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村如此多情（節(jié)選）

西格弗里德·倫茨

倫茨被稱為“當(dāng)代德語文學(xué)三大家”之一，他的短篇小說集《我的小村如此多情》一經(jīng)出版，熱銷百萬冊。該書語言簡單、活潑，與其說是閱讀這本書，不如說是在聽作者講述發(fā)生在蘇萊肯村的逸聞趣事。這些故事大多夸張、有趣、戲謔又充滿歡樂。故事中的人物都是生活中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伐木工人、漁夫、修鞋匠等，他們行事大多滑稽奇特。比如，“我”的祖父在入侵的敵軍到來之際，仍沉浸在閱讀中，可他嚇退了來兵；兩位先生一起去集市賣牲畜，回來的路上兩人打賭，賭注是其中一個人沒賣出去的小牛，最終二人莫名其妙地各吃了半只青蛙，誰也沒有輸……在這個奇特的未受現(xiàn)代文明入侵的小村里，人們生活得快樂、自由、瀟灑。本文節(jié)選自第九章，介紹了一個馬戲團來村里表演的故事，因為村里人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來看表演，所以有人阻止飛刀演出，有人將魔術(shù)師變出來的兔子據(jù)為己有……這些故事讓人忍俊不禁，一起來看看吧！

（魏金梅）

第九章 馬戲團

這個馬戲團的全名嘛，我早就不記得了，大概是叫做“安妮塔·須布卡特巡回劇團”。這個馬戲團的來訪演出當(dāng)然是一件大事，可想而知，蘇萊肯村的孩子正逢放假期間，田里也休耕，家家戶戶都在談?wù)擇R戲團。然而，這個馬戲團的規(guī)模并不大，頂多只是在消防隊的草坪上搭個小帳篷，并將他們的車子整齊地停在帳篷附近。

時間悄悄又匆忙地流逝，蘇萊肯的居民都還沒準(zhǔn)備好，安妮塔·須布卡特巡回劇團便已抵達，并邀請大家去看第一場表演。一個小型樂隊演奏宣傳曲，一只老象被領(lǐng)著出來游街，引人遐想的聲響到處傳播著……人們馬上擠進小帳篷里，大家?guī)砥科抗薰薜氖澄?，有腌黃瓜、煮熟的馬鈴薯、熏魚，彼此寒暄問候，在草坪上散個步，然后三三兩兩地閑談著踏進表演會場。

好，接下來，安妮塔·須布卡特，一位強壯的、看起來營養(yǎng)很好的女士，親自問候觀眾。這位女士啊，受到大家熱情的恭維，然后接受鼓掌并退場。在她離開之前，她大聲說：“現(xiàn)在，節(jié)目開始！”說完馬上退場。

首先出現(xiàn)在舞臺上的是一位陰沉、半裸的男子，他留在原地，瞪大眼睛，憂郁地朝四方看，然后伸展四肢并打開一個小箱子。小箱子里放了什么？是刀子，細(xì)長、尖銳，而且，正如大家所承認(rèn)的，危險。

不過，這個半裸的、頗具威脅性的怪人要做什么呢？他拿起刀子，一、二、三……總共五把刀子，他用尖銳的聲音喊著“安妮塔·須布卡特”，而后，我沒騙你，那位營養(yǎng)很好的女士就背靠著一面木板墻站著。然后發(fā)生了以下的事情：這個陰沉的怪人把他的刀子扔向安妮塔·須布卡特那邊，五把刀子全部呼嘯著飛進木頭里，不過，幸好，沒有人被射中。蘇萊肯人發(fā)出震驚的嘆息聲，他們用手遮住臉，呻吟，偶爾還聽到小小的驚叫聲。

事情可還沒結(jié)束。這個半裸的、汗流浹背的人把刀子從木頭中抽出來，后退幾步，又開始往女士那邊用力扔擲這些銳器，動作粗魯?shù)讲恍小?/p>

哎呀，這個舉動終于把某些蘇萊肯的男士惹毛了，最氣憤的人正是那位壯碩的漁夫瓦倫汀·左培可。他直接從他的小板凳上站起來，走上舞臺，鎮(zhèn)靜地走向這位刀手?！斑@位女士，”他說，“開場的時候非常友善地致辭。而你，見鬼了，干嗎往她身上扔刀子？我警告你，你再扔一次，我就揍你。我們這里可不允許拿刀扔人。聽到了嗎？”

“沒錯。”蘇萊肯的觀眾嘟噥著應(yīng)和。

安妮塔·須布卡特氣喘吁吁地走過來，很快地詢問一切，充分掌握了情況，并要求這位半裸人退場，于是半裸人在觀眾的噓聲下退回后面。若非安妮塔·須布卡特?zé)o憂無慮地對觀眾微笑，平息大家的心情，他哪有可能就這么沒事地離開。安妮塔·須布卡特以同樣的微笑介紹一位看起來十分淘氣的駝背先生出場，他穿著燕尾服，頭戴大禮帽，蹦蹦跳跳地走上舞臺來，還沒真正表演就對著觀眾送飛吻，等待掌聲。突然，這位駝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抓住一把蘇萊肯的空氣，你猜他手里拿著什么？是一把發(fā)出淡淡清香的丁香捧花。帳篷里發(fā)出一陣巨大的驚嘆聲，觀眾熱情而沖動地把腌黃瓜扔向他，他也熟練地接住黃瓜，連鯡魚也飛向他，當(dāng)然更不用提觀眾的心。他竭盡所能地一一收下。

