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阮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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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鴨之父:世界很小,微塵很大
“我已經(jīng)談大黃鴨談了16年,我發(fā)現(xiàn)越談越不懂這個黃鴨到底是什么?!?/p>
文/阮帆
與大黃鴨一起旅行,觀察觀眾的反應,弗洛倫泰因·霍夫曼漸漸覺得,這股席卷全球的熱潮實際上只是折射了人們對美好和快樂的向往:“這個世界上總有人犯罪,我們無法改變,但即便有壞事發(fā)生,人們還是會變得積極勇敢,共同保護美好的事物。這只巨大的鴨子漂浮在水面,可以傳遞給人一種幸福感,它讓人回憶起童年,而感到喜悅?!?/p>
從2007年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展出這件大型裝置藝術(shù)作品以來,霍夫曼已經(jīng)跟隨他的大黃鴨游歷了四個大洲的十幾個國家。這只黃色的巨大玩具每到一處展出,總是能吸引上萬的觀眾,在當?shù)匾疝Z動。
大黃鴨如此受寵,讓這個時常會臉紅的荷蘭設(shè)計師感覺意外。他最初的想法是,大黃鴨能從一個港口漂到另一個港口,不斷地漂浮,因為地球是一個大家庭,而水是我們共同的浴缸。
坊間流傳,大黃鴨的原型來自于20世紀90年代從中國出口國外的浴盆鴨。不過,就霍夫曼回憶,他的創(chuàng)作沖動其實來源于一幅荷蘭的風光畫。
“我的靈感來自一次在荷蘭看畫展的經(jīng)歷。畫展上,有不少描繪荷蘭田園風光的繪畫作品,當時對一幅作品有很深的感觸,場景壯闊—蔚藍的天空下有一只小黃鴨,我當時特別想把他的畫作變成一種現(xiàn)實,這是‘大黃鴨’的靈感來源?!庇谑谴簏S鴨出現(xiàn)在了霍夫曼腦子里。從2001年提出概念,到2007年付諸實施,六年中,霍夫曼一直在思考制作大黃鴨的實施細則,用什么材料,做成什么樣子,尺寸多大。
當他終于把一個好幾米高,由PVC(聚氯乙烯)材料制成的、像充氣城堡一樣的大萌物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這個充滿童趣的小鴨子在一夜之間成了一個文化現(xiàn)象和令人過目難忘的文化符號。人們紛紛涌入公園,擺出各種姿勢和大鴨子合影,感慨它具有的神奇療愈效果。大黃鴨的照片也由此在網(wǎng)上流傳開來,大黃鴨網(wǎng)紅之后,霍夫曼接到了不少展出邀請。
2013年,大黃鴨來到香港維多利亞港,香港展出的委托方要求霍夫曼在一個沒有窗戶的小屋里待了兩個星期連續(xù)接受采訪。從早上9點開始一天做12~15場采訪,“雖然很艱苦,但大黃鴨的新聞也開始傳播到世界各地,”霍夫曼說。
后來,霍夫曼的團隊每天都會收到紛至沓來的呼吁,世界各地的人們要求大黃鴨去他們的城市。與此同時,很多山寨版的大黃鴨也層出不窮,“有的很搞笑”。于是,霍夫曼決定陪著真正的大黃鴨去每一個港口“維權(quán)”,用他自身去證明它的真實性。就這樣,大黃鴨從荷蘭“漂”到法國、德國、日本、美國、澳大利亞和中國,它的足跡隨著邀請遍布了四大洲。
各地水域條件和展出方要求不一,大黃鴨的體形在展出時也不盡相同。身形曾從最初的5米一度“長”到32米,但不管大黃鴨是長大了還是縮小了,人們對它的熱情始終不減。當然,隨著大黃鴨成為焦點,有些人也開始感到疑惑和不屑——為什么要把這只鴨子做得那么大?難道把一個常見的東西做得巨大就是藝術(shù)嗎?
