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行
如果說北極是人間,那南極,一定是個異星球。
去往世界盡頭的夏天
伍迪·艾倫說,人生百分之八十的成功是到場。到了南極你會發(fā)現(xiàn),之前再多的準備都是“徒勞”,再多的幻想都顯得微不足道,你只需要感知,不需要了解,什么也不用想,清空大腦,到此一游,足矣。
這里是王家衛(wèi)《春光乍泄》里黎耀輝說要去的世界盡頭,好像到了這里一切就會從頭開始。有個燈塔,失戀的人都喜歡來,可以把不開心的東西都留在這里,還有一段世界盡頭的火車,當初是運輸流放囚犯的工具,而現(xiàn)在你可以坐著列車,把那些過往都放逐山林。
我就是從這里出發(fā)去南極,站在Cerro Alarkén 山上俯瞰港灣夜景,你會瞬間明白:遠方有時并不遠,近的有時真不近;出發(fā)的地方,就是結(jié)束的地方。
魔鬼海峽的36小時
從烏斯懷亞港到南極圈的距離是1000公里。上了船,沒有微博,沒有微信,沒有新聞,世界一舉一動再也和你沒有關(guān)系,開始一段為期十天與世隔絕的大航海旅程。
說是大航海一點也不矯情,因為在獲準進入南極之前你得經(jīng)歷一次魔鬼西風(fēng)帶——德雷克海峽的洗禮。這個世界上最寬最深的海峽,是3億年前南美大陸和南極大陸斷裂以后太平洋和大西洋交匯之處,聚集了兩大洋所有的狂風(fēng)巨浪。很難想象15世紀的海盜德雷克是如何駕駛僅有的一艘帆船越過西班牙人重兵把守的麥哲倫海峽,顛簸了幾晝夜進入太平洋, 在西班牙海上霸主的地盤上撒了一通野,搶了相當于英國當時一年財政收入的財富的。據(jù)說海浪最高8米,離開港口之后就絕對不是和泰坦尼克一樣海上度假村的浪漫愜意,一天半的劇烈顛簸里基本只能在船艙里躺著。
可是當風(fēng)浪平歇,我看見晚霞染紅了遠處的冰川斷崖,幾小時之后晨曦又漂金了皚皚的峰頂,舷窗外信天翁在船尾的浪花里若隱若現(xiàn),企鵝不是印象中的憨態(tài)可掬,尾隨著船,身姿矯健。然后船頭驚現(xiàn)一股幾米高的氣柱,虎頭鯨一個漂亮的甩尾,驚鴻一瞥?;腥婚g,才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突破了人間的邊界,闖入了南極。
藍色冰川的異時空
南極擁有著世界上85%的冰川,它幾乎是被冰川封印著,注定是個異樣的時空交錯。 南極的冰川是被抽離了聲音、氣味、一切人類活動的痕跡之后的空靈。
萬年的積雪將空氣擠壓后使光散射出炫目的藍色,用盡你的詞匯也沒法形容出同一抹藍,任何一朵飄在海面上的浮冰一角在海平面以下都有可能藏著十幾米的冰川,海水和微生物將冰川雕琢成各種形態(tài),在海平面上妖嬈著,它有可能見證過億萬年前的大陸漂移,現(xiàn)在因為海平面上升而整體被翻了個個,探出海面。
我們乘坐著Zodiac沖鋒艇每天外出兩次,沿著南極洲半島凹形的海岸航行,我們拍照或者靜靜地站在甲板上發(fā)呆,放空一切。
這里幾乎沒有晴天,陰天里,沒有強烈陽光反射的海面是一片靜寂的灰藍色,倒映著浮冰的幽藍,冰山形成的平臺上,企鵝背著身子閑庭信步。有些意識到我們在穿行,就搖擺著挪到海邊,撲通跳了下去,但是大多數(shù)都懶得去關(guān)心這些。當你拿著相機對焦它們,有一種被消音的電影的畫面感,就像ET里Elliott騎著自行車,載著迷失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從一輪大大的月亮前飛過而留下的剪影。