然后他拿出一張桌子，在桌上放一個小箱子，最后把他自己也塞進這個小箱子，并從里面鎖住。你們猜怎么著？這個小箱子突然裂開，而這位駝背先生卻不見了蹤影。郵差查帕卡以及年輕的烏莫奈特?fù)?dān)憂不已，幾乎就要沖上舞臺去找人了，這時，鬼曉得，那位會魔法的先生竟然吹著喇叭，出現(xiàn)在樂隊臺上，手抓著粗繩跳下來，接受噼里啪啦的掌聲。在熱情掌聲的激勵下，這位魔法師出其不意地走到舞臺邊，把手伸進我的舅舅，施坦尼斯勞·格立古爾，他的背心底下，然后有東西露出來了……嗯，有誰曉得是什么東西？當(dāng)然是一只兔子，活蹦亂跳的，相當(dāng)有活力。發(fā)生這種事讓蘇萊肯人驚愕得無言以對，而我的舅舅，我保證，他站起身來，開始一一脫下他身上的衣服。他當(dāng)然是希望能找到更多的兔子，他甚至想要得到一只肥美的小公鴨，或者從他的內(nèi)褲下跑出一只公雞來也行。不過，這些都沒出現(xiàn)。于是我的舅舅極度沉默地穿上衣服。這次的表演或許也會馬上獲得掌聲，要不是施坦尼斯勞·格立古爾突然開口講話了。他直接轉(zhuǎn)向那位魔法師先生，講了以下的話：“我看到，兔子被抓到后面去了。那只兔子是我的財產(chǎn)，因為，正如大家所見的，它原本是在我的衣服里的。所以請馬上把這只兔子還給我?！?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8/14/qkimageszwczzwcz201606zwcz20160632-2-l.jpg"/>

此刻，真的，一片寂靜——嗯，我們來說個大概——就是靜得讓人有窒息感。觀眾躊躇地觀望著，而這位魔法師先生則驚愕地看著這位說話的人。不過，他立即恢復(fù)鎮(zhèn)靜，走到我的舅舅那邊說：“哪來的兔子?。客米釉趺纯赡茏≡谌说谋承睦?？正如大家所知，這一切不過只是魔法罷了，辛莎拉冰——變！”

“這我不管，”我的舅舅說，“那只小兔子是從我的背心里冒出來的，它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很有活力。它是我的財產(chǎn)。”我的舅舅啊，迅速地往一位憲兵那邊望去，而當(dāng)這位名叫施內(nèi)帕特的憲兵也點點頭時，我舅舅便用堅定的語氣要求說：“請你馬上把兔子交出來。”于是，施坦尼斯勞·格立古爾得到了這只兔子，并把它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而表演繼續(xù)平和地進行。

接下來是什么節(jié)目？哎呀，他們抬了一個洗衣盆出來，里面坐了一只又老又胖的海豹，有如怪人化身般，它的名字叫拉乎爾，是一個怎么也吃不飽的家伙。洗衣盆的旁邊掛了一張大海報，上頭寫著“請勿逗弄這只海豹”，意思差不多是不要戲弄或惡意搗蛋。其實觀眾連想都沒想過要這么做，他們只是對這只海豹報以掌聲。對此海豹似乎沒有任何感覺，至少，它一點兒也沒有要離開盆子的意思，毫不遲疑地任人抬出去。

它走了后，那位營養(yǎng)很好的女士安妮塔·須布卡特再度出場，她用一種特殊的眼神看了我的舅舅一眼，并宣布：“現(xiàn)在要出場表演的是波斯尼亞克。他拿鐵棒當(dāng)早餐吃，而且晚上喝十二公升牛奶。他力大無窮，如果有人跟他比賽摔跤兩分鐘后還能站得穩(wěn)穩(wěn)的話，我們會退他門票，另外再贈送三點二馬克！”

她退到一旁去，接著，波斯尼亞克有如大浪般地走出來。他每走一步，便引發(fā)板凳顫動，他亮出他的牙齒，猛敲自己的小頭，他做出的一切舉動都讓人覺得無比恐怖。沒有人膽敢跟他挑戰(zhàn)。真的嗎？

才不呢，后頭就有一人報名了，一個瘦弱到不會被注意的人。這位報名要挑戰(zhàn)不可思議的危險的人是誰？是我的伯伯——鞋匠卡爾·庫庫克。當(dāng)他走過觀眾身旁時，蘇萊肯村的這些人全都坐立不安，他們帶著悲哀、訣別的眼神望著他的身影，卻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的決定。

于是，他小跑步來到舞臺上，溫柔且同情地看著波斯尼亞克，并說：“我等候指教?！边@位頂著小頭的巨人馬上沖向他，展開雙臂，發(fā)出喘息聲，再把雙臂合上，但是卡爾·庫庫克早就一溜煙兒跑到這位吃鐵人的后面。這位吃鐵人以為鞋匠已經(jīng)被他困在胸前，于是緊緊地扣壓雙臂，導(dǎo)致他自己淚流滿面——因為他壓住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好，這種情形重復(fù)了許多次——像我伯伯如此細(xì)瘦的線條，哪可能這么容易被握住？最后，這位波斯尼亞克精疲力竭，上氣不接下氣地坐在地上，有人往他身上潑了一桶水，他才得以恢復(fù)知覺。與之相反，卡爾·庫庫克則七拐八彎地走到售票處去領(lǐng)錢，然后跟親友拐彎繞路回家去了。

假如我記得沒錯的話，安妮塔·須布卡特巡回劇團在蘇萊肯村的演出，大概就是這樣。據(jù)了解，在這之后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馬戲團來到我們的村子，原因在于，他們對這群實事求是的觀眾感到懼怕。

（摘自《我的小村如此多情》，林倩葦 譯，稍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