾秒鐘，房后，很可能是臥室的窗戶內(nèi)燈亮了。一分鐘之后，這扇窗內(nèi)的燈光也熄滅了。他放下雙筒望遠鏡。如果說房間里剛殺了人，另一個然后關(guān)燈上床睡覺，這似乎不合邏輯。他寬慰自己，在狩獵的鄉(xiāng)村，即使在晚上也有槍聲，由于湖水和樹林的緣故，很難判定那槍聲是從哪兒來的。

他冷靜了下來，瞥了比利一眼。比利正看著他，等他說點什么。在這等待發(fā)起攻擊的時刻，他倆都知道，談話已經(jīng)精減到三個命令：行動；放棄；停下?！胺艞墶辈蝗葸x擇，“停下”則是你想說的，而“行動”則是不可撤銷的，基思問：“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p>

“我們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