對于這種質(zhì)疑,霍夫曼回應:“我只是把平時接觸的、普通的、細小的東西放大,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那些在身邊的、容易被忽略的東西?!?/p>
“當大家以另一種形式、在另一種場景中,看到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物,他們會重新審視這些事物,甚至學會欣賞這些事物。在這些巨大的作品面前,你一米七幾,我一米九幾,我們很渺小也很平等?!?/p>
在霍夫曼看來,把它做那么大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人們出門,不要躲在家里,做宅男宅女?!拔矣X得藝術(shù),尤其是公共空間的藝術(shù),人們更容易親近。它有力量可以讓人們重新觀察周邊的環(huán)境和他們面前的物體,他們重新開始使用他們的眼睛,雖然是通過鏡頭和相機使用眼睛。但是他們還會找到自己的創(chuàng)意和創(chuàng)造力,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藝術(shù)實踐?!?/p>
在香港維多利亞港灣展出后,霍夫曼曾收到一封大黃鴨粉絲的來信,感謝它展示了他的城市“有多么的難看”。
“他可能心里一直很討厭他的城市,很討厭香港,但他以前沒有意識到。他為什么討厭我也不知道,可能他發(fā)現(xiàn)大黃鴨讓香港的高樓大廈顯得更可怕,更會吞掉人類一樣,這是他的主觀感受,也是他看我作品一個非常誠實和實在的反應。不管他看的是藝術(shù)還是盲目地跟從潮流去看大黃鴨,他展現(xiàn)了一個城市居民的內(nèi)在狀態(tài)?!?/p>
“我只是把平時接觸的、普通的、細小的東西放大,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那些在身邊的、容易被忽略的東西?!?/p>
“所以同時,我也知道了,大黃鴨其實也是一面鏡子,”霍夫曼說。
其實,除了眾所周知的大黃鴨,霍夫曼還有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設(shè)計作品。2003年,霍夫曼在荷蘭南部的弗拉爾丁恩鎮(zhèn),利用當?shù)貜U棄的木料,耗時三個月完成了一只倒栽在地上的10.5米的黃色巨兔。2013年,他創(chuàng)作的巨型紅色食蟻獸“Feestaardvarken”,亮相于荷蘭東部城市的The Burgers動物園。2014年,在泰晤士河節(jié)上,霍夫曼應邀設(shè)計了呆萌的大型河馬雕塑。
霍夫曼還有一系列專門為中國定制的設(shè)計。2014年,霍夫曼在上海創(chuàng)作了“粉紅貓”,靈感來源于在上海公園里偶遇的流浪貓。2014年,為了迎接中秋,霍夫曼在臺灣桃源縣海軍基地,設(shè)計制作了25米長,攤開雙手躺在機堡上的“月兔”。今年3月,霍夫曼又把他的新萌寵15米長、7米高的粉紅色漂浮魚帶到了水鄉(xiāng)烏鎮(zhèn)。
據(jù)霍夫曼透露,他設(shè)計的每一個作品靈感都取材于當?shù)?,與周邊的環(huán)境要有一定的對比,也要保持一定的和諧,并且具有自己的含義,比如這次漂到烏鎮(zhèn)的“浮魚”(Floating Fish)。
之所以選擇設(shè)計一條魚,首先是因為他在參觀了位于西柵的水劇場后,把這個地方“看”成了水族館,感覺有海豚要從這個水鎮(zhèn)跳出來,“我在烏鎮(zhèn)看到很多金魚,還有圍欄上的魚石雕,所以決定要做一個與魚有關(guān)的作品”。其次,“魚對于中國人來說,象征著富足,并且鯉魚跳龍門具有豐富的文化寓意”。
至于為什么是一條粉色的魚?“因為水劇場的周邊環(huán)境,都是綠樹、白墻,不遠處還有白色的白蓮塔。我就想用一種對比色,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作品的顏色,”霍爾曼說。
粉紅魚展出后,不出意外地受到了歡迎。當他被問及每一次設(shè)計都能抓住人心的秘密,霍夫曼說這與自己對待每一次藝術(shù)創(chuàng)作機會的態(tài)度有很大關(guān)系。
“我覺得其實做藝術(shù)和體育一樣。你的價值取決于你上一場比賽的表現(xiàn),如果一場打不好,你以往的成績就不算什么了。所以我在做事的時候,每一次受托做一個作品都會全心全意地投入?!?/p>