我們在南極碰到了少見的三個晴天,那又是另一番景色。在天堂灣(Paradise Bay)上俯瞰整個海灣,回首眺望,冰雪從岸邊緩緩地鋪上幾百米高的山頂,風(fēng)將山脈雕刻出一條弧形的雪線。坐在山巔看著雪山安詳?shù)某僚P在深邃的靜謐之中,與陽光相吸,與平庸相離。
當我們關(guān)掉沖鋒艇引擎,漂在公認最為壯觀的Lemaire channel里,海面在耀眼的反射光里倒映著近處的浮冰和遠處的雪山,四周是象牙色的冰山,這里如同一個由太陽完成的達利風(fēng)格的白色冰雕畫廊,超現(xiàn)實主義最極端的作品,有哥特式教堂、半透明的方舟、象牙色的天鵝還有航空母艦。一個英國記者是這樣描繪他所看到的冰川——“長頸鹿劃著‘貢多拉小船迎面碰上了我們,被坐在鱷魚頭上的鴨子看見后,開心地笑了”。
南極,就是這么一個造物之手失控后的作品,冰上的伊甸園。
萌物也瘋狂
在南極最審美疲勞的就是那些萌物——企鵝、海豹、海鳥們,當然還有那些個大家伙——鯨。極地環(huán)境的自然選擇讓它們遠沒有一個個看上去那么呆萌溫順,適者生存是自然界不變的法則。
我們不斷地被告知至少要與企鵝保持5米遠的距離,而與壞脾氣的海豹則要保持更遠,但是,有時,你一不小心占領(lǐng)了它們的“高速公路Penguin highway”,企鵝們會把你包圍,然后你得原地“速凍”等它們通過,畢竟這里是它們的地盤。我們?nèi)サ臅r候是南極的夏季末,正是企鵝回來繁殖的季節(jié)。覓食回來的GENTTOO企鵝一看見自己的孩子不是先喂食(通過反芻后再喂食),而是跑,這是為了教育它們毛茸茸的孩子,你們兩個誰追上我才有得吃,哭也沒用,兩只幼雛間的競爭,搶不到吃的那只可能就會餓死。
觀鯨是沖鋒艇出行最期待的事了,也是因為物以稀為貴。在上一個世紀里,鯨由于被捕殺過多,早已不是那么扎堆出現(xiàn)了,雖然人類早已找到鯨脂肪的替代品,但我們還是對它們虎視眈眈,所以它們也沒什么好臉色,耍大牌耍得神出鬼沒。經(jīng)常是大吼一聲,吐個氣,露個背影,然后用尾巴拍你一身的水,就神龍見尾不見首地走了。我們比較幸運地看到了一對座頭鯨(HUMBACK WHALE),那也是多虧我們驍勇善戰(zhàn)的ZODIAC船長一路殺進冰川深處才窺得真顏。
海豹最常見的狀態(tài)就是翻著肚子懶洋洋地趟在冰面上,南極的極地溫度注定了它們有了溫度就不可能有風(fēng)度,想翻身還得顧忌到自己沒有腰這個問題。可它們遠沒有我們想象的溫順,海豹里面的豹形海豹Leopard seal全身豹紋斑點,顏值極高,咬合力驚人,基本上沒有企鵝是可以活著從它嘴里溜走的。
我很喜歡高倉健在《南極的企鵝》最后送給讀者的話,愿所有讀者, 永懷夢想和勇氣。如果你累了,如果你迷失了,那就來這個異星球轉(zhuǎn)一圈,卸掉所有的粉飾,染回本色。生活本應(yīng)是一場冒險,而不是昏昏沉沉。
我對于南極唯一的氣味記憶就是腥臭,因為企鵝懶得去海里方便,于是萬年以來積攢下來的糞便味道就和魚市場差不多。據(jù)說從企鵝糞便的顏色可以判斷,它今天吃了些什么:粉紅色意味著磷蝦很多,白色意味著魚很多。粉色的糞便很有營養(yǎng),就連南極信天翁在沒有企鵝蛋可偷的時候也會去吃企鵝糞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