這種態(tài)度讓他一直以來都堅持在前期的準備工作上做足工夫,絕不貿(mào)然許諾。這次烏鎮(zhèn)的展覽,他像以往一樣做了實地考察,用了半年時間與邀請方往來PDF談?wù)擁椖?,過程很繁瑣,但他最后反而被這種執(zhí)著的精神打動,終于決定應邀。
他也很看重與委托方之間建立的好感和信任,因為他不愿意參與商品化的東西,“我做的都是大型的短暫的視覺展覽,這個做得已經(jīng)夠累了,再加上商業(yè)的層面就要把我累垮了?!?/p>
2014年,他帶著自己的大黃鴨來到杭州西溪濕地,支持現(xiàn)場公益捐助,愛心義賣小黃鴨玩具,號召全社會關(guān)注自閉癥及精神障礙兒童,用現(xiàn)場展賣自閉癥兒童畫作的方式來幫助這些孩子托起藝術(shù)的夢想。他唯一的“商業(yè)活動”是現(xiàn)場發(fā)售1 000個微型黃鴨,為致力于幫助精神疾病患者的慈善基金會籌款。
霍夫曼還堅持用環(huán)保的理念來設(shè)計他的作品。比如在巴西做的猴子是用拖鞋做的,展覽結(jié)束后他的團隊把拖鞋分給了巴西當?shù)氐暮⒆?。受荷蘭北部某個島上的音樂團體委托做的三架巨大鋼琴結(jié)束展覽后,把做鋼琴的木頭送給了島上的一個農(nóng)戶。
“因為島上的木頭很金貴,他用這些木頭做小鳥屋,然后把小鳥屋當成自己的作品賣了,這是一個很好的循環(huán)利用。我還有一個用4萬條塑料袋做的大蟲子,這只大蟲子還在我的工作室里,我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把塑料袋用到其他作品上。”
烏鎮(zhèn)的粉色浮魚也不例外。大魚的魚鱗是用大塊的泡沫板做的,“我希望展覽結(jié)束后可以把這些泡沫板拆下來送給孩子當浮板用。”
現(xiàn)在,大黃鴨已經(jīng)給霍夫曼帶來了足夠的名氣,但他遠遠沒有大黃鴨本身有名?;舴蚵f,他覺得這樣很好,因為他喜歡把自己藏在它的影子里面,因為“人生更多的組成是愛——愛情和親情,要努力做你熱愛的事情?!?/p>
在霍夫曼的記憶中,自己并非從小就想要走設(shè)計這條道路,他記得,自己從小想做一個潛水員。
“今天早一些我在跟荷蘭駐華大使講,我從小就想做一個潛水手,我夢想的是水下的無聲,它的美麗、它和陸地上完全不同的視角?!敝钡?6歲,霍夫曼都一直懷有這個夢想,因為他認為潛浮在水下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受。
但令人意外的是,直到現(xiàn)在他還沒有去潛水過。
“現(xiàn)在我們生活在一個消費推動的世界,你想要一個iPhone就買一個iPhone,你想去潛水就買張機票去菲律賓潛水。在當今的社會里,我們太著急于消費,我們不愿意等待,不愿意盼望,只想得到,只想拆開禮物紙直接看到里面是什么,但是我不希望這樣。”
霍夫曼說,雖然從小一直盼望著去潛水,但現(xiàn)在有條件了還是不去,因為他要充分享受這個等待和盼望的過程,“等到真正去潛水的時候,那樣才會印象深刻?!?/p>
這種想法也是霍夫曼多年來做這些大型裝置藝術(shù)的一個推動力。有些作品需要付出十年的精力和勞動,如果不懂得等待,不懂得好好享受這種克制和它帶來的推動,那么也許見到經(jīng)過數(shù)月甚至數(shù)年生產(chǎn)出來的設(shè)計時,就不會有那種由心而發(fā)的感動和喜悅了。
作為四個孩子的父親,霍夫曼說,他也常常教育孩子們要有耐心,要好好地等待,要學會盼望禮物。
對于未來有什么打算,這位荷蘭藝術(shù)家說,他將把工作的重中之重轉(zhuǎn)移到工作室的訪問藝術(shù)家空間的改造中。
“我希望可以請一些藝術(shù)家,帶著他們的家屬到我的訪問空間來。這個空間是在森林里的一個宿舍和工作室,他們可以探索自然、可以工作、可以反思,還可以跟我們一家一起生活一段時間。我希望在未來十年跟其他藝術(shù)家有非常深入的交流?!?/p>
“我已經(jīng)談大黃鴨談了16年,我發(fā)現(xiàn)越談越不懂這個黃鴨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唯一懂得的道理,就是這個大黃鴨其實是一個黃色的催生劑,它可以解開任何本體存在的真相?!痹?月的北京之行中,大黃鴨之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對我如是說。大黃鴨的旅行還在繼續(xù)。他說,希望大黃鴨的下一站去非洲。“我想把美好的童話帶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